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没有人的教室，谢真盘腿坐在教室最后的空地上，她抬头看着站在后门边的陈冬忍，皱着眉头犹豫地说：“你不走吗？”

    一向自诩情绪波动不大的陈冬忍在被气得想笑，觉得谢真翻脸不认人的功夫真是有一套。他凉凉看谢真一眼，转过脸，通过透明的小窗户观察走廊的形势。

    他怕尹文回过神来，杀一个回马枪。

    她倒好，想过河拆桥。

    好吧。谢真看到陈冬忍没有走的打算，考虑了片刻，觉得陈冬忍应该是可靠的。

    于是谢真把拍立得的照片一张张排列放好。

    陈冬忍站在两三步之外，看到那些渐渐清晰成像的照片，他愣了一下。

    这些照片里，尹文的手要么放在女孩的肩膀，要么搂着女孩的肩膀，甚至有的直接隔着衣服，放在女孩的前胸。

    陈冬忍脑海里响起来那天在消防楼道听到的谢真发怒的声音：“妈的！把你的臭爪子拿开啊！”

    原来竟然是这样。

    而谢真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中拿出来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把照片里女孩的头给剪掉，甚至连背影的照片上，都没有放过，也把脑袋的背影减掉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陈冬忍问。

    谢真小心翼翼把女孩的面孔的照片收拢在一起装好，准备带回家烧掉。

    她看了看剩下的照片，回答：“这样就看不出来是谁了。”

    陈冬忍这才猜出来。谢真拍这些照片，是为了举报尹文骚扰学生？

    看她的做法，竟然像是要撇开金小紫，自己行动的意思。

    陈冬忍抬眼，皱着眉，看向谢真。他这时才开始明白，究竟谢真有多么的胆大包天。

    但谢真全然没有注意到陈冬忍此时此刻复杂的眼神。

    她答应了金小紫，一定会让老师们都知道，尹文究竟做了些什么。

    她也答应了金小紫，她不愿意出来对峙，可以不用对峙。

    不能骚扰了女生，毫无成本，还可以假装若无其事的继续拿起教鞭。

    ***

    教导主任接过来谢真的举报材料，只是看了看，就说：“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谢真说出来自己的班号。

    过了三分钟，班主任肖老师就一路小跑进来了教导处办公室。

    谢真看到肖老师的表情阴沉，进门就瞪她一眼。

    谢真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感觉。为什么瞪她？她没有做错。

    “不用让尹文过来吗？”谢真问。

    肖老师训斥地说：“没礼貌！尹文老师还在上课。”

    谢真郁闷地咬住下唇。

    这不对，这很不对。

    她是来检举尹文，怎么他人都不到，光叫自己的班主任老师来呢？

    教导主任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女老师，表情时常很严肃。她都不正眼看谢真，对她的班主任说：“肖老师，你来看看吧。这是你们同学的拿过来的照片。”

    她把照片推过去，像是处理一堆烫手的山芋。

    肖老师接过来，看到照片的内容先是一惊，但是很快平复下来，皱眉不语。

    “尹老师这样不是很正常嘛？你说说吧，肖老师。”教导主任说。

    谢真张开嘴，双眼瞪得远远的看着教导主任。她不可置信自己听到教导主任说了什么。

    尹文的动作，怎么能算正常呢？

    从哪个维度上，这都是不正当接触啊！教导主任自己就是女性，为什么她会觉得正常呢！

    教导主任说完就侧过脸，用黑背挡住了谢真的目光。

    谢真只能瞪大眼睛望向肖老师。她觉得，肖老师应该能说句诚实的话。

    但肖老师犹豫了半天，翻来覆去看那三张拍立得照片，最后只是说：“这照片，也看不出来是谁，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的。”

    肖老师工作第四年，这一届是他第一次做班主任。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谢真的眼睛。

    怎么连肖老师都这样呢？

    她甚至一瞬间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真的是她太小题大做了？

    但她想起来金小紫的哭诉。那种声音，是一个软弱的女生委屈到了极点，从心底上涌到喉咙的悲鸣。

    声音不大，却余音绕耳。就连现在一回想，还是让谢真的鼻子跟着有点儿发酸的。

    让小紫那么的难过。这不可能没有问题，谁说也没用。

    谢真坚持自己的判断，尹文绝对做得不对。

    可是肖老师怎么会说看不出来不对呢？

    谢真一下子觉得无比的灰心。

    大概是肖老师的反应让教导主任觉得满意，于是顺着说：“对嘛。同学，这个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吧？是谁，你叫她自己来。”

