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燕小记(31)

    连碧一进马车,马车厢内霎时泛上一股血气,空气腥膻。汐诺踉跄着站起,拾起长座上的软枕垫在了连碧腰后。

    “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管我。”连碧虽语气淡淡,实则忧心忡忡。自己在无意中让如此气度不凡的一个学子受了伤,再看这公子的穿着打扮,不敢说家世显赫,却也绝对称的上是富足。还有那位前来搭救的将军,一眼看去便知是身经百战。如若追究起来,怕是真会牵扯出不小的事情。

    “咳咳,有什么可偷看的?”发现了悄悄打量自己的眼神,汐诺挑唇嗤笑:“今日,还真是开了眼了,那么多江湖中人围攻你一女子。你姓连,你叫什么?他们为何要追杀你?”

    “连碧。”连碧偏过头去,只淡然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她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波澜。

    “哼。”看着连碧不经意的样子,汐诺心道:还真是个自大的女子,旋即冷哼一声:“不知好歹。咳,咳咳……”忽而牵动了右肩的击打伤,不住地咳了起来。

    “你怎么样?”连碧心头一紧,强撑着站起坐在了汐诺身侧,而后以双掌覆向汐诺后心:“那些人武功底子不差,这一拳虽不致命,却也极易伤及筋骨,我渡些内力给你,防止淤血扩散。”

    “喂,不要了吧?你都伤这么重了,还……啊……”未来得及制止,汐诺只觉右肩处一阵炙热。连碧将内力聚于掌心,朝着汐诺的肩井穴便摁压了下去,汐诺顿感一股暖流贯穿全身,很多处气血凝滞的地方被冲散开来,周身如漂浮在云端般舒适。

    片刻之后,感觉覆在后心的双掌落下,汐诺长舒一口气。想要扭头看看身后的姑娘,却在扭头的瞬间,看到了她煞白的嘴唇和不稳的上身。连碧吃力地摇晃了几下,却再也撑不住,眼前也逐渐模糊,一个不稳栽向汐诺。

    “哎……”汐诺心里一疼,不自觉地伸臂去接,连碧便直直倒在了汐诺怀里。

    “哎?你们这是……”刚掀起车帘,杨子遥便看到了这一幕。

    汐诺有些无措,侧脸亦通红一片:“不关我事,她……她晕倒了。”再看看倒在自己怀里的姑娘,汐诺伸手垫在了连碧脑后:“先带回府中去吧。”

    傍晚的金明巷可谓热闹非凡,街道两旁升起袅袅炊烟。一个负手蹦跳、一身浅灰色衣袍、男子装扮的娇俏身影闪过人群,惹的身后穿着常服的公孙策一阵轻笑:“都当了十多年娘的人了,一说逛晚市,跟个野丫头一样。”

    飞燕眼珠提溜一转,得意的笑起来:“谁叫我庞三小姐福大运大呢,女儿有人呵护,家里的公子又成绩显著。反而是你这个老色鬼,时不时给我添堵。”

    公孙策佯装着生气的样子打量起飞燕:“此言差矣。若是没有我,你怎会有心爱的小姐和公子,你应该感谢我。”

    飞燕小嘴一撅、头一扬,递去一个“看你那得意的样子”的眼神,转向了主街。

    时值傍晚,汴梁城的百姓纷纷出来游逛,人声鼎沸映照着这座池城的安逸祥和。路边,五六个穿着脏兮兮的孩童正围着一卖糖葫芦的小商贩跳着脚,伸手假意要去够那商贩肩上抗着的糖葫芦,那小商贩一个皱眉,挥手便撵:“哪里来的不懂礼数的孩童,走开走开。”这情形,惹的飞燕不禁驻足。

    “喂,你这糖葫芦怎么卖?”飞燕抱臂。

    见这问价的公子竟是一副明眸皓齿的模样,穿着也不菲,虽然身材娇小,却不乏灵气,小商贩顿时笑眯眯道:“嘿嘿,两文钱一串儿,滑而不腻,公子要不要来一串儿?”

