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你本来就没有睡好，又稀里哗啦哭了一场，长期疏于锻炼而过于孱弱的体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困意很快涌上来，便重新昏昏欲睡，琳妮特注意到了这一点，便推了推林尼，“让姐姐先休息。”

    “啊，也是，姐姐，再睡一会儿吧？”林尼把你拉到床上，已经被他们收拾过的房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整洁，床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只玩偶，两只帽帽猫一红一绿，一只胖胖的企鹅，再加一只小小的鸟雀，一旁的桌子上是你平日缝制东西时用的工具篮子，就连昨晚被扔在不知何处的剪刀也好好地安放在其中，你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也稍微放松下来。

    琳妮特把厚重的窗帘拉上，把阳光完全隔绝，屋子里顿时暗下来，她步伐很轻，几乎是视野刚刚黑下来，身边的床上就稍微陷下去些许，多出了她的重量，紧接着就是手臂和大腿被抱住缠住，像她小时候爱做的那样。

    躺在他们两个之间，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味，你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明明只是想眨一下眼睛，可是眼皮再没睁开，你沉沉睡过去。

    兴许是很久没有过如此起伏的情绪，以及被迫接触到的往日残留的痕迹，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你又变成了那个被父亲捧在手心万般疼爱的，无忧无虑的商会大小姐。

    你自幼便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父亲说你的母亲是璃月人，但她身体不好，本就是远嫁到枫丹，加上又孕育了你，最终在你一岁的时候便撒手人寰，与世长辞。在那之后父亲没有续弦，而是怀着悲痛的心情，将全部的精力灌注于商会与你身上，商会蒸蒸日上，而你亦在他的庇护之下快乐长大。

    父亲总说希望你能拥有如母亲一般的善良心肠，他常常会提起妈妈的事情，鼓励你学着妈妈曾经做的那样，温柔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后来稍微大一点了，他还会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亲自带着你去一些地方免费发放食品与衣物，你起初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疑惑于所到之处周围的环境与人们的生活，和你平日所接触的一切有如云泥之别，但慢慢你也习惯了这样做，也乐意把自己的玩具和书送给那些同龄人，甚至后来你还开始尝试自己缝制一些东西，你看到那里有一位阿姨这样做，你好奇这些，也就跟她学习了许多。

    父亲从不拘束你在完成学业任务之外闲暇的时间，他告诉你大可以在这里活动，母亲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你要记住，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面对的每一个存在都是高贵的生命，你绝不可轻贱任何人。”在那时父亲摸着你的脑袋，这样教导你，他的眼中满是怀念，“你的母亲是这样认为的，她教会了我很多。”

    所以后来即便被许多同龄人嘲笑，甚至还取了个外号叫做垃圾桶里的大小姐，你也不以为意，非要说的话，只是因为他们把那些地方叫做垃圾桶而不悦，但你不懂得该怎么说出去，你不太会反驳别人的想法，只好把这些不开心闷在心里自己消化，更变本加厉地往那些地方跑。

    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你认识了林尼和琳妮特。

    五，

    他们和其他的孩子都不太合群，或者说其实是琳妮特不太合群。

    起初是每当你过来分发食物的时候，你总能看到独自蹲坐在角落垂着头抱着小猫的小女孩，唔，说是小女孩其实有点奇怪，毕竟你自己也不大，终于有一次，你留了一份食物，思来想去还是走到她的身边蹲坐下去，保持和她同一个水平线，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你需要这份食物吗？”

    你注意到她头顶的猫咪耳朵突然向后翻折，她本人也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你。

    看样子她很想拒绝，可是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叫的声音让这拒绝变得口是心非，你猜想她是不是觉得这份食物有危险，你听说过，最近街上有两个孩子失踪了，因为是孤儿所以根本没人在意这件事，只有一个主动从你这里借了两本故事书的小男孩对你说最近不要过来，可能会有危险。

    你不是很怕，父亲说过，你的身后跟着保镖，他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既然这样，那我才要来呀。”那时候你是这么回复那个叫做林尼的男孩子的，“我身后的保镖应该会吓到坏人吧，这样他们就不敢捣乱了。”

