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站在山崖之下,乔知鱼真正体会到了蜀道难中的这句诗是多么写实。

    巨大的山崖高不见顶,垂直的山壁怪石嶙峋,右侧有飞瀑垂下,水汽漫天挥洒。

    她背着几圈麻绳,仰头往上看,只感觉自己在这天堑面前,显得格外渺小。

    她真的能爬到崖顶吗?

    她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她真的能行吗?

    前世她车祸离世时,也只有27岁,研究生才刚刚毕业两年,一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砸到了学业上。

    她没有潜过水,没有蹦过极,没有跳过伞,没有飚过车,除了会品酒,会管理公司,她其实什么都不会。

    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开始面临一次又一次的挑战。

    女扮男装、抢夺家产、古法酿酒、酒节献酒、刀下逃生……

    每一次面临的挑战,都是如此凶险,可是当她完成挑战,却又是如此充实。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可以做成这么多事,可以一次又一次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酒有酒骨,人有风骨,她觉得撑起自己的那一根骨头,正在缓缓塑造起来。

    “害怕吗?”

    “怕。”

    “想不想转身就逃?”

    “想。”

    十七年前,和父亲的对话又一次回响在耳边。

    这是父亲第无数次告诉她,不能逃,要正面对敌,迎难而上。

    山崖高高无极,再往上,便是浩瀚星空。

    有三颗星一字排开,那是酒星,上面居住着庇佑云川酒户的神灵。

    她仰望着那三颗星里面最黯淡的那一颗。

    酒祖仪狄,唯一的女酒神,你会庇佑我吗?

    你应该庇佑我。

    我是你唯一的,也将是最成功的信徒。

    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的名字,响彻整个大晟,直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刺啦。”她撕下外衫的衣角,绑在额头,免得汗水流入眼睛,阻挡视线。

    麻绳年久腐朽,粗陋不堪,她随手将它甩到一边。

    “系统,购买登山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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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接过登山绳。

    人这辈子要干事,不可能事事算无遗策,总要有些疯劲,有些莽撞。

    好,那现在就让这上天看看,看看她乔知鱼到底敢不敢翻过这个坎!

    她一脚蹬上山石。

    *

    阿哑登上马车,便面对面与抱刀的墨衣男人对上了眼。

    杀气外放……

    他瞬间汗毛倒竖,不由自主的警惕起来。

    “苍风。”酒老喝止了那男人。

    无形的压力顷刻消散。

    “别害怕,孩子。”酒老撩起了窗帘。

    马车行在盘山小道上,透过车窗,能看到月光照耀万山。

    “我只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须发皆白的老头看向窗外,感伤地缓缓说道。

    盘山小道的尽头,是山崖之巅,那里有一方孤冢。

    冰凉的月光洒在墓碑上,显出墓志铭。

    ——大齐长公主,吾妹姜姒之墓。

    *

    一脚踩空,乔知鱼向后坠去!

    好在登山绳牢牢地固定在头顶一棵枯松根部,稳稳地拉住了她。

    “唔!”

    巨大的拉力和惯性相抵消,乔知鱼只觉得自己的腰部被拉扯得一阵钝痛,像是她整个人都要被扭成两节。

    她被悬吊在了半空中。

    头顶是没有尽头的山壁,脚下是茫茫黑暗。

    她已经爬了两个时辰,距离日出,估计还有两个时辰。

    此时的温度估计已经抵达零下,她的发丝都已经结上了白霜,手脚已经冻得失去知觉。

    头好重,身体也好重。

    困意一阵一阵的袭来。

    她知道睡眠是死亡的近亲,在这种情况下睡着,恐怕会再也醒不过来。

    “爬起来。”

    “知鱼,努力爬,咱们快看到岩羊了。”

    恍惚中,爸爸穿着冲锋衣冲着她笑,露出他那一口大白牙。

    “你看,岩羊。”

    乔知鱼勉强睁开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簇雪白的菌菇在头顶一处草丛里莹莹发光。

    月灵芝!

    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唔!风好大。”爸爸捂着自己的登山帽,“咱俩打个赌,谁先追上岩羊,谁就不用洗碗。”

    “哈哈!”他怪笑一声,“爸爸先上啦!”

