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人

    而她的责任感又来自于哪里呢?

    宋吟秋罕见地陷入迷茫。她并非真正的豫王世子,可却无端享了十年的荣华富贵,也受了十年的软禁折磨。她该是恨这个国家,可推及整个民族,又何错之有?

    但若非机缘巧合之下被买入王府,父母本就偏爱弟弟,养着她也不过为了做活卖钱。否则以她现在的年纪与容貌,大抵逃不过在哪个勾栏出卖姿色。

    但眼下显然不是纠结于私人感情的时候,她暂且按下万千头绪,只为了当前的事而考虑。

    也许最简单的不过一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吧。

    在其位谋其职,宋吟秋深吸一口气,带着沈知弈走向下一间铺子。从外边儿看不出穹庐里人的多少,却能从穹庐外的规模大小推断出里边的大致情况。她挑了一间看起来豪华的,掀起门帘便拉着沈知弈进去了。

    里面的情况果然不一般。别的穹庐为了能够快速地出摊与收拣,装修大抵简单,只保证着屋子不倒也就罢了。可这一间却不仅是面积大,里间还用皮革的帘子分了许多不同类商品的区域,人头攒动,她主动牵住了沈知弈的袖子。

    他似乎愣了一下,脸上飞出一层可疑的红晕。

    但宋吟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没有回头,只道:“你别与我走散了。”

    她同样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一刻,沈知弈想,他们再也不要走散了。

    她首先来到了各类粮食的摊子前。

    此处人多,主人家却并不招呼,只在铺子中间守着,却也进财不断。宋吟秋一路顺着看下来,除了先前已经流入市场的荞麦,还有些她叫不出名的水果蔬菜。不过多是蜜饯或干果一类,否则以这逐渐炎热起来的天气,倒也难以储存。

    只要暂无种子传入,便也不足为惧,当零嘴买些回去吃倒也不错。宋吟秋带足了银钱,各样看着都装了点,也花了不少钱。

    唯有荞麦,她着重关注了些。但好在她一圈看下来,那日京中已有的品种都被她买下,到了这儿也一种不差。宋吟秋舒了一口气,她知道最好不过的形势便是如此了。

    沈知弈掀起帘子,他们走入下一个区域。

    这一片的人明显比方才还要多。宋吟秋见这儿多是各种手工制品,除了一些小装饰品,还有一些新奇的玩意儿。

    宋吟秋见有一处地方围了一圈人,却不断有人摇头叹着气出来,手中却没多什么东西,甚是奇特。

    她道:“过去看看。”

    豫王世子被侍从簇拥着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集市上挤不到人群中的奇异感受。

    但她终于在沈知弈暗中用手护着周围的情况下挤到了铺子前,她抬眼一瞟,见木桌中间是一个机关偶人。展示者似乎拧了偶人背后一个开关,它便在不大的桌子上跳起舞来。

    她心下觉得有趣,却听一旁的商人叹道:“这小东西好是好,可惜价格太贵了,北疆少有富豪能买的。若是进了货,赶路去京城或江南那边,富贵人家更多,能出得起价,倒也好卖些。”

    另一人接了他的话,道:“是啊,可惜这偶人看着精致,经过货物运输的一路颠簸,也不知最后没坏的还能剩多少。”

    岂料两人的交谈声音有些大,这对话被那展示者听见了,他便大声反驳道:“我这玩意儿可是不可多得的好货,一路从西洋海上运过来都没坏的,随随便便过个陆路,还怕坏了不成?”

    那两名商人便有些讪讪,其中一个为了挽回些许颜面,便仍嘴硬道:“那谁知道你这么个东西能不能卖得出去?你看这都多久了,也没见几个人买……”

    更有甚者插嘴道:“这偶人怎么就一拨机关便一直动?我看大夏从未有过此物,北狄更是不可能。你这偶人,莫不是邪术吧?”

    那展示者气得结舌:“你……你这不懂行的!都说了这是西洋货,你倒好,反倒打一靶诬陷于我,什么邪术!没见识的东西!你不买,自然有的是识货的人愿意买。”

    待到这出插曲结束,宋吟秋方对沈知弈低声道:“这小人挺有趣,没想到大人更有趣。”

    她本意不过是看看有无漏网之鱼,却没想到还能看这样一出闹剧。

    谁知沈知弈闻言竟道:“殿下若是喜欢,何不就此买下?”

