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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谁会凭栏意二

    虚竹接过卷轴,合掌道:“小僧还有一不情之请,万望姑娘答应。”阿紫道:“甚么事?”虚竹道:“屋中老人命小僧去无量山中,寻找画中人,向其求恳,希望看在自己的份上,教小僧武技。但小僧愚钝,生恐不能做到,想请段姑娘一道同去,段姑娘聪慧,定能晓以大义,劝服画中人。”

    阿紫欣然道:“此事光明正大,若能相助,阿紫又岂会吝啬!”虚竹大喜,连连道谢。

    一旁慕容复这时也道:“丁春秋作恶多端,江湖同道人人得而诛之,况画中人与王姑娘颇有渊源,慕容复也该出一份力!”虚竹也道谢。

    阿紫转向段誉道:“哥哥,如今慕容公子和王姑娘都一起同去了,你呢?”段誉神情恍惚,道:“这••••这•••••咳,我自然也同去!”

    事情议定,大家各自回屋休养。段誉辗转反复,心思不定,他一听画卷乃三四十年前所作,画中人又居住在大理无量山,心中大震,暗自狂呼道:“神仙姊姊,是神仙姊姊!”听着阿紫虚竹的谈话,他一时喜,一时忧。喜得是知道神仙姊姊尚在人世,且又和逍遥派有关,那屋中老人莫非逍遥子么?他能陪在神仙姊姊身絆,可谓得天之幸了,如何又离了山洞,却自闭于木屋之中呢?跟丁春秋有关吗?难怪神仙姊姊要屠尽逍遥派众人了。

    听得众人同去,有可能见到神仙姊姊,段誉更是狂喜,若能一睹真人玉貌,得其一眼一言相加,哪怕死了,也如身登极乐,欢喜无限。当然此时神仙姊姊已芳华渐去,但段誉对其视若天人,痴迷至极,王语嫣样子像神仙姊姊,段誉便对她死心塌地,一往情深,不过是移情罢了,他心想:神仙姊姊便是老了,也一样仪态万方、天仙化人。

    但见一众浩浩荡荡,段誉又心忧,无量山山洞是他心中圣地,万分不愿他人打搅神仙姊姊清静,更不喜他人看见神仙姊姊!他一时自我安慰,那石洞如此隐蔽,无人能发现,但见阿紫机智百变,明辨秋毫,又动摇起来。他心中自相矛盾,既希望找到神仙姊姊,又担心找到无量山石洞,如此心事重重下,段誉心煎不已。

    次日,众人启程,先至洛阳。这也是一个极繁华的都市,邓百川、包不同等四人先前中了‘化功大法’,后虽得虚竹救治,但仍伤重未愈,慕容复在山谷遭丁春秋暗算,阿紫打斗后体力未复,如此种种,众人便包了家客栈,深居简出,好生调养。

    如此过了几日,阿紫却是有些闷了,不时出门散散心。一日,阿紫见王语嫣独自在后院凭栏看花,娇容略带轻愁,颇有顾影自怜之感。阿紫走上去笑道:“王姊姊,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王语嫣惊了一下,回头见阿紫,低头道:“表哥有大事忙呢,又要养伤,我不好打扰他。”阿紫哦了一声,慕容复这几日号令下属,打点装备,倒是十分积极,看来将逍遥派当做囊中之物了,便道:“我哥哥呢,也不来陪陪你。”

    王语嫣脸一红,道:“段公子自有事情,何必来陪我?倒让旁人议论。”她性情柔顺,虽是生气,话也说得十分柔和。阿紫一笑道:“却是我说错了!王姊姊可不要生气。”王语嫣道:“阿紫妹妹多心了,这点事情,哪里会生起气来。”说罢,低叹了一声。

    阿紫笑吟吟的挽起王语嫣的手,道:“王姊姊,你成天呆在这院子里,不觉得闷麽?不如我们出门逛逛,也挑些衣饰什么的,你看可好?”王语嫣有些意动,却道:“表哥不是说尽量别出门的吗?”

