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她哭得眼尾有些嫣红,几缕碎发还散落在耳畔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狼狈。

    广播室里位置拥挤,侧边的窗户刚好对着走廊。

    温不语犹豫了一会,看着外面落满晚霞余晖的楼道,又看着他,感觉时间好像停止了。

    窗外人影闪过。

    不知为什么,温不语的额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攥着的指尖也出了点汗。

    她赶紧往边上靠了靠,正想开口和他说话,就听见头顶传来低沉好听的声音。

    “嫌弃我?”

    那嗓音,带着记忆里的熟悉感。

    温不语没敢抬头,小声说了句,“不是,是……老师在外面。”

    怕你被抓了。

    她想说,又觉得唐突,便硬生生噎回了这句话。

    哭过的嗓子带着软糯的音调。

    温不语声音本就很好听,像是盛夏刮过的缕缕微风,温和轻柔。

    只是祈愿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喜欢和人说话。

    他听了这话,淡淡“哦”了一声并不在意,夹着烟的手指微动,走近了她。

    步步接近。

    温不语离他离得越近,心里突腾得就越快,脚步恍若踩在她心上,鼻尖萦绕着细弱的烟气,有些呛人。

    她吸了吸鼻子。

    祈愿见她这怯生生的模样,垂下眼无意扫了一下她手里紧紧握着的纸,嘴角勾起。

    话语间痞气十足的惑人,“收到情书了?”

    狭小的空间,这话飘过来,跟在她耳边说没什么两样。

    情、书?

    温不语听见情书两个字,疑惑不解地抬眼,眸子里还带着哭过的微红,透着懵懂的小心翼翼。

    什么意思?

    对方漫不经心睨了她一眼,对上她哭泣的湿漉眼眸,肉眼可见愣了一下,转而看向她的手。

    灼热的目光停滞在那一处。

    温不语低头向他视线的末处看去,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误会了。

    这是她外婆的东西,才不是什么情书。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祈愿神情平淡,又飘过来一声轻笑,“别紧张,我不会说出去的。”

    明明就不是。

    温不语眉心微蹙,却听见他紧接着说——

    “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祈愿顿了一下,把手里的烟按在桌上掐灭,然后丢进垃圾桶里。

    动作行云流水的熟练,一看就是惯犯。

    “什么?”温不语的声音细若蚊虫。

    她本来就很少说话,是班里最安静内向的那批人了。要不是成绩上还过得去,估计也没几个会记得她这个小透明。

    祈愿单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扬起下巴示意她看向垃圾桶。

    “就是这个。”

    他难得尝试一次香烟是什么滋味,第一口雾气都还没吐,倒是先被地中海老王追着跑。

    要不要怎么衰啊?

    对面的女孩沉默了一会,点点头乖巧地应了声,“好。”

    -

    下午放学,操场一角的紫色天空飘着烧红的云,晚霞浪漫。

    祈愿趴在桌子上和物理题斗智斗勇,好不容易从一堆题海里厮杀出来,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却发现那抹小身影还在阳台上。

    他犹豫了一会,单手撑着脸,隔着窗户看向温不语的背影,眼神淡然。

    还是那么乖。

    就算是背书,也不愿发出什么声响,怕影响到别人。

    她好像,一直都那么小心翼翼,一直安静内敛……

    他收回视线,瞥向外面的天空。

    晚霞落幕,火红的云朵嵌在深蓝与耀紫的天幕上,偶有微风浮动,拂过窗外的树叶。

    祈愿收回神,看着不断暗沉下来的夜空,眉心微折。

    他沉默一会,淡淡地看向温不语的方向问:“欸,你怎么还不回去?”

    难得有人主动和她讲话。

    温不语抱着本书坐在外面,听到声音后怔了一下。

    她对祈愿的声音很敏感。

    准确来说,是关于他的一切。

    就像是自己上课迷迷糊糊间打盹的时候,听见老师叫他的名字,她也会比他先抬头那样。

    “喂。”他又对着窗外叫了一声。

    温不语抱着书不读了,竖着耳朵听,想知道祈愿在和谁说话。

    “温不语。”

    她心里猛地漏了一拍。

    温不语有种被老师点名了的惊喜感,抱着书的指尖发颤,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他第几次叫她?好像是第三次?她上了高中的第二次。

    “怎,怎么了?”

