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两浙转运使司的院试和临安府的院试在同一个学政的主持之下举办,题目也一样,只是分籍录取而已。

    由于从转运使司处考取童试的学子众多,而录取者寡,朝廷为了平息士子们的怨气,表示朝廷待士以宽厚,凡是从转运使司过了童试前两关而未过院试的士子,三年内可重复参加学政组织的院试。

    是故,对于从转运使司考出来的士子来说,院试要比童试的前两关录取难度还要大的多。

    院试分为南北两院考,转运使司的考场在北院,临安府考场在南院。

    考场位置不相同,两边士子也互看不顺眼。

    每次院试出榜都是直接贴在学政的驻扎衙门左右两侧的墙上,不仅仅要贴出录取排名,还贴出前十的考卷来进行公示,以示公正。

    这反而成了两边考生暗中较量的主场,每次榜单公布都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当然今年也不例外。

    不过,今年的考题也相当有意思,其中一篇题目为:其争也君子。

    此题出自《论语·八佾篇》,全段为: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意思是说:君子没有什么好与人相争的,如果非要有的话,那一定是比射箭,比赛之前先谦让作揖而后才上场,比赛结束后下去喝酒,这才是君子之争啊。

    出题的学政是个十分出名的大儒,素日起居坐卧兼秉承君子之道,他亦是从转运使司里考上去的,这题若是换别人来考难免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若是他来考,嗯,两边考生皆很服气,没有怨言。

    不过这次学政把优秀墨卷一同张贴出来供人品评,并未分别贴在两张榜单之下。

    登蓝榜的落卷先出,为了与蓝卷区分,优秀的试卷用墨卷贴在驻扎衙门前的大木牌子之上,只是这次依旧糊了名,人们只知道卷子很优秀,猜不出它名列第几,更不知是何人所做?亦不出其到底出自南院考场还是北院考场,只有二十张优秀试卷,确实取得南北考场的前十名的考卷。

    自古文无第一,你觉得好的,我不一定觉得好,众考生也来了兴趣,围在榜前除了看自己的排名就是顺带看一下优秀的考卷。

    其中两篇卷子被评为最佳,都是考生用规整的台阁体书写的,文意流畅而古朴,笔力雄健醇厚。

    其中一篇破题写道:想君子于争,究成其为君子者也。此考生将重点落在“争”和“君子”上,破题专于破字,全文围绕争与君子之间的关系来写,写的十分板正,无甚指摘之处,确实为一篇不错的精品佳作。

    而另一篇破题写道:君子以无争为德,争则循礼。此考生将重点放在君子在争与不争之间所秉持的两种迥然不同态度,虽然态度有异,但行君子之道无异矣,此篇破题专于破题意,行文古朴,入口气代圣贤立言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虽然两篇皆为佳作,但第二篇的立意明显强于第一篇,就在众考生讨论谁是榜一时,差役奉学政之令,揭了弥封,结果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

    第一篇文出自临安府本籍考生之手,位列临安府院试案首。

    第二篇文出自两浙转运使司寄籍考生之手,位列两浙转运使司院试案首。

    巧的是两个人都姓谢,谢哲,谢霁。

    谢哲亦是临安侯府的旁支别脉子孙,与谢霁昭穆相当,凡是临安城的世家大族对东西谢府的旧怨皆有所耳闻,如今东西谢府的子孙虽然都夺了童试案首,但谢霁的文章是公认的胜谢哲一筹,而且谢霁是从两浙转运使司组织的童试中考出去的,录取难度更大,更遑论案首之争,而且谢霁比谢哲小三岁。

    以往临安府考生与两浙转运使司考生争论的焦点是哪边的文章做的更好!转运使司落榜的考生安慰自己不是文章不行,而是输在了籍贯,以此聊慰怀才不遇之忧。而临安府录取考生则觉得自己文章也很不错,不是占了籍贯的便宜才被录取。

    因此每次院试张榜后的文章优劣之争是两边考生尤为看中的。

    而谢霁这篇惊才绝艳的八股文直接打断了人们的争论,被一致评为个中翘楚。

    临安府的考生们不禁啧啧称奇道:“果然是天下毓秀,风流谢家。”

    两浙转运使司的考生们并不同意这句话,于是反驳道:“这句话是鹅湖书院前任老山长形容西谢府的,与临安侯府有什么相干?与临安侯府的支脉又有什么相干?”

