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真作为物理社名义上的发起人，实际上的秘书员，看了看房间里的人。
她发现，今天来的一半是年级里物理老大难的学生，还有一半嘛，大概是陈冬忍的迷妹。
比如现在，旁边正在问陈冬忍问题的隔壁班的康雯雯。她上回物理明明考得挺好的。
“陈同学，你能不能再给我讲一下这个第二问？”
“你是哪里不懂？”
“从这个滑轮的受力分析开始，就不懂了。”
“好。”
“我是不是太笨了？”
“这道题的确有难度。慢慢来会好。”
“切。”谢真转着笔，忍不住轻轻发出一声。她马上被康雯雯瞪了一眼，谢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陈冬忍转过头，看见她来不及收起来的耍狠眼神，斜睨她一眼：“卷子做完了吗？”
谢真干脆站起来，叉着腰说，“我想一起听。”
她最近装的十分斯文，说话忌大声，走路禁大步，早就已经皮痒，快要装不下去了。
“这道题对你太难了。”陈冬忍说，“你先做完那套基础题。”
谢真咬咬牙：“做不完，有不会做的。”她说着就要站起来，“你给我讲讲嘛。”
陈冬忍慢慢瞅她一眼，把一个本子递给她，“这里有解答步骤。”
谢真瘪着嘴坐回去，仿佛看见康雯雯对自己得意挑了一下眉毛。真让人生气！
她起身去厕所。
结果远远看到赵妙丹也进了厕所。
因为攻略陈冬忍还没有任何进展。谢真觉得没面子，看见赵妙丹就直觉想躲，于是闪身进了消防通道。
原本安静的通道里，竟然传来一阵抽泣声。
似乎在努力压抑，抽泣声压得极低。只是偶尔发出来的憋不住的一两声啼哭，听起来更让人觉得可怜。
声控灯随着防火门咔哒关闭声，亮了起来。
谢真看到一个女生蹲着在哭，旁边站着的那个女生，不是美术社社长肖瑶吗？
谢真认得她，是因为肖瑶上上周就来邀请过谢真参加社团，但她后来做了物理社发起人。
谢真走近两步：“怎么了？”
那女孩露出来两只兔子似的眼睛。谢真认出来，是同班的金小紫。
谢真用眼神询问地看向肖瑶。
肖瑶摇摇头，示意谢真先走。
谢真有些犹豫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已经推开了防火门，听到一句抽噎着说的断断续续的话。
“尹老师怎么能……他怎么能这样呢……”
谢真犹豫了片刻，走回去。
看到她去而复返，金小紫防备地看向她。
“你说的是教美术的尹老师？他怎么对你了？”
***
活动课快结束了。
大罗抄着手走过来：“大真子呢？该签到了吧。”
陈冬忍看了一眼手表，她出去已经13分钟了。第一堂活动课，发起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真是不靠谱。陈冬忍自己从谢真的座位上找出来名册。
大罗顺手拿起来被谢真乱放在一边空座位上的习题册，认出来陈冬忍的笔迹：“不是吧，这么简单的题，你居然分步写那么详细？”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大罗居然看到陈冬忍面上可疑的一红。
写那么详细，还不是因为要看答案的那个人笨。
陈冬忍把习题册拿回来，把名册递给老罗：“让大家签一下到吧。”
“好。可是你要干嘛？”
陈冬忍站起来：“活动一下。”
陈冬忍绕着教学楼三层走了一圈。他刚刚走进楼梯，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脆生生的，音质像是山间竹笋被掰断，发出的嘎嘣脆的韧响。
最近两周，这道声音说出来的话，拿的腔，作的调，虽然挑剔一点的来看，似乎略显得有些做作，但也勉强可以称得上小意温柔。
可是此时此刻，那语调却凶极了。说出来的话也粗鲁不勘，让听者皱眉——
“妈的！把你的臭爪子拿开啊！”
陈冬忍吓了一跳。他挑了挑眉，停下脚步。
“……真真姐，我不敢。”过了一会儿，另外一道弱弱的女声响起来。
“怕什么怕！”谢真利落地说，“说不定他就是看你胆子小，才欺负你的。”
“可是我真的不会。”那个女孩说。
谢真恨铁不成钢地催促道：“这有什么难的呀！快说，‘妈的！把你的臭爪子拿开啊！’就这么说！”
“……把你的手拿开。”那个女孩最后弱弱地说。
好像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谢真似乎是有些无奈，过了一下才说：“好吧。那你就这么说吧。”
又过了一会儿，谢真又说：“可是他如果再敢摸你，不管是哪里，你自己必须要制止他，懂吗？你得保护自己！而且，你也一定要告诉我。”
“好吧。谢谢你，真真。”
陈冬忍默不做声地退回到楼道里。
后来，陈冬忍曾为自己的第一反应的退缩觉得脸红。
但在那个时刻，循规蹈矩的优等生陈冬忍，已经预感到这件事涉及到的麻烦，选择了明哲保身地后退一步。
***
语文课老师踩点讲完最后一句古文分析，下课铃声响起来。
陈冬忍几乎是有些期待地抬起头，看着前面单薄的背影。
但谢真马上站了起来。就像是一道小旋风，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教室门口。
大罗留意到陈冬忍的眼神，解释说：“她最近好像和美术社的人走得很近。”