    “唔，大姐姐，你好天真啊。”林尼想了又想，还是直白诚恳地吐槽，很快又在你茫然的视线里补了一句，“不过也不错啦，和琳妮特一样可爱。”

    这里的孩子虽然会常常从你这里接受食物，但却不太爱和你说话，即便有说话也是拘谨说一声谢谢，敢这样和你搭话的小孩，林尼还是第一个，你也很喜欢和他聊天，也会主动帮他带他想要的故事书，很奇怪的是林尼居然识字，他得意于你的惊讶，说是偷学的，那副神情搭配上他脸上不知道从哪里蹭来的灰，像极了在花园里滚了一身土还趴在你裙边蹭蹭的小花猫。

    你后来往里面夹了许多你当初识字时用的笔记，你记得他说过，他还有个妹妹，叫做琳妮特。

    说回来，这个小女孩有一双和林尼一样漂亮的紫色眼睛，不过林尼喜欢笑，而她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嗯，和林尼一样，也很像猫咪，不过家里的猫咪平时只会甜甜地朝你喵喵叫，即便惹祸了也是这样。

    “嗯……我也有些饿了，我们分吃怎么样？”你把面包分成两半，两半都递到她面前，随便她挑选，她看了你许久，才小声说了句谢谢。拿过了右边的一半，她没有立刻吃，而是把它又包起来藏到怀里，大概是怕你误会，她很快解释了一句，“要等哥哥。”

    哥哥……？

    还不等你想到什么，一道稚嫩又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琳妮特！我今天下午领到了面包，闻起来很香……哎？大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你看了看小步跑过来的林尼，又看看站起来迎向他的小女孩，不由得感叹，“咦，你们是兄妹呀，长得真的好像。”

    随着琳妮特起身，你看到了她藏在身后卷起来的猫尾巴，虽说有些好奇，不过你也没有乱问，父亲教导过你，不能随意打探别人的隐私，不过你倒没有说谎，林尼和琳妮特站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看出来他们的眼睛是如出一辙的明亮。

    “谢谢。”琳妮特突然说，虽然还是很小声，但你听得清清楚楚，你不太明白，不过看她又甩了几下的猫咪尾巴和朝前竖着的耳朵，应该很开心吧。

    你听林尼讲过，不明白为什么，琳妮特偶尔看起来会很低落，现在她高兴就好，你对这小妹妹眯笑了笑。

    六，

    后来你和林尼还有琳妮特慢慢熟悉起来，得知你也只比他们大两岁之后，林尼毫不犹豫地改口，把大姐姐变成了姐姐，你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区别，但这仍旧极大满足了你作为独生子女的虚荣心。

    他们不会在一个街道常呆，但每次去别的地方前都会告知你一声，你也会常去他们所在的街道。

    后来在林尼不在的时候，他会把琳妮特托付给你，他说最近城市里人口失踪的案例多了起来，不仅仅是这些年传得很广的少女失踪案，失踪的还有少年或者小孩，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在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住着的，大多都是孤家寡人，信息更不好查。

    就连父亲都特地告知你，出门时一定要带着保镖，不能独自行动。

    也正因如此，不管去哪里，你总会牵起琳妮特的手，她不爱说话，却总是用力回握住你。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一起行动的，这样的次数并不多，你记得很清楚。

    她的手小小的，又有点凉，你想买一件外套给她，她却不要，一定要你穿过的，你只好找了自己的外套给她，但从没看到琳妮特在外面穿过，在一次看到她打喷嚏的时候，你问起她那件外套的下落，琳妮特没有回答，只在过了一会儿闷闷说了声“对不起”。

    你一愣，没有想到这是为什么，但还是把她抱在怀里，干脆用自己的外套裹住她帮她取暖。

    你只比林尼和琳妮特大两岁，却比琳妮特高了半头，把她抱在怀里有些勉强，但也能做到。

    分发完东西，眼看天气阴沉沉的，你让照常跟着你的保镖去别的地方休息，琳妮特拉着你回到他们这次落脚的，姑且称为家的雨棚，琳妮特迫不及待地依偎在你的怀里，大概是想汲取热源，她抱你抱得很紧，几乎是手脚并用，就连尾巴都缠到了你的腿上，你没有太在意，揉揉她的猫咪耳朵，拿出了这次带过来的故事书读给她听，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你喜欢听雨天水滴落下的清脆响声，还有溅起的水花也很好看，然而雨滴落在塑料布上的声音却聒噪得无法忍受，你听了一会儿，又低头问琳妮特，“琳妮特，会不会很吵呀？”