    温不语坐在椅子上转过身看他,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不让自己看起来心虚。

    好奇怪。

    他今天,和她说的话,好像有点多……

    她暗暗的想,心里觉得奇怪却并不抗拒紧张,反而有点意外。

    “我说,你怎么还不回家。”祈愿认真说道。

    骨节分明的手转着笔,修长的中指撑着笔,食指敏锐地弹开笔中飞起,又稳稳地被他接住。

    他伸完懒腰又趴在桌上,语气也慵懒。

    不语。

    祈愿在心里喃念着她的名字。

    这名字很适合她,听起来就怪温柔的,人也乖巧。

    他手里翻着的书页,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一张去,脸上却漫不经心勾唇笑着。

    “嗯……”

    温不语有些无措,在想要怎么回答他。

    “嗯?”

    祈愿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对方好像很想知道答案。

    温不语脸上泛起微热,把手里的书抓得紧紧的,书页都被揉起了褶皱,“晚点……晚点回去。”

    好吧,还是不习惯。

    可能是她太久没和别人讲话了。

    祈愿的喉咙动了动,却见对方已经转过头去了。他只能作罢,继续埋头学习。

    行,背书是吧,我也背!

    祈愿从乱糟糟的抽屉里翻出语文书,找到必备古诗,小声读了起来。

    可教室里就他一个人,再怎么压低声音,也能窜进温不语的耳朵。

    温不语喜欢在这个时候背书。

    因为下午放学后,同学们都去吃饭了,教室里很安静。校园广播里放着青春的歌,操场西边的晚霞绚丽。

    两个人隔着一扇窗户一起学习。

    即使都不说话,也十分美好。

    几分钟之后,当祈愿在教室里读到“呕哑嘲哳难为听”时,门口传来好友邵和特别应景的大叫:

    “祈愿!”

    “祈哥!”

    “大消息大消息!”邵和跑着过来的,手里扬着的一封信,“对面三中的校花她……”

    “没兴趣。”

    祈愿打断他的话,不着痕迹地避开想要抱他的手,把语文书合上。末了还有意无意似的瞥向窗外。

    “别啊。”

    邵和推了他一下,朝他递过去那封信,笑得贱贱的“给你的,保真。”

    “嗯?”祈愿语调轻扬,不禁挑了挑眉,看着邵和却并不接过。

    “我跟你说啊兄弟,我刚刚就在那校门口,见到她过来,我心跳那个快啊。”

    邵和声情并茂地演绎刚刚遇见美女的景象,而后抱拳叹息,“没想到……没想到既然是给你的。”

    “不过你长得确实比我帅了那么一点点,和三中的校花也算是郎才女貌。”邵和戏多,故作痛彻心扉、忍痛割爱的样子把手里的情书塞给他。

    给祈愿的情书……

    温不语听闻,背书的声音小了,看着眼前的书,怎么也看不进去。

    其实——

    他那么优秀,有人给他情书,不是也很正常吗。

    -

    江夏一中离温不语家不远,只20分钟的车程。所以她只有午饭是在学校里吃的,晚上还要回家住。

    11路公交车停在路边,她背着书包,跟着一群人上了车。

    后面的人似乎很急,生怕赶不上这趟车,拼命推着温不语往前走。

    “呀!死丫头你挤什么!”她前面的大妈被挤的开始朝她破口大骂。

    “对,对不起……是后面……”温不语紧紧揪着书包带子,一连说了几声对不起。

    “行了行了。”大妈见对方是个学生,挎着包单手叉腰,没好气说了句,“晦气。”

    温不语抿唇捏着食指,低着头乖乖站好。

    确实是自己不对,该道歉的。

    她纠结了一会,又微微偏过头,小声对那个阿姨说,“对不起……”

    没听到对方的回应。

    温不语眼睫半落,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懊恼抬眸望向车窗外。

    后面的人果真没挤上去。

    祈愿把卡在车门处的兄弟揪了下来,语气并不和善。

    “谢明朗,你赶着投胎吗?”