    阿紫笑道:“那是他担心你出事呢,有我同行,还怕什么?洛阳号称花都,所产牡丹秀甲天下,何况风景美丽,好玩的东西更比姑苏多上十倍。以王姊姊这般人才,再添上几件新衣妆点,当真是红花绿叶,加倍的美丽。”

    王语嫣听得怦然心动,满面喜色,两人于是结伴同行。

    两人先到了西苑,这儿原是皇家的育花地,锦集了五百多种各色牡丹,此时虽已过花期,仍有无数怒放的名花异种,如二乔、姚黄、赵粉、雪桂、七喜神、金皇冠、肉芙蓉、藏珍、葛巾紫、酒醉贵妃、青山贯雪、乌龙卧墨池•••••等等,花型千姿百态,雍容华贵,灿若云锦。

    王语嫣穿行丛中,一睹花容,满脸雀跃,她很少有外出游玩的机会,欢喜得双颊泛起了淡淡的粉色,看起来更显娇艳,真个人比花娇。阿紫也随之徘徊花中,放眼望去,红、黄、蓝、绿、白、黑、粉、紫、复色,一片一片,一簇一簇,蔚为壮观,其中黑色的牡丹最是霸气十足。

    近观良久,阿紫才拉着恋恋不舍的王语嫣在附近用饭歇脚,尝了有名的羊肉汤、烧牛肉、汤饼,阿紫还吃了一小锺洛阳有名的金谷酒。

    饭罢,阿紫又带着王语嫣去瞧了几家布庄,挑了一家选衣服,那店中的老板娘满口夸赞道:“诶,两位姑娘长得这样俊俏,我活了这些年没见过更好的,若不是实实在在站在面前,我还以为那,是哪幅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呢!”王语嫣听了,呆了一呆,阿紫想起那副画卷,抿嘴笑道:“说不准就是画中走下来的呢!”

    老板娘拿出各式衣饰,又道:“不是我说嘴,我这的衣料自是不必说了,又轻又柔,都是上好的,难得的是这裁剪的样子,最是新奇,典雅气派,大方体面,都是宫里兴起的式样,洛阳城中,再也找不出别家去!”

    阿紫看了看,委实不俗,便道:“那便来两件罢。”替王语嫣挑了一件鹅黄的宫装,自己选了件淡紫的云锦。店家喜孜孜的捧着出来,笑道:“这两件,抹去零头,一共五两银子。”

    王语嫣轻轻拉了阿紫一下,低声道:“阿紫妹妹,我身上没带银子。”阿紫忍不住浅浅一笑,回道:“放心,这是我送你的。”说罢付了钱,留下客栈名字,老板娘连连保证道:“姑娘请放心,我们在洛阳是十几年的老店了,今晚一定送到。”

    买了衣饰,两人又逛去一旁的金银铺子,件件首饰,文采辉煌,宝光动人,王语嫣在阿紫撺掇下挑了一支镶着两颗明珠的玉钏,阿紫自己挑了一对翡翠耳坠,王语嫣笑道:“我先前也有一支这样的金钗,可惜后来失落了。”

    两人尽兴而返,当晚,新衣送了过来,王语嫣在阿紫房里试了试,十分惊喜,阿紫道:“这么晚了,王姊姊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和我歇一晚罢。”王语嫣应了,移枕同卧。

    王语嫣自幼被母亲拘在曼陀山庄,所见无非丫环仆妇,心性天真单纯,唯一得见的青年男子便是慕容复,一缕情丝便牢牢系在他身上。王夫人性情暴躁凶烈,对女儿也是多威严而少慈爱,底下的丫环仆妇成日战战兢兢,对王语嫣小心翼翼尚来不及,哪敢随意说笑?阿朱、阿碧还好,但一来见面不多,二来到底分属两家,(这两家关系还不好),亦没有多少知心话儿可说。所以王语嫣时感寂寞,是以她才一见段誉,便在他柔声劝导之下,将自己心思尽数吐露,但段誉终是男子,互相也有膈膜。

    如今遇上阿紫,她外表娇怯,内里却十分刚硬坚毅,见事极有主意。王语嫣性情柔顺,两人相处倒意外和洽。王语嫣头次与闺秀女伴同游,十分新奇,对阿紫也愈加亲近信服。

    至夜联床叙话,阿紫私语道:“王姊姊,这般才色俱佳,好生令人羡慕呢。”王语嫣轻声叹息,语中大有幽怨之意,道:“你们都说我很美,可•••••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说过。”

