第三十三章

    好端端的六口之家如今去了一半,大的小的被关的关,押的押,送的送。

    临近年根底下,衙门官署俱封了印,一概案件皆要等到年后开印再办。

    杨氏求告无门,连着新年也过的无甚滋味,宫里还是没什么消息,谢钊暂且被收押后,官家似乎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既不判也不放,为其求情者贬谪,盼其伏诛者亦贬谪,朝中百官一时之间摸不清官家的心思,皆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杨氏仔细盘算过了,若再无消息她便去宫门前挝登闻鼓,击鼓鸣冤。

    双胞胎久久不见父兄归家,也知道家里出了了不得的大事,皆比平时乖巧不少,也不调皮哭闹,谢煦拎着一柄木剑,天天央告钟叔教他习武,他要练出一身好武艺,救出父亲与兄长。

    谢霁此刻站在临安侯府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时竟感慨万千,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这里。

    伏青踩在青石径上莫名情不自禁的低声道:“主子,我不知怎的,感觉这条路好像走过千遍万遍一样。”

    谢霁心中微震,可不是走了千万次嘛,只是那是上辈子的事儿。

    他又住回了上辈子住了许多年的幽静院落,耳边再无双胞胎打闹嬉笑的声音,也无母亲逗弄熙儿的声音,更无父亲一页页检查他的大字本的声音,也没了蒋夫子一板一眼为他纠正文章词句错误的声音,更无大表兄偷偷为他烤红薯却失手打翻旁边的药罐子的声音,他仿佛在一个绚丽夺目的美梦中乍然惊醒,抬头望向窗外月也幽幽人也忧忧。

    伏青在外间点亮一根蜡烛,关切的问道:“主子醒了?是要茶还是起夜?”

    谢霁轻吁一口气道:“倒杯茶水吧。”

    外间一片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顷刻间一杯温热的茶水便递到了谢霁手上:“主子小心泼洒。”

    见谢霁端稳茶杯,伏青这才放心,他擎着烛灯嘟囔道:“这侯府里怎生这样死寂?远不及咱们府上热闹,叫人住着瘆得慌。”

    谢霁将茶水一饮而尽,在伏青嘟嘟囔囔的抱怨中清醒了头脑,他将空茶杯递给伏青道:“睡吧,不必多想。”

    月光岑寂如霜从道道窗棱里透过来洒在谢霁如素玉般的脸上,他心中暗想:那样的美好怎么会是梦呢?

    家里还有父亲等着他去解救,还有母亲和双胞胎等着他去照顾,还有幼弟等着他去庇护,他不是临安侯府里幽禁的世子,他是谢钊的长子,西谢府的长孙。

    次日,侯府里要拉着他过官府文书,谢霁愤然反抗道:“父亲一日不出狱,我便一日食不下咽,行动不得。”竟闹着要绝食了,直把一张珠圆玉润的小脸饿得面黄肌瘦,形销骨立。

    这样的谢霁侯府也不敢把他拽出去硬要过官府文书,让人看到了以为他们在虐待嗣子呢。

    门口处看管谢霁的人也渐渐变着懈怠起来,伏青日日借口出去给谢霁偷拿点饭菜回来,守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怕因谢霁在他们手底下饿死而被主子们怪罪。不过,谢霁脾气大的很,愣是一口不肯吃。守卫们暗叹:这小公子可真难搞,可千万别一口气提不上来再一命呜呼了。于是守卫越发松懈起来。

    是夜,谢霁与伏青悄悄地互换了衣裳,裹好兜帽悄悄偷溜了出去,守卫些微扫了两眼,以为又是伏青去厨房偷拿些饭菜,遂也没在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了,毕竟真出了事他们可担待不起。

    谢霁偷偷混出幽禁他的院落,饿的前胸贴后背,脚下如踩在棉花团里行走一般,飘虚的厉害,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儿不是去祭五脏府而是去临安侯的书房走一趟。

    伏青渐渐打探清楚了临安侯的作息,谢霁刻意避开临安侯潜入书房中。

    先前大伯父曾告诉过他,那曼陀罗印记不是临安侯府独有的,可那个牌子只有他知道肯定是临安侯府死士的专牌,如此一来可以有两点推测:其一,临安侯的爪子伸得长藏得深,所图甚大。其二,临安侯也只是某个巨大阴谋下的一个分支。不过根据谢霁的推测,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但无论是哪种,抓住他们的把柄日后行事要便宜许多。

    前世他掌管临安侯府的时候,临安侯的书房里早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能引起他怀疑的蛛丝马迹,所以他这才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如今临安侯好好的活着呢,那么如果说临安侯有什么秘密的话,搜检临安侯的书房绝对是不二之选。

    幸亏他懂得临安侯府的许多禁忌和规矩,这才有惊无险的避过了侯府里的重重耳目。

    谢霁顺利的来到了书房,书房中一片漆黑岑寂,他蹑手蹑脚的轻轻推开房门,一阵风吹来,门窗嘎吱响了一下。

    “谁!?”突然房中传来一声暴喝,谢霁身形利索的钻入桌底烛火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里,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

    忽然房间亮起一盏琉璃灯,一声猫叫吸引了房中人的注意。

    “不过是只夜猫罢了,侯爷何必紧张?”