    “祈愿你别拦着我,我刚刚差一点就挤上去了。”

    谢明朗不满地看着公交车上的人群,那眼神,仿佛除了司机,每个人都是他谢明朗不共戴天的仇人。

    “行了。”

    祈愿拍了一下他的肩,单手搭在上面,看着渐渐远去的公交车,“等下一辆吧。”

    他的目光也跟着远去,在那狭□□呛的空间里,一眼就找到了人群中那个扎着低马尾的女孩。

    祈愿见温不语看过来,神情淡然,伸手和远去的她告别。

    再见。

    车上的女孩散漫的视线猝不及防和少年对视上,有些怔神,更没想到对方还朝她招手。

    她双眸睁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着倒退的街景,以及远远站在原处的祈愿。

    他刚刚,是在和她说再见吗?

    车上的人陆陆续续到站下车,温不语得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好,将书包平放在自己腿上。

    晚间华灯初起。

    街上落了小雨,霓虹灯的光折射在车窗外的破碎水珠上,风吹落后,透明玻璃上闪着斑驳的灯影。

    温不语看着窗外,想起那个少年问她——「你怎么还不回家」

    可能,夜晚的风很大,孤独的人总是晚回家。

    -

    晚上在家,温不语在父母商量的话语中得知,按照北山习俗,外婆三百日的追孝要回老家去。

    “我能一起去么?”

    之前外婆的葬礼,温不语没能跟着母亲江敏梅一起回老家,因为妈妈说她该做好自己眼前的事,好好念书,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没能见外婆最后一面,已是温不语最大的遗憾了。她倔强地和母亲申请说,只是请假三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不知道触到了江敏梅哪条神经,她不耐烦地拧眉,坐在沙发里握着手里的遥控器,“温不语,你有能耐,你考第一了吗?”

    她的嗓门大了起来,“还‘没什么大不了’?我告诉你,问题大了,从小到大,你考过第一吗?”

    没有。

    温不语被这话戳中了,嘴角勉强勾起了一抹笑。

    可真的没有吗?

    江敏梅似乎没察觉到温不语僵在原地,只是环着胸冷笑几声,“你要真这么厉害就好了。要是真的这么厉害,早就考第一名了。你考第一我就心满意足。”

    考第一,考第一。

    温不语委屈的低着头,突然有些想笑。

    她反应慢,理解能力差,每次读书都要比别人付出更大的努力学习。

    她就拼命地想证明自己。

    可别人轻而易举一句,“学习不是像她一样,假努力就行了的。”就否定了她读书的韧劲和所有努力。

    等到她好不容易考了第一名,别人却怀疑她是作弊。

    就连她妈妈也当着她的面撕掉了她亲手写的卷子,扔垃圾似的丢到她面前,“你还不如不考第一。”

    温不语实在没工夫和她吵。

    因为她妈妈总是这样,谁都不相信,也从来不信她。

    温不语不再争论什么,抬脚准备走回房间。

    江敏梅在后面冷不伶仃提醒了一句,“厨房的碗。”

    “知道了。”她头也不回地走着,听到这话后,脚步停滞,并不回头。

    -

    洗完了厨房里一天的锅碗瓢盆,温不语回到自己的房间,摸上了自己的书桌,开始读书。

    只有回到房间里独处的这段时间,她才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

    书桌前干干净净的一角,被埋在书堆里的每个夜晚,她都是愉悦的。

    外人会说温不语是个只知道死读书的乖乖女。

    只有她自己知道,孤独和沉默都是属于她的,就连误解也是。

    她想去交友,又不敢接近,因为怕伤害别人,给她们带去负面情绪。她只能用伪装的坚强筑起一堵高高的围墙,困住内心的脆弱。

    做一个看起来锋利扎人的独角兽。

    明明不想让任何人走进自己的心里,却时时刻刻把身边的人放在心里。

    至少她希望有人在意自己,如她在意对方那样在意。

    她突然间就想起了祈愿。

    指尖的笔划停顿,温不语心虚似的抬眼看了一下房间门,伸长手臂从书堆里抽出了自己的日记本。

    小心翼翼翻开书封,她一笔一划认真地写:

    【10月16日,周一】

    【今天,祈愿同学和我说话啦。】

    合上书页前,温不语又把那一页翻了出来,用笔尾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在‘周一’后面画了个微笑的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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