    阿紫笑道:“他是谁?谁是他?”王语嫣反身伏在床上,羞道:“我正满腹心事的,只盼有个人说说,你却拿人来取笑!”阿紫轻抚其肩道:“是慕容公子么?”王语嫣幽幽道:“是•••••诶,旁人夸上千句百句的,我都浑不在意,只盼••••只盼着他能说上一句。”

    阿紫轻笑道:“这也不难,你瞧刚刚的宫装如何?明早我替你细细妆扮一番,准叫慕容公子看直了眼!再不舍得你。”王语嫣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羞涩,低声道:“好。”

    次日晨起,阿紫让王语嫣换上新衣,松松的挽了一髻,云鬓边插上玉钏,又道:“王姊姊天生丽质,自然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但此时也该略加修饰才好。”王语嫣道:“我身边没带胭脂。” 说着,脸又绯红了一阵。

    她想起自己本是追随表哥,私逃出曼陀山庄的,彼时慌乱,只拣了几件衣服便走了,那顾得上脂粉环钗?至于跟着慕容复东奔西跑,一行都是男人,哪有心思想到女儿家的小事?是以一直素面示人。

    阿紫道:“这没甚么,我这有一套,色色都是齐全的。”说罢取出个什锦琅珐盒,打开一看,胭脂、水粉、眉黛、口脂,一概都是全的。阿紫笑道:“只要用指甲挑出少许,在掌心用水和了,便可耀唇润颊。”

    王语嫣依言妆罢,阿紫不知从哪撷来两朵牡丹,将玫红的一朵给王语嫣簪上,她本就清丽绝伦,这样一来更是艳光四射,阿紫也看得一呆,笑道:“王姊姊,你可真美那。”接着阿紫也换了新衣,自簪一朵浅色牡丹。

    两人联袂下楼,所到之处,人人目定口呆,不能自主。其时段誉、虚竹、慕容复一众正在大堂用饭,一见二人也鸦雀无声。王语嫣美目流盼,容光摄人,又带着一股含羞带怯的娇媚,任他慕容复心心念念只爱江山,也不禁心动神摇,说不话来。

    王语嫣大为不好意思,低头唤道:“表哥•••••”话还未完,‘哗啦’一声,段誉手中的碗筷都跌落地上,自己还浑然不晓,只是屏声静气盯着王语嫣。

    包不同瞪他一眼,大声道:“王姑娘,你今天实在出色!公子爷,是不是?”慕容复含笑点头道:“是啊。”深深凝望着王语嫣,王语嫣面上喜色浮动,含情脉脉的回望他。

    朱、古二人也回过神来,忙让座道:“小郡主,王姑娘,快请坐。”二女入座就餐。慕容复又新点了几分粥点,小二快手快脚的送上金丝糕、燕窝粥、银耳雪梨羹、玫瑰酥饼、杞枣蛋、胭脂松子糖、鹅油松酿卷、堇酱牛肉脯•••••

    一边段誉失魂落魄,当王语嫣进门时,那一身妆扮,好似画中人走下了卷轴,又如玉像活了起来,跨出了山洞,段誉如遭雷殛,一时神魂颠倒,难以自持,只想扑到她身边,大叫:“神仙姊姊!”,又想跪在她脚下,顶礼膜拜,种种绮思,如疯似魔,但全身都僵硬得不似自己的,尽管千想万想,却一动也动不了。

    这时,包不同开口说话,段誉才从迷梦中惊醒,明了眼前丽人是王语嫣,而并非那神仙姊姊,顿时如坠深渊,心冷似冰,但目光还是一刻也无法从王语嫣身上挪开。

    两女同桌就食,并肩而坐,风姿绰约,宛然若并蒂牡丹。王语嫣固是靡颜腻理,仙姿佚貌,阿紫虽稍逊几分,但姱容修态,瑰姿艳逸,亦是一少见的绝代佳人,况生得那样柔弱轻盈,仿佛连罗绮也无力承受,临事时偏偏铜心铁胆,智计百出,压倒群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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