    “啧啧,就是,当初为了一个爵位将嫡子诬为庶子,把人赶了出去。人家俊杰就是俊杰,自己是个能立得住的,如今又来夺人家的美名,啧啧,人心不古啊。”旁边同为转运使司的考生附和道。

    这些身外虚名对谢霁来说无甚什么,他亦没有给人当筏子的兴趣,并不愿参与南北场考生互别苗头的无聊纷争,看完自己的排名与杨昉的排名之后转身离开。

    蒋夫子的肺疾日笃,已经渐渐下不了床,杨昉今日在蒋夫子跟前侍奉着,并无空来看榜,伏青跟在谢霁身后左右打赏前来道喜的人。

    谢霁一抬头,正巧看到谢哲从人堆里挤出来。

    如果没有谢霁,今日的风光便都是谢哲的,连中小三元,少年英才,春风得意。

    可惜没有如果,因为有比他更亮眼的存在,如今谢哲哪怕有些沾沾自喜,但看了神态沉稳自若的谢霁一眼,他生生将翘起的嘴角往下压了压,生怕自己表现的不够淡定,生怕自己在谢霁面前落了下风,失了体面。

    周围的两浙转运使考生还在起哄说着东谢府比不上西谢府人才风流。

    谢哲眼角微微一动,冲谢霁拱了拱手,谢霁虚虚回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谢哲身旁的好友不甚开心的说道:“哼!有什么啊!看他傲的。”

    伏青将最后一把喜钱抛完道:“也没什么的,我家公子指数之年便中了两浙转运使司的案首。”他将双手往胸前一搭继续道,“不像有些人,白长岁数不长学问,怎么都比不过我家公子,哎,这就是命吧。”

    两浙转运使司的考生笑道:“要说东谢府还挺有先见之明的,早早把老太傅逐出家门,老太傅落籍汴京,这样他们的心肝宝贝的后代才能捞个临安府头名风光风光。”

    谢哲刚欲搭话便有临安府的同窗暗止住他,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不值得,寄籍之人的酸言酸语不必理会,在临安府谁还能盖过东谢府的风头去。”

    临安府其他考生附和道:“也是,科举取士本来就是凭籍地赋税情况制定录取名额,转运使司为组织童试花费的银两还不是我们两浙漕司出的,依旧是我们两浙的钱啊,钱花了,尽养出一堆贪心不足的白眼狼来。”

    此人话语过于尖酸刻薄,转运使司出身的考生自然不服气,气氛当即剑拔弩张起来。

    谢霁看了一眼挡了路的两伙人,撩开车帘说道:“诸位借光,行个方便。”

    两拨人互不相让,仿佛谁先退一步谁就输了阵一样。

    谢霁的马车逡巡不前,他淡淡笑了一下说道:“诸位互不相让,难不成是不满谢某的案首之名。若可以的话,我们可以诗文相对,再比一场,令诸位都比的酣畅淋漓,如何?”

    有一位临安府的考生听了谢霁的话之后刚想出列,便被他的同窗拉扯住了,那同窗在他耳边低语道:“别犯傻,连谢哲的文章在他面前都被衬的失了许多光彩,你还能比得过谢哲?况且,谢霁素有诗名,数次因诗名满临安,与他比诗等于自取其辱。”

    那考生急道:“你看他嚣张轻狂的样子,全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在临安府有他张狂的份吗?”

    同窗刷的一声甩开手中的折扇,以扇抵唇道:“他确实有这个本事,你此次院试名列第十五名,你会把排在你之后的人放在眼里吗?”

    那名想出头的临安府考生向来心高气傲,听同窗这么一说,当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遂开口说道:“难道任由他如此?”

    他同窗继续劝道:“我倒觉得没什么,西谢府盛产聪明人,人家谢霁只是比较稳,也并未被那群寄籍科考落第之人所裹挟,小小年纪就如此沉稳,难能可贵,况且依他之才,必不会止步于此,将来科甲及第,同朝为官,眼下这点争执又算什么,不好现在就将人得罪死了,免得日后尴尬。”

    那考生听同窗说到“科甲及第”时,便忍不住心思一荡,舒坦至极。本来他就想与谢霁比试一番,因为在学堂里,他和谢哲总是相差一点点,这次谢哲名在案首,而他只得区区十五名,不甘心的紧。只要他想办法赢谢霁一次,才能补回心中这份失落的空缺。万万没有想以后会怎么样,如今听同窗这么一劝,他心中的郁气疏解了不少,理智归笼。

    他清了清嗓子,并未搭话,直接转身走了,谢霁都不屑的蝇营狗苟,他也一定不屑。

    如果说是谢哲提出与人比诗,那肯定应答者众。谢霁的话,聪明人只会不动声色的让路,不会自取其辱。脑子稍微不灵活的,也被理智一点儿的同窗拉住。

    不多会儿,谢霁的马车前被让出一条可供马车行走的路。

    谢霁看了看畅通无阻的行道心里感叹道:一句话万迹人踪灭啊!

    当然也有临安府考生在谢霁马车刚刚行过之后才优越感十足的说道:“两浙转运使司的童试案首又如何?比我们临安府本籍考生的文章都要好又如何?他是转运使司童试考出来的,注定没有资格进临安府的府学!”

    谢霁倒是在马车里听到了这句酸言酸语,并不置可否。

    正当谢霁的马车要走出学政驻扎衙门所在的玄武大道时,他的马车又被人从后面追上拦下。

    那差役恭敬道:“还请谢相公留步,学政大人有请。”

    众士子哗然!这是例来没有过的事儿!只有学生登门拜访大宗师的份,哪有大宗师上赶着留人的份!

    谢霁当即跳下马车,在众士子肃穆又艳羡的目光中跟随差役单独面见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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