    十二岁的时候,爸爸带她去三江源拍岩羊,结果他自己爬得呼呼哈哈,独留她一个人在山脚大哭,不过这次不会了。

    ——她长大了。

    “我爬得比你快!”

    乔知鱼一把抓住绳子,脸上露出一个好胜的笑,本已经疲惫的身躯不知为何,奇迹般的涌出无尽的力量,托着她不断往那簇月灵芝前进。

    忽而一阵狂风从侧面刮来,带着瀑布的水汽披头盖脸的砸过来。

    爸爸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迷离的水汽中。

    脚下愈加湿滑。

    望着头顶的月灵芝,乔知鱼心中着急,越急,却越抓不住山壁,好几次都差点惊险踩空。

    “胡闹!胡闹!”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抱着酒缸冒了出来,因其右掌残缺,那酒缸便夹在他咯吱窝里。

    “爹?”

    乔知鱼眼睛都直了,这不是原身的父亲嘛!

    “阿莹,酿酒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稳!”

    乔正则指着乔知鱼的脚下,眯着眼睛,意有所指,“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需知道,欲速则不达。”

    稳……欲速则不达。

    乔知鱼心中大定,接下来,每一步都试探着慢慢踩实。

    这样果然有效果,虽然速度降下去了,但身体再也没有晃动。

    很快,那簇莹白便离她越来越近。

    “看我……摘到你……”

    她艰难的够过去,一把摘下月灵芝,反手便塞到自己怀中。

    “成功了!哈哈哈哈!真的成功了!”

    “耶!!”

    她挥了挥拳头,满是脏土的脸上,那双晶亮的眼眸迸发出无尽的希冀。

    接下来的任务,便是爬上山崖。

    望着头顶没有尽头的山壁,她却像初生牛犊一般,心底顿生豪情。

    不就是爬山嘛!这可难不倒她乔知鱼!

    *

    阿哑这边。

    “到了。”墨衣男人说道。

    阿哑迫不及待的跳下车,三步并作一步的往那山崖跑去。他匍匐在山崖的边缘,焦急的探头往下看着,希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夜深雾重,他只看到山崖下无尽的黑暗,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呼啸的山风卷着山中水汽直往他脸上扑来,顷刻间润湿他的发丝,也熄灭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希冀的火焰。

    他的身后,山崖之上,酒老斟了一盏酒,缓缓倾倒在了一座孤墓前。

    “给你带了漠北雪。以前,你最讨厌我喝酒,可你自己不也偷偷喝?从小到大就爱管我,真是没大没小。”

    “哎,这辈子,大哥最后悔的就是那年把你带到漠北边城,不然,你怎么会认识他,最后嫁与他?”

    他长叹一口气,摸了摸墓碑,“罢了,这些往事就不提啦。你看我今天带了谁来。”

    阿哑察觉不对,站起身来,皱眉转身看他。

    月光之下,容貌俊美的青年虽身着粗布短打,却仍显长身玉立。

    酒老抚着墓碑,慈爱的看着他,似乎在透过他看着记忆深处的某人,“你和他的外孙,都长这么大啦。”

    外孙?

    阿哑狐疑地瞥了眼墓碑。

    ——大齐长公主,吾妹姜姒之墓。

    大齐不是前朝吗?如今已是大晟三十五年了。

    那他算是什么?前朝遗裔?

    可是他无论是对酒老,还是对姜姒这个名字,都实在太陌生。

    这并非他真实的身份。

    难道他在诓他?

    “人被毒傻了还能找到这里来,不容易,如今,真成傻孩子啦。”酒老笑道。

    “你是谁?”阿哑低声问道。

    酒老笑而不语。

    良久,他叹道,“看来尚未完全康复。”

    他撤下腰间那镶了一圈金丝的黑玉,放到阿哑手中,“收好,这是信物。”

    “日后需要求助,便去赵家木行,出示此牌。”

    “时间不早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问阿哑。

    阿哑皱起眉头,垂眸看了眼手中黑玉,嫌弃道:“真丑。”

    “哈哈哈哈!臭小子!”酒老狠狠拍了阿哑一掌,大笑而去。

    登上马车之前,他大声道:“好好跟着乔临,她是有福之人!”