    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传入谢霁的耳朵,他心下惊疑不定。

    “先生稍安,我这便去将猫儿驱走。”临安侯的声音传来,一声凄惨的猫叫过后,一道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桌底下谢霁的手上。

    “吾王交代侯爷的事儿,侯爷办的如何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

    “请主上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临安侯恭敬的说道,“还请先生在主上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不胜感激。”

    那人又道:“好说,好说,只要钳住西谢府,侯爷居功至伟,还怕得不到重用?”

    一声茶盏掷放在几子上的声音传来,那人似是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西谢府不除,谢壑的血脉不散,吾王便永远也取不得江南锦绣之地。”

    “怎奈天下一统是大势,主上天命所归,还怕区区西谢府不成?”临安侯语带恭维的说道。

    “侯爷有所不知,谢壑为一代文宗,为江南士人楷模,谢壑的子孙不除,江南士人永远不会归心于我王,便是取了江南之地,又如何治理呢?”那人遗憾的叹道。

    “先生莫忧,如今情势一片大好,谢则已然废了,谢钊也被捕入狱,我将谢霁囚在府上,剩下区区一个谢煦小儿,随便一个理由便可将其夭折,不足为虑,真是天助我也。”临安侯谄媚道。

    “轻易大意不得,那谢则的心智远非常人能及,不排除他后发制人以退为进的可能,轻易不可小觑!”那人轻叱一声说道,“可惜啊,西谢府文脉潺潺却不能为吾王所用。”

    谢霁紧紧抓住袖口,身体止不住的轻颤,他觉得他的前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原来他前世一直敬重有加的师父竟是害的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认贼作父不过如此,也不过如此啊!

    “谢钊的事,你多上点心,齐帝对你一向恩宠有加,你多多煽风点火叫他赶紧斩了谢钊,以防夜长梦多。”那人平缓的语气中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

    “是,下官领命。”临安侯恭敬的回道。

    “夜深露重,侯爷不必相送,留步吧。”嘎吱一声门被拉开,衣影晃动间一块曼陀罗式的玉佩透过寒冷的月光映照在谢霁眸中。

    片刻后,又是一阵门声响动的声音,书房中重归岑寂。

    谢霁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静静地坐在桌子之下,脱力的靠在墙上陷入沉思良久。

    却说大年刚过,谢霁自从年前那日归家之后便再也没去上学,就连过年酬师的封银都是西谢府的管家钟叔送来的,平时逢年过节都是谢钊亲自来送,虽然钟叔说府上无大事,只是二爷略忙了些,小主子又着了风寒这才多日不曾上学,蒋昀山还是直觉不对劲儿,加之那日谢霁走得匆忙慌张,他始终放心不下,这日他特意嘱咐杨昉借着拜年的机会去西谢府走一趟,问问到底是出了何事?

    这一打探不要紧,蒋昀山因为肺疾渐笃,多日不曾出门交游,原来西谢府的事儿早在文人墨客圈里迅速扩散开来,几乎人人聚会的时候都在讨论。

    杨昉听闻姑姑要去敲登闻鼓,当下便慌了,忙速速回去跟夫子商讨对策。

    蒋昀山受杨谢两家的恩情甚重,自觉谢钊落难他不能置身事外,遂强撑着起身打起精神来积极联络相交的故友,一连数日都在为谢钊奔走呼号。

    过了大年,前来临安府参加会试的举子渐渐多了起来,西谢府门前偶有车马驻足,得知谢钊入狱的消息后,在蒋昀山的积极奔走下,齐聚临安府的举子们对这件事颇感同情。

    凡是能参加会试的举子多是各地的翘楚,其中不乏鹅湖书院的学生,鹅湖书院的山长夫人便是谢钊的亲姑母兰夫人,况且老太傅谢壑也曾在鹅湖书院苦读过,诸多举子仰其谢家风采,无不以去鹅湖书院就读为荣。

    是以,一来这些举子路过江西总要拜访一下鹅湖书院,齐聚临安便总要拜访一下西谢府,毕竟科举参考书目里就有好几本出自谢壑之手,前来沾沾文气也是好的。

    听说谢钊入狱,举子们忙打听是因何事由?听说是谢钊拖延督造劳民伤财的玉清楼惹官家不满,这才被官家关入诏狱之中,举子们出离愤怒了。

    你说他触犯国法,鱼肉百姓,这才被送入大牢之中,他们无话可说。你说他因为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被收入大牢,他们不服啊!

    文人不服气便会到处集会煊扬,讥言讽句,层出不穷。在蒋昀山的奔走呼号下,在鹅湖书院的学生们带领下,这些举子聚集起来要公车上书,联名问政。

    官家尽可以捉住几个闹事的关起来,可关得了一时关得了一世吗?关住这几个岂不是还有更多的人站出来,按住葫芦起来瓢,这些举子都是大齐官员的后备力量,轻易发落不得。况且他们一无官身二深知法不责众的道理,反倒比朝中支持谢钊的人更能放开手脚些,所以他们在谢钊入狱一事上尤不妥协。

    官家被闹得烦了,索性跑去玉清观打坐修行,对朝政不闻不问,举子们联名上的书被落在御书房里吃了灰,谢钊扔被关在牢中。

    举子们不干了!好,既然官家不理,他们便去孔庙哭孔夫子去,而且老太傅作为大贤,其牌位在孔庙里也被供奉着,谢钊作为大贤之后被这样冤枉,天理何存?

    就在举子们因为谢钊入狱一事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朝中传来了前线大溃败的消息,三十万兀目大军压境江北,一时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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