    你记得家里的猫咪每次打雷下雨的时候都要钻到你的被窝里。

    琳妮特一直在看着你，她立刻摇摇头，耳朵却往后压下去，你噗嗤一声笑出来，抬手帮她捂住耳朵，“这样子会不会好点？”

    琳妮特红了脸，却小幅度极快地点点头。

    突然被你盖住的耳朵弹起来动了动，琳妮特拉着你往“床”底下钻，没顾得上故事书，她抓了把剪刀握在手里，是你帮他们缝衣服的时候落在这里的，然后拉住塑料布把入口堵住，又堆了几块砖，她护在你身前。

    你有些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心跳逐渐加快，你又有些后悔让保镖离开了。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雨声忽然清晰起来，充作门用的塑料布被扯开，你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是林尼，是前不久从你这里领了食物和衣服的少年，他正处在变声期，声音粗粝，如同砂纸擦过石头，“不是说那个大小姐在这里吗。”

    “对啊，我看着他们过来的。”

    “那在哪，该不会躲起来了？”

    “别逗我了，那位大小姐能想到躲起来，哈，她还想和我们这样的人做朋友。”

    尖尖细细的女声，你听出来了这是哪个人，她在之前还热情地夸赞你的外套看起来很暖和很漂亮，你眨了眨眼，对眼前事态的发展感到困惑。

    你并不是愚笨，也能察觉到他们语气里的嘲讽，与平日对你的态度天差地别。

    他们大概是在翻找什么，一边找一边咒骂，“每次来都是，只有这一堆破书，还有几个破玩偶，啧，大小姐不是家里很有钱吗，怎么林尼这里什么都没有。”

    “搞不好是大小姐不给呢，她连给那个小丫头的外套都只肯给自己穿过的，哈哈，亏她还天天摆出那么一副做慈善的样子。”

    “你们别说，之前我听到有人八卦，你们猜为什么大小姐天天往贫民窟三，哈哈，其实是因为根本没人和她玩，她来贫民窟的事情传出去了，别人都叫她垃圾桶里的大小姐，哈哈哈哈——”

    不大的空间里传来一阵嬉笑，比雨声更刺耳。

    你心里闷闷的，说不出来的感觉，从没想到平日里朝你甜甜笑着的人背地里会这样嘲笑你，和父亲说的不一样，父亲只告诉你要善待别人，却从没有告诉你，原来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被你善待的人却对你有着这样的恶意。

    好在那群人只顾着用最恶毒的语言挖苦你，而没有仔细搜寻房间，他们很快离开了，又等了好一会儿，重新响起脚步声，你的心又提起来，下意识抱住琳妮特，而这次琳妮特拍了拍你的手，砖头和塑料布被从外面拿来，昏暗的光线照进来，还有林尼那双在暗处更加明亮的双眼，“是我，别怕，出来吧，他们走了。”

    房间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胡乱扔在地上的故事书被流进来的积水打湿，精美的书页沾上泥水，变得又脏又破。

    你努力想要维持大姐姐的形象，但是还是没忍住掉下了眼泪，而琳妮特抬手擦掉你的眼泪，安慰你说，“没关系，他们说的都是假的，你是很好的姐姐。”

    “不过，姐姐，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林尼却对你说，“你看，外面很危险，不管是会拐卖人的罪犯，还是这些恶心的家伙……这里并不适合你。”

    “可是……为什么呢？”你咬着下唇，讷讷问他，这是你从书上看不到的。

    “唔，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垃圾桶吧。”林尼叹了口气，明明才几岁，看起来却比你老成得多，“而你应该是一颗在灯光下闪耀的宝石嘛。”

    你不懂，琳妮特却抱住你，依依不舍地说，“以后我们会去找你的，所以……不要再来了。”

    那是你倒数第二次过来，最后一次，你抱着缝制了许久才终于拿出手的两只猫猫玩偶，对着空空如也的雨棚，不知所措，茫然许久后才转身回去，再也没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