    宋吟秋摇了摇头,道:“玩具终究是玩具,就算真传到内陆,也不过溢价而已。更何况方才那人不是说了吗,这虽不一定是邪术,但一旦断了商路,流言便会四起。若真是涨到天价,能买的人少,对市场的影响力减弱不说,更少不了匠人争相模仿学习,这样一来,便更掀不起风浪了。”

    沈知弈听她一席话,若有所思,低声道:“殿下所言甚是,属下受教。”

    宋吟秋瞥他一眼,她虽不说,却是已有些受不了沈知弈的过于恭顺。经过多天的相处,她逐渐认识到沈知弈本性,善良而忠诚,并不似朝中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员,需要对他们假意逢迎。

    如有可能,她更希望能与沈知弈处成似唐明书一般的挚友。

    可她隐约又感到沈知弈与唐明书是不同的。唐明书有家族庇佑,不谙世事,活得没心没肺,与她相交不过是缺个混日子的玩伴。

    可沈知弈是为什么选择她?

    仅仅因为生辰宴上的惊鸿一瞥么?

    还是在醉花楼事件后,数次互相包庇的心照不宣?

    她能感受到沈知弈对她情感的异样,可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她与唐明书相交,却仍需忧心对方的背叛。可沈知弈不会,尽管二人相交时日甚短,双方身上都有数不清的秘密未曾开诚布公,这份牵绊来历不明,但她相信沈知弈永远的忠诚。

    他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所以她不需要那份恭顺。

    这只会让他泯然于众人,不过是徒添同质化。

    可沈知弈却似乎宁愿保持那份有距离感的上下属关系。

    也由他去吧,宋吟秋想,她的前半生本就有太多不受控的事,局中人不过逆来顺受,多这一件倒也罢。

    但沈知弈话锋一转,仍固执道:“但殿下若是喜欢,我替殿下买下就是了。”

    他补充道:“殿下近些日子忙于公务,今日至此,只当是顺道散心也好。”

    宋吟秋闻言恍然,仿佛数月之前的灯会历历在目。

    本不过是偶尔放肆一次,街头狭路相逢,他也曾借口买下好些哄她开心的小玩意儿。

    宋吟秋回过神,一笑,道:“多谢,不过何必花这冤枉钱呢?务农司的银钱本就不多,每日却支出甚巨,全是靠我们的私库来填这笔账,能省些便省些吧。”

    沈知弈还欲说些什么,但宋吟秋竖起食指,示意噤声。

    闹市之中,她不欲多言,垂眸思考片刻却低声道:“只是他口中的‘西洋’,倒是没听过,是地名么?”

    沈知弈表示亦不知,不过听那人描述,多半便是了。

    想必荞麦等这一系列物什,都是从这个所谓“西洋”的地方传过来的。

    宋吟秋难有决断,正踌躇时,却听得隔壁一阵骚动。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真有一位富商,愿意高价买下好几百个这样的跳舞偶人,正与铺子中间的展示人商议。

    展示人没想到有这样大的单子,当下欣喜,却也有些为难,说是要去跟老板商量。不一会儿他等来了老板,而老板又扯出了存货不足的理由,要去穹庐后边儿跟供货的大老板说道说道,撇下众人,匆匆往穹庐后边儿走去了。

    宋吟秋见势头不对,忙拉着沈知弈悄无声息退出了人群。

    她第一次做这种跟踪他人的事,还有些不大熟练。好在沈知弈似乎颇有心得,据他言是习得了斥候常用的法子,帮衬着宋吟秋。

    草原上能掩蔽的地方少,二人一路躲藏,却难免漏出马脚。好在老板心里得意,走得急,没注意身后有人跟着,不一会儿便是到了大型穹庐旁的又一座简易毡帐。

    宋吟秋二人便也跟着停了下来。她扯住毡帐外帘的一角,将她自己连带着沈知弈都埋进雪白的幕布里。

    远远看去,老板停在毡帐外,隔着门帘说了一声北狄话,宋吟秋听出那是称呼成年男性的敬语,类似于汉话的“公子”。

    少顷,毡帐里传出一句男声,宋吟秋只听得个囫囵。话虽简短,她看向沈知弈,观他神色凝重,便知他也并没听懂。二人只疑心这是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

    宋吟秋疑惑地抬眼,只见门帘撩起,从毡帐里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来。

    阳光微晃,她一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可当她定下心神,终于拨开乌云见月明之时,却差点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惊呼。

    ——那人卷发艳红,肤色惨白如雪,一双蓝色的眼珠倒映着碧蓝的云间。

    他不是汉人,也不是北狄人。

    他不是目前大夏所熟知的任何一个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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