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车

    二人交谈时用的是北狄话,宋吟秋并沈知弈二人都仅能听得少数几个意义不明的字。宋吟秋叹口气,想到此番也不算是全无收获,便趁着二人交谈带着沈知弈先行离开了。

    二人一路在草丛中穿行,再次回到穹庐里。木桌上的偶人还在麻木地重复那一支舞曲,但宋吟秋此刻却无心观赏,看它笨拙的舞姿,只添烦闷。

    沈知弈发现了她的低落,低声询问道:“殿下可是不适?”

    宋吟秋勉强凑出一个微笑,安抚道:“无妨。”

    沈知弈便有定论:“许是此处人多嘈杂,难免心中不畅。不如我们就此回府?”

    宋吟秋揉着眉心想了想,觉得今天的事确是办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打道回府,便颔首道好。

    沈知弈于是一路护着她从人群中穿行,从穹庐的另一面出去了。

    店里的伙计见他们出来,忙招呼着去牵他们的马车来,此地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宋吟秋搀着沈知弈的手上了车,却见沈知弈迟迟没有动静。她维持着双脚仍踏在车门外脚蹬上的姿势,垂眸看见皮靴上的污泥和断掉的草叶。

    “真是说不过去,”她在窗边撑着头道,“第一次穿你如此贵重的鞋就弄脏了……诶你干什么?”

    沈知弈却已经蹲身,一只手隔着靴子按住了她的脚,另一只手拿了干帕子擦拭起来。

    宋吟秋身子一僵,却又担心踢到他,不敢乱动,只口上道:“你不必做这些……”

    沈知弈没回答,擦完一只鞋换另一只。宋吟秋抬头望天,放弃抵抗任他摆弄。

    “好了好了。”两只鞋都擦干净,宋吟秋赶忙收回脚,不再给沈知弈可乘之机。

    她踌躇道:“虽本不必由你来做这些……但仍是多谢你了。”

    她本欲关上车门,却在门缝彻底合上的那一瞬间回心转意,复探出头,犹豫了片刻才道:“不如你也坐上来?”

    未等沈知弈拒绝,她便补充道:“依我看,逛了这么久,你定也累了。回程路远,不如就此雇个车夫,你上车与我同坐,也好省些心力。”

    沈知弈欲言又止,宋吟秋却已抓住了他的衣袖,道:“上来吧。”

    沈知弈仰头看她,触及她清澈带着恳求神色的目光,却兀地低下头。推脱不过,最终还是顺了她的意。

    回程路上,兴许是因为与车夫仅有一块木板之隔,担心隔墙有耳,二人公务方面的交谈少了许多,更多的对话是打发时间的轻松闲谈。

    宋吟秋盯着一缕发丝上缠绕的彩色珠串出神。她余光感受到沈知弈似乎很是紧张,呼吸有些急促。与王公贵胄同车难免不适应,她倒也没放在心上,只心中想着务农司的下一步执行计划和互市改革等方面如何推进。

    “我想,互市的事情,我们目前没有足够有说服力的筹码,暂且不急;是时候把北疆境内集市的改善也提上日程,”宋吟秋沉思半晌,撑着下巴道,“互市的市场虽人数不如境内的集市多,但明显更为井然有序,这样下来贸易活动进行的效率也高上不少。”

    “反观境内的集市,本就人多不方便管理,各类商品还混杂在一起,叫卖声一混乱,难免嘈杂难耐。更何况有些商贩来得晚,将摊子摆在角落里,哪怕货物的品质上佳,也很难吸引到顾客来。”

    沈知弈坐在她对面,垂眸道:“殿下考虑得周全。只是有些商贩本就一次卖多种货品的,这类人该如何处理?”

    宋吟秋便拿了纸笔,一边说着一边记道:“将现有的集市重新整治,做个简单的各类商品的统计,划分出应有的区域;至于你方才说的这种情况,便建议他们最好是分出帮忙做活的人,将商品类别区分开,实在抽不出人手的话,单独设立一个混合区也是可行的。”

    “还有便是这摊位的问题……按人流量的多少程度定价显然不合理,只会造成‘贫的更贫,富的更富’的状况,”宋吟秋顿了顿笔,又道,“不如便将每个铺子的区域划定好后,逐一编号,收取同样租金,让商贩们抽签决定位置,可好?”