    飞燕手托腮,瞅瞅小贩身下几个眼睛清亮的小孩童,心里一软:“银子我来付,这几个孩子,一人一串,拿给他们吧。”

    小贩先是一滞,而后旋即明白过来,眉开眼笑:“好,好,都有,都有。”

    拿到了糖葫芦的孩童们如得到了世间最宝贵的吃食一般,兴奋的跳个不停,一边向飞燕鞠着躬,一边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喃着“谢谢叔父”,便跑开了去。

    “喂,叫什么叔父,叫兄长。”飞燕手插腰,仰头望着跑远的孩童。惹的公孙策一阵坏笑。

    飞燕瞥瞥身后的公孙策,冲他做了个鬼脸,又看向了卖糖葫芦的小贩,指指后方,眼神示意:“银子,向这位白面书生讨要。”说罢,双手一拍,向前走去。

    “喂,庞飞燕,你……”公孙策一脸懵。

    没走多远,公孙策便追了上来,手里还举着一串糖葫芦,二话未说,递到了飞燕眼前。

    飞燕边走边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道:“买它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公孙策浅笑:“我还不知道你?当年在来燕镇,是谁与展昭买了一堆的小蜡人,还不停地夸那镇子上的糖人好吃。”

    听公孙策这么一说,飞燕唇边漾起笑意,得意地接过了糖葫芦:“亏你还记得。”

    公孙策笑笑:“娘子本来就是小孩子,我看,比汐嫣也大不了几岁。为夫自当好好宠着。”

    飞燕白一眼公孙策:“枢密院大人,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油嘴滑舌。”

    待行至府邸门前,正撞上出门的杨子遥。看着自己岳母大人一身与汐嫣如出一辙般的男风装,杨子遥心道:这母女二人还真可堪称为大宋的奇女子了。

    “子遥。”飞燕咬着糖山楂,口中含糊不清:“带回来汐诺了?可算顺利?”

    杨子遥垂首,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眼下的公子刚送走一位姑娘,又带回来一位姑娘,他一做姊婿的,若在岳丈岳母面前讲这些,怕是会被汐诺说自己乱讲是非,只得指指府邸内:“顺利。岳丈岳母,你们还是自己去瞧瞧吧……”

    因怕爹娘再起误会,汐诺将连碧安置在了偏院儿的客房中。待拿了些吃食进屋时,见连碧已然转醒,正盘腿卧于床铺间打坐,似是在运功调息。见汐诺走进,连碧压下掌心,收了手。

    “恢复的这么快?”汐诺奇道。

    连碧抱拳:“多谢相救,我还有要事在身,不打扰了。”说着便要起身,却在起身的瞬间一个不稳又坐了下去。

    汐诺心下一软:这身处江湖之中,还真是不易。自己只救过这两个女子,却是一个惨过一个:“你就别逞强了,刚刚郎中来瞧过了,你的皮外伤只是小事,内伤严重些,还又渡了些内力给我,需多加调养才是。”汐诺探探脖子,见她嘴边还挂着已风干的血痕,随手递上一只湿了的帕子:“擦擦吧。”

    连碧看看那只递过来帕子的白皙的手,再抬头看看面前长的十分端正的公子,接了过来:“谢谢。”

    碧月、连天,是个好名字,汐诺心道。“你是什么人?”

    “天龙教。”连碧冷冷答道。

    “什么?”汐诺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你是天龙教的人!”

    却见连碧眼神冷幽,鼻中轻哼:“怎么,后悔救人了?”