    肖老师和教导主任都看着谢真。谢真坐着，感觉到两位师长的目光从上而下的审视，带着浓浓的不信任和反感，仿佛是在嫌她多事。

    谢真捏住拳头给自己打气，让自己稳住，不要跳起来。

    她努力地平静地说：“她不愿意自己来。老师，不是每一个被骚扰的女生都愿意自己来的。”

    听到谢真那么直接地说出来这个字眼，教导主任眉头一皱，回转身体，仿佛下意识回避那个不好听的词汇一样：“你不要胡说。”

    “那您觉得尹老师这么做不是骚扰？”谢真索性站起来，追问道。

    一双黑白分明的猫儿眼，直直看向教导主任。

    精光汇聚在其中，勇气与委屈兼备，不管不顾要讨个答案。

    教导主任隔了一会儿才说：“……尹老师和学生交往，没有太注意方式方法，也是可能的。我们沟通的，你先回去吧。”

    谢真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就像吞进了一只苍蝇。

    她觉得教导主任这说话非常不对。

    这话根本是在粉饰太平，程度根本差得根本离谱。才不是没有注意方式方法。

    可是一时间没有办法反驳，她的心里沉甸甸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谢真呆呆站了一会儿。她还是希望肖老师能说一些什么，说些公正的，他能看着自己眼睛说出来的话。

    可是一直等了很久，等到谢真真的失望了。

    她推开办公室，快步走了出去。

    ***

    陈冬忍收到的纸条上没有署名，但看那种字体幼圆，又带着点随心所欲的笔迹，就了出来。

    他跟着纸条上的约定，晚自习的课间，来到了操场双杠架子下。

    他刚站定，谢真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不仅翘了一节晚自习，看起来还像是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的，一点没有了平日里那种精神头。

    “陈冬忍，你是我认识最聪明的人。我现在要怎么做？”

    谢真把脑门儿贴在双杠上，问道。

    习习的晚风把金属吹得发凉，贴在脑门儿上，脑门儿终于温度下降。

    她一直想不出办法，觉得脑容量都要过载了。

    “……老师们已经看过照片了。”陈冬忍说。

    “对。所以呢？”

    他说的隐晦，她大概没有听懂。陈冬忍顿了顿，又说：“金小紫不愿意出来对峙。”

    “对。所以呢？”

    谢真像只皮猴一样掉在双杠下面，她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她仰着脸，光洁的脸蛋迎接着月光，直勾勾盯着陈冬忍。

    然后久久没有听见下一句话。

    谢真终于慢慢了解过来。原来陈冬忍早就已经说了，而且说了三遍。她应该放弃了。

    她一撒手，掉在地上，掉了个屁股墩儿。她气愤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陈冬忍在她后面说：“明天就统考了……”

    谢真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他对赵妙丹说过的那半句话。

    没说完的半句话，大概是嫌她多管闲事。是不是在陈冬忍眼里，她和赵妙丹一样。

    谢真头也不回地跑起来，越跑越快。

    她很生气。倒不是因为陈冬忍要她放弃，而是因为她认识的人之中最聪明的陈冬忍看来，好像也只有放弃这一个选择了。

    即使知道是错的，因为赢不了，就要闭嘴吗？谢真觉得不应该是这个道理啊。

    ***

    事情搁置了下来。

    谢真不再逃课，课间也不再跑得不见人影。

    只是人沉默下来。大罗问她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谢真说：“没有啊。”

    然后继续趴着，在本子上画画。

    她统考考得一塌糊涂。本来中不溜的成绩直接掉到倒数，物理更是直接不及格。

    谢真成了物理进步社里唯一一个退步的人，还是社长。可是肖老师竟然也反常的没有在班上点名批评过她。

    陈冬忍看着谢真无精打采的背影，觉得这可能只是这一段时间而已。

    她那么横冲直撞，直到撞到铁板上，才弹回来跌在地上。

    大概这样碰壁也好，才让她以后学乖一点。

    谢真就这么无精打采下去，连挣钱买Jimmy Choo都不怎么能提起兴致。

    赵妙丹倒是不时对谢真挤眉弄眼，谢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这样无聊的日子，直到在一个课件，被打破。

    金小紫到谢真的桌子前面，脸上有些迟疑。大概是看到谢真冷淡的脸色，隔了半天，她也没有说话。

    “干嘛？”本来趴着画画的谢真瞅了她一眼，倦倦的回答。

    即使她理智上知道，不能怪小紫不站出来。可是还是觉得气愤和憋闷，烦的很。特别是看到小紫这样吞吞吐吐的样子，更是一看就来气得很。谢真不自觉地对小紫没有好气。

    “肖瑶，她退学了。”小紫说。

    “什么？”谢真马上坐了起来，“她人呢？”

    “不知道，我这周也没有再见过她了。她们班同学说，她妈妈来给她收拾的东西办得退学。这个信，她妈妈让我转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