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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荷梦(一)

    建宁二十三年六月十二日夜,四星聚于牛女,帝命司天监保章正连夜测字,占定吉凶。

    四星若合,是为大汤,君子忧,小人流。

    ——

    东方渐白,刑部尚书薛九山汇总三法司议,以春秋笔法将奏本拟好,混在百官的队伍中,立于奉天殿的墀台下等候开朝。

    鞭鸣三响,奉天殿门巍巍开启,百官排起长长的队伍,走上一百零八级汉白玉石阶。

    大殿的龙椅落了轻纱帷幔,这是特制的绡纱,外头的朝臣只隐约可见一人龙袍玉带,闭目安坐。可若是从里往外看,各人面上的神情与盘算却是一清二楚。

    百官分班立于墀台齐齐拜下,巍峨的重檐庑殿顶下响起久违的赞唱:“圣躬万福。”

    帷幔中的人略略抬手,十二旒五彩玉珠的冠冕端严不动,当即有殿头官唱“免”。

    诸皇子,五府及六部九卿等官这才依序进入内殿,分立左右。

    众人方站定,御座上的人忽问了一句:“柳昭可在殿中?”

    柳昭身着扎眼的靛青官服自一众穿朱着紫的官员中走出,拱手一礼:“臣在。”

    监察御史不过七品,依制是该在墀台下等候的,因前几番堂审,柳昭是都察院的主审官员,侍仪这才让他站了殿门边的一个位子,再没想到建宁帝开朝第一句竟是问他,众皇子官员尽皆侧目。

    “扫无用之虚词,求躬行之实效。[1]”

    建宁帝幽幽开口:“你的奏疏朕看过了,深切实务,见事明达,是个实心用事的人。浦平的事,你办得不错。做个七品官,屈才了。”

    建宁帝扫视殿中群臣,邓秉无德,张铣忠于太子,余者更是泛泛。

    他的目光又定到柳昭身上。

    清流存心断粮,邓党贪欲炽盛,稍有不慎既落万丈深渊。此人于方寸之中腾挪辗转,竟得以周全,可见其才;

    浦平遭灾,边关开市,兼并百姓棉田可获巨利。此人能守住本心,不为银钱所动,截漕周济百姓,可见其德;

    河堤垮塌,物料贪墨一事涉及内廷,事关皇家颜面。此人未作详查,将贪墨之过推给冯稹,行事自专,既不买邓党的账,也不给清流面子,可见其忠。

    柳昭拜下:“回陛下,在其位,谋其政,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建宁帝没叫他起,却唤:“朱尚书。”

    “老臣在。”兵部尚书朱鹤霄拱手答。

    “你前日问朕要一个年轻人做你的副手,朕把柳昭给你,你可满意?”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在百官心中炸响了惊雷。

    建宁帝久不视朝,政事废弛,兵部尚有左侍郎及职方司郎中等值缺出,如今看建宁帝的意思,让柳昭做朱老尚书的副手,定是要擢升他为左侍郎无疑了。

    “陛下。”邓秉执着玉笏道,“老臣以为,此子年纪尚轻,且出任御史不过两月,尚需磨砺,恐难当此任。”

    他这话是出于好心。宁拙而迟,毋巧而速。恩遇太过,于柳昭这般在朝中无根基的臣子而言,有时未必是好事。

    建宁帝不以为然道:“人才嘛,到哪里不是磨砺,邓卿啊,将这等人才放在翰林蹉跎,是你这个吏部尚书的过错。”

    此言一出,方才想要附和的几个朝臣皆退了回去。

    思及柳昭两月前不过还是翰林的一名庶吉士,才办了一桩案子,便自七品御史升到三品侍郎,自大周太|祖一朝算起,得了这样恩遇的大臣也屈指可数。

    眼见得朱老尚书年事已高,将来他一致仕,这兵部堂官的位子自然也成了柳昭的,他出身翰林,又这般年轻,来日做出些成绩,入阁只是早晚。

    众人各怀鬼胎,包括薛九山在内的几个三法司官员因近几日对柳昭颇有怠慢,此刻更是飞快地拨动着心中的算盘珠子,思量该如何消除他心中的芥蒂才好。

    建宁帝又瞥一眼朱鹤霄。

    “陛下圣明。”

    朱鹤霄转过头看一眼柳昭,“璞玉浑金,勇于任事,有干国之器。”

    这是极高的赞誉了,柳昭低垂凤目,忙再拜道:“朱大人谬赞,臣愧不敢受。”

    “有什么不敢受的。”建宁帝语带不豫,“起来罢,朕说给的恩典,你接着就是了。”

    柳昭心中微震,起身道:“陛下恩遇,臣自当竭力报效,一息尚存,此志不懈。”

    建宁帝又转向左都御史蒋初,“蒋卿,朕把都察院的苗子给了兵部,你心里该不好受了吧?”