    沈知弈赞叹道:“殿下想的法子周全。”

    宋吟秋又改了几处细节上的规定,方才摇头笑道:“我不过偷师学艺,见了互市的集市便依葫芦画瓢罢了,算不上什么。”

    她将纸铺在桌子的一旁晾干,道:“我拟了个大概方案,剩下的就交给专司集市的衙门去完善了。”

    “你看看如何?”她将纸翻了个方向,推到桌对面。

    沈知弈小心翼翼地拿起来,见上边竟是娟秀的簪花小楷,也难为宋吟秋在马车的颠簸中还能写出这样秀丽的字。

    唯一不妥的是,这也太不像是男子会写出的字了。

    沈知弈不动声色地道:“甚为完备。殿下公务繁忙,此事就由属下代劳吧。”

    宋吟秋的确忙得晕头转向,她想到沈知弈本也负责各地良田考察,近些日子四处奔劳,顺便将草拟好的文书送去相关衙门也还算方便,便一口应下。

    “待到这一阵子忙完,”宋吟秋叹了口气,承诺道,“我做主让你休一段时间的假好吧。”

    她已经摸清了沈知弈的习性,说完这句又抢在他回绝前岔开了话题:“对了,最近我甚少去军营那边,目前状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话题转换得太快,沈知弈明显感受到宋吟秋的用意,无奈道, “前线长期无大型战事,只偶尔在边境线上挑衅,我方倒也没有伤亡。只有一事,我觉得有些蹊跷。”

    交战方面的事,他可比宋吟秋有经验得多。

    宋吟秋坐直了身子,正色问道:“什么?”

    沈知弈道:“我查阅了这几十年来战事的记载和我有权限调出的战报,发现这一两年来,战事虽仍是算少,次数却逐渐多了些许。”

    他皱眉道:“兴许是因为递增得缓慢,军中并未发现异常。”

    此计为“温水煮青蛙”。

    宋吟秋沉思,道:“你可有在议战中提起过此事?”

    “已经提过了,”他道,“但众将领意见难以达成统一,更何况此事终究只是猜测,难有定论,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加强巡逻防范,主动权都让他们占了先。”

    宋吟秋头疼得厉害,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军事我着实不懂,你且自行酌情安排吧。”

    沈知弈道:“是。”

    宋吟秋听他的应声,心下安定。她有时会想,如若没有沈知弈的助力,她又该如何完成在北疆的诸多改革。

    也许会寸步难行,也许根本不会有诸多改革事宜。

    毕竟曾经的她只是一枚不被允许拥有自我思想的棋子,如今暂时脱离了博弈者的控制,逐渐学会在棋盘上生涩布下属于自己的棋面。

    宋吟秋垂眸沉思,一路没再挑起话题,沈知弈挪了纸笔不知在写些什么,宋吟秋看他写得专注,也不便打扰。

    直至午后,宋吟秋方才觉得有些饿。兴许是因为注意力集中,自从用过早饭便没再进食,到这会儿才想起腹中空无一物这件事。

    唯有马蹄有规律的哒哒声的节奏里,宋吟秋的肚子十分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她正欲咳嗽两声掩饰,却没想沈知弈被惊动,他抬头,正对上宋吟秋抬手捂住脸的动作。

    实在是太失礼。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宋吟秋第一次将“失礼”这一形容用在自己身上。

    她能感受到沈知弈在努力保持冷静,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她先是听到一声轻笑,然后沈知弈放轻了声音道:“抱歉。”

    宋吟秋好不容易控制住面部表情,强撑道:“该说抱歉的是我……失礼了。”

    沈知弈道:“无碍,殿下宽心。是我考虑不周,未曾带些吃食。”

    他复想起什么,翻了翻身旁的包裹:“我记得方才不是从集市上买了些零嘴?殿下先用些垫垫吧。”

    宋吟秋见他拿出一个油纸包,摊开在桌面,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黄色干果甚是可爱。

    她捏起一颗细细端详,思索道:“我记得那商人说这种果子好像是叫……”

    “无花果。”

    “对,无花果,你记性真好,”宋吟秋笑眯眯地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难道是不开花就能结果的水果吗?”

    她最近在农务司待得久,也逐渐通些农务的道理,例如开花期授粉是结出果实不可或缺的一环。

    “许是开花时间短,或是在夜里开花,不被人看见,因而有了这么个引人误会的名字,”沈知弈认真分析道,“若是由外族语言译来的,出了差错以讹传讹也不一定。”

    宋吟秋听罢,颇觉有些好笑:“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倒认真给出这么多猜测来。”

    无花果干的蜜甜绽放在舌尖的味蕾,宋吟秋咽下喉头千言万语。她与沈知弈对视一眼,心知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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