    汐诺轻揪眉心,思索半晌后长叹了口气:“算了,穆若灿跟我说,天龙教的人也并非都是卑劣之徒。”

    “你说什么?”连碧“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穆若灿,你认识穆若灿?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汐诺挑起嘴角,似懂非懂般点点头:“她果然也是天龙教会的人。”

    见汐诺神色古怪,连碧心下一沉:“她不是。只是教中的某人与她有些渊源。你若知道她在哪,还请告知。”说着,抬手递出帕子。

    净了脸后,汐诺看到,这姑娘眼角的痣竟是衬着这张脸明艳的出奇,目光便柔和了下来:“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但我确实不知她去了哪里。这帕子你收着吧,我府上多的是。”

    连碧收手,只淡声道了句:“好吧,谢谢。”

    是夜,汐诺竟是少有的无心睡眠,看看书架上早已烂熟于心的《论语》、《孟子》、《大学》、《中庸》,随手抄起一本《尔雅》,踱步至了院中。

    “谷不熟为饥,蔬不熟为馑,果不熟为荒,仍饥为荐”。

    “木谓之华,草谓之荣,不荣而实者谓之秀,荣而不实者谓之英。”

    读着读着,却见偏院处似是闪有微弱的烛火闪动,汐诺心觉蹊跷,便合上书走了过去。

    “朝廷官员府邸的院落就是不一样,连偏院都这么别致。”未等走近,眼前黑色衣裙的姑娘就发了声,那是一袭有些纤瘦的背影,在夏夜的风中,显的有些单薄。

    “这么说,你知道你在哪里了?”汐诺一掀衣袍,大刺刺坐在了连碧身后的圆凳上。

    连碧笑笑,回身:“连偏院都有下人打扫,廊中处处雕刻着满是饱颂我大宋情怀的诗词,你若说你家不是朝廷的人,地上的老鼠都不会信。不过,这些诗句写的还真是壮美,是你写的吗?”

    汐诺摸摸鼻子:“有一些是,不过,大部分是我爹写的。”看到连碧精神已大好,汐诺思索半晌,张了张口:“今日……”

    “是地藏教的人。”连碧知道汐诺在疑惑什么:“我不知你对当今朝廷衷心至何种程度,但听你今日说起,天龙教之人并不全是卑劣之徒,我自当信你几分。其实,我们天龙教的宗旨何尝不是匡扶大宋、惠世济民,只因为教会首领根源于裁兵,就被标榜为反朝廷,这公平吗?”

    见这姑娘义正严词的样子,汐诺心下一紧。他确实有听杨子遥讲过,在宋夏战争结束后,满腹小算盘的辽国曾趁着大宋休养生息、兵力未复之际悄然挑衅,天龙教也曾出手相助,遣员增援,可朝廷却选择了同大辽谈判,甘愿议和。

    汐诺并不想与她辩解,便温声道:“帝王兴师,必本仁义。战,是为了拯救,而不是带来灾难。在那个时候冒然动兵,又有多少百姓会遭殃。只是……”

    “你是想问,这地藏教是从天龙教分离出的教会,本根植于原教,又怎会与我起冲突,对吗?”连碧挑挑眉,认真地看了看眼前这张纯良无害的脸。

    “公孙汐诺。”汐诺刚要应声点头,却被拱门处的一声厉喝打断。回身望去,公孙策竟直直立在那里:“随我去书房。”说罢,转身离开。

    汐诺回过身,看着眼前骨子里自带妖冶之气的明艳女子,笑着耸了耸肩:“不对。我,不是朝廷的人。将来会不会是,这谁也料不到。听你这么一说,或许之前,我对你们天龙教是有误会,不过,你们这些门派间的恩恩怨怨,我自是无心去了解。纵看百年风烟,哪一朝派的百姓,有我大宋的百姓过的和乐?我外祖父和我爹都说过,当今皇上,是个审慎仁厚的好皇上。只是有些人不明白罢了。”

    简单讲了一通,汐诺负手离开。看着汐诺离去的背影,连碧心中惆怅稍减,白日里与地藏派□□的争斗之事也略略放下。汐诺毫无保留的搭救,触碰到了连碧心中那块最柔软的地方,那是一块多年未曾触碰的角落。她心道:这公子长相俊朗,心思善良,眼神中满是无邪的天真,若不与他交谈,还真看不出是一枚生机勃勃的应试学子。

    “公孙汐诺……”连碧偏了偏头,口中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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