    蒋初立即堆了满脸的笑,忙道:“回陛下,在哪里都是为朝廷办事,朱老尚书之才远在老臣之上,含光这块璞玉交给他,是含光之福,也是朝廷之福。”

    “老狐狸。”建宁帝波澜不惊的话语中流露出亲近,还带了两分嗔怪的笑意,“就你会说话。”

    百官亦只得陪笑,殿内的气氛只松快了片刻,建宁帝又道:“谭啸的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百官忙敛了笑意,薛九山越众而出,呈上奏本,道:

    “臣刑部尚书薛九山,会同大理寺卿杨茂,监察御史柳昭,奉命审理安平侯谭啸谋害襄王一案,现已审结,经三法司议拟,逆犯谭啸及其二子谭峰、谭峤于四月二十三日夜,以寿宴之名诱杀皇子,谋危社稷,依大周律当诛其九族。”

    此言出,百官肃然。

    “可有罪证?”

    建宁帝这话是向薛九山问的,狭长的眼睛却看向江枫。

    江枫低眉垂眼,双眸沉静,古井无波。

    薛九山道:“回陛下,有谭啸二子所招供词,以及浦平知县陆翀,百姓张平等的证言在此。”

    他将案卷及供状等交由殿头官,补充道:“证人等皆已于殿外等候,陛下是否传召?”

    建宁帝不答,却问:“谭啸本人还没有认罪?”

    “是。”薛九山的额上开始渗出细汗,“谭啸的供词反复无常,肆意攀扯,恐是谵妄之症,臣等不敢呈交陛下。”

    建宁帝笑了一声,“带上来,朕要面讯。”

    大周重典,却也慎刑。

    谭啸是二品郡侯,东海一柱,犯的又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若无案犯供词即结案,未免草率。

    不过建宁一朝,草率了结的大案倒也不少。

    建宁帝要面讯谭啸,更多的,是因还念着他当初艰难扶持的情分。

    谭啸被两个虎贲卫一左一右架进来,众人的视线落到他单薄的囚衣上,腰间、胁下皆渗出血痕。

    薛九山太阳穴跳了两跳,下一刻,建宁帝便淡声问:“三司用了刑?”

    三法司的官员正要告罪,他又摆手,“罢了。”

    他垂目看向阶下的囚徒,提高了声音道:“谭啸,人证物证确凿,你为何不肯认罪?”

    谭啸双手撑在地上,鬓发尚还整洁,可整个人却像是一夜之间被抽了骨头,再没了堂审时的那口气。

    “陛下……”甫一开口便已哽咽,他抬目望向帷幔中的人影,“老臣冤枉!”

    “哦?”建宁帝睁开眼,目光又瞥向江枫,“你有何冤情,说出来,朕给你作主。”

    谭啸的目中霎时流露出真切的感激,他道:“薛大人说,老臣借由家母寿宴,诱杀襄王殿下,可家母的寿宴早在两月前就开始筹备,那时殿下尚未至浦平,老臣如何能未卜先知,布下杀局?”

    他转头看向江枫,“当日的情形,其实是犬子在画舫上宴客,襄王殿下不知为何中途离席,跳上了一个卖花女的船,这才招来了死士。而那卖花女使得一手好枪法,那枪法——”

    江枫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握拳。

    谭啸目光闪烁了一瞬,续道:“那枪法与三年前的南境逆犯别无二致。此事船上的宾客都能作证。”

    大殿中的气氛凝滞了。

    众人——尤其是太子江云谏的面色变得极难看。

    三年前,太子运粮不利,南境林烨谋反,后来宋涟携百官鸣冤却被同下诏狱。至此,再无人敢重提谋逆一事。

    而江枫早因永康大长公主一事失爱于建宁帝,又掌北境兵权,身份本就敏感。谭啸此言直刺他勾结逆犯,是将父子之间的那根倒刺往更深处扎。

    “本侯只道殿下被逆犯劫持,这才派人前去相救,是以浦平的百姓才见侯府的府兵在沿河大街堵截搜查。只是眼下看来,殿下似乎与那逆犯相识,殿下勾结逆犯,处心积虑铲除本侯,不知是何居心?”

    “至于所谓的药酒点心,兵士异动,都是小宋大人和襄王殿下的一面之词,若说异动,也是小宋大人勾连杜衡私调海防围了侯府。”

    这是诛心之言。

    宋涟是曾经为林烨说过话的,南境的杜焉是林烨的伯乐,杜衡是杜焉的儿子,自然也与林家走得近。

    一个皇子,两个大臣,皆与逆犯有牵连。

    此时,这三人合力铲除谭啸的举动似乎又有了新的动机,毕竟江枫守北境,杜焉控南蛮,而安平侯镇守东海多年,江枫若有不臣之心,勾结逆犯挥师南下,除去皇城禁军外,安平侯在东海的驻军几乎是唯一的阻碍。

    奉天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陛下。”冗长的安静中,谭啸的声音格外清晰,“这才是真正的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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