陈冬忍收回目光，镇静地看着大罗：“谁？”
大罗看他一眼：“真子啊。”他刚刚不是在盯着谢真么。
陈冬忍抿了抿嘴角，没有回应，也没有否认。
前些日子的课间，谢真总翘着椅子和大罗聊些有的没的。虽然是和大罗聊天，但似乎会故意让他听得到。
陈冬忍低着头一边做事，一边听她讲。
她可以把很平常的事情讲得好笑。
例如上回她说李亮被教导主任叫去，刚好遇到教导主任在戴假发，“他重新组装好之后才有自信叫李亮再进去。”
有点刻薄，用词又很有特点，生动而肆意。
陈冬忍勾一勾嘴角。谢真看见了，像是受到了鼓舞，就忍不住讲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夸张。
偶尔谢真似乎又想起来什么，突然说话又收敛一点，不再刻薄的用词，语气也古古怪怪的，甜腻的不像话。
陈冬忍不知道她搞什么鬼，但不自觉牵动嘴角的频率越来越高。
但这周开始，谢真一下课就溜掉，课间也不找大罗说话了。
就连活动课上，这个发起人也很快不知去向。
陈冬忍看着谢真桌面上散乱放着的试卷，和丢在卷子上的自动铅笔，突然觉得不可忍受。
“冬忍？讲到这个地方的受力分析了。”康雯雯指着提册，想要唤回来陈冬忍的注意力。
“我出去一下。”陈冬忍说着，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陈冬忍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又来到了防火楼梯。
下一秒，他就被一阵巨大的力冲撞得退了两步。下巴上磕到了什么，生痛。
他很快认识到是谢真。
她从楼梯上飞跑下来。
这么着急，就像魂丢了。像是躲避追捕的逃兵，脚步着火。
陈冬忍下意识拦住她，还没开口，就听到楼道上方有传来沉重而着急的脚步声。
谢真听到那脚步声，明显更慌张，慌不择路地还要继续向下再跑。
她手上的拍立得相机慌忙中掉到地上。人已经又下了三四级台阶。
陈冬忍弯腰捡起来拍立得，递给她。谢真跑回来一步，一把夺过还要跑，突然被陈冬忍拉住手腕。
“怎么回事？”他简短低声问，“谁在追你？”
谢真挣脱不开。她没时间解释，又急又慌，只顾着边喘气边用全身的力气抽胳膊，想要甩开他。
那种避之不及，只觉得他挡路的神情，让陈冬忍一时间火起。
陈冬忍把谢真抵到墙角。
谢真惊呆了。为什么陈冬忍要拦她？他不是那么多管闲事的人啊！
她用力推他、锤他。
陈冬忍纹丝不动，像是发了狠劲儿承受住，只是又问了一遍：“谁在追你？”
他不会帮我的。谢真想着，咬住嘴唇。
一双猫儿眼此时染了惊惶，墨色瞳仁都在微微的颤动。
她呼吸急促，胸膛上下快速起伏，带动着而别发丝都随着呼吸的幅度轻轻抖动。
她渐渐露出来认命的神采。
陈冬忍顿了顿，他牵了她的一只手，背对过去，把谢真困在自己的背脊和墙壁之间。
然后侧过头，简洁对她说：“交给我。不要怕。”
什么？他竟然是要帮她的意思？
谢真吃了一惊。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为什么他在这样的时候还可以这么沉着笃定？
要不是谢真感觉到他也在微微的发抖，几乎就要相信他的声音，以为他完全不害怕。
不知不觉，她从靠着墙，变成贴在陈冬忍的背上。
谢真心跳的厉害，靠近同盟，靠近陈冬忍偏低的体温，渐渐的平复下去。
她感觉到陈冬忍顿了顿，又恢复了镇静。
少年的脊背清瘦，甚至有些膈人，却在那一刻让谢真感觉到了可抵千军安全感。
她不再害怕了。
很快，那个脚步声下到他们这一层。
“你看到谢真没有？”她听到美术老师尹文这么问。
然后响起来是陈冬忍分外镇静的回答：“她往下面走了。”
尹文就接着往下走，突然转回来，声音霎时之间变得很恐怖：“你背后是谁？”
陈冬忍微微侧身，把尹文的目光严严实实地挡住。他一手伸到背后去反搂住谢真。
即使尹文完全看不到那个女孩的身形，也能看出这个动作的暧昧。他的眼神里有了一种渐渐有些明白过来的神情。
陈冬忍抿了抿唇，开口时，声音竟然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佻。
他半真半假地说：“尹老师，能不能不管呢？”
尹文伸长了脖子，也只看到一个女孩毛茸茸的头顶。
他的眼神又狐疑地回到陈冬忍脸上，仔仔细细打量他的表情，想要看出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尹文教高二（3）班的美术，自然也知道，陈冬忍是全校理科第一名。
沉默的对峙中，他从这个天才少年的脸上只看出来些微的放浪和不好意思，好像正是一个恃宠而骄的早恋的优等生该有的表情。尹文来回打量，找不出一丝的破绽。
原来全校第一名竟然在偷偷摸摸早恋，这倒是尹文完全没有想到的。
但尹文知道陈冬忍不仅是肖老师的心头宝，也是教导主任最看好的种子，抓他早恋，不仅不好处理，说不定校领导还会觉得他多事。
短暂权衡利弊之后，尹文咳嗽了一声：“快回去吧。”
说完，他也知道多半是追不到谢真了，于是转身，胖大的身躯慢慢爬楼回顶层的美术老师办公室了。
谢真在陈冬忍的肩膀上露出眼睛，叹出来长长的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