    随即,车帘落下,马车缓缓开动,朝远方驶去。

    与此同时,山崖边传来窸窣声。

    阿哑浑身一震,赶忙趴到山崖边,一颗脏兮兮的脑袋赫然出现在下方。

    乔知鱼正险而又险的攀在怪柏树根上,此刻抬起脏兮兮的脸,喘着粗气,朝他虚弱的笑笑,“嘿!搭把手。”

    阿哑一愣,赶紧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上来,结果由于用力过猛,两人双双跌倒。

    他无辜的做了回人肉垫子,被脱力的她压在地上。

    “太累了!我趴会儿……”乔知鱼痛苦地□□了一声,像一摊烂泥一样动弹不得。

    她能感受到此刻肺部的每一颗肺泡都在争先恐后的扩张收缩,心脏加紧马力跳动到了极限,太阳穴突突地刺疼,浑身上下大汗淋漓,没一处是干的。

    登山八个小时,每时每刻都在高度紧张的状态,如今陡然停下来,她累得神情恍惚,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手和脚,只觉得自己在天上,在云上,就是不在地上。

    阿哑眼神放空,僵硬的躺在地上,他感受着胸口的重量,脸红得滴血,两只手无措的支着,不敢碰到怀中女子,但又不敢放下,只能虚护着她。

    两颗心脏靠得前所未有的近,他能听到她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他能感受到她起伏绵长的呼吸,他能闻到她身上草木的冷香,只要他想,他便能揽她入怀……

    君子守正,不得无礼!

    他慌张的侧开脸,却不自觉的喉节滚动。

    他能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他的心,此刻正在为她疯狂跳动。

    乔知鱼歇了会儿,终于有了些力气,便撑起自己的身体,费力的滚到一边。

    “阿哑,你的心跳得好快。”

    她有气无力的打趣:“难道酒老嫌你太傻,把你丢下马车,让你自己爬上山?”

    她艰难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后竟然是一个墓,碑前放着一壶酒,两册书,三个酒盏。

    她赶忙拾起那两本书。

    “天香曲谱,魁斗酒经。”

    一本曲方集谱,一本酒方集谱!

    乔知鱼倒吸一口凉气,这两本集谱可以说是酤酒人的至宝,如果放到市面上,想必无数的酿酒世家都要为此抢破了头!

    可是酒老竟然就这样随意的甩给了她。

    此刻已是破晓,天光乍破,东方既白。

    她一手拿着书册,一手捂着胸口的月灵芝,有些怅然。

    她已在黎明之前完成任务,但想必酒老已经并不需要了。这个怪脾气的白胡子老头,兜了一圈,难道就只是想考验她吗?他到底图什么?

    “酒老呢?”她问道。

    阿哑遥遥指向侧面那座山。

    山腰上,狭窄的山道,一辆马车飞速疾驰。

    “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窗帘被风卷起,现出车内白须老者自斟自乐的身影。

    “好酒,好酒!哈哈哈!”

    马车转了个弯,载着放声大笑的老者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对面山脚下,赵季睡眼朦胧的从马车里爬出来,踩在车辕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着身前的人影道:“天壹大哥,还在守夜啊,守了一个晚上,辛苦了。”

    他正准备去放个尿,抬头就看见极远处的山崖顶,矗立着两个米粒一般的小人。他皱起眉,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再看过去,顿时高兴得跳起来。

    “是阿临,是阿临和阿哑!天壹大哥,你快看,真的是他们!”

    “喂!”他大声吼起来,拼命挥舞起双手,“阿临!阿临!”

    他拉长了声音:“阿临!是我!我是赵——季!”

    山巅的乔知鱼也看到了他们。

    “我们的马车,是赵季和天壹。”

    她意气风发的大笑着,将手中的书册举得高高的,大喊道:“我成功了!赵季,天壹,快看!我成功啦!”

    “我——成——功——啦!”

    身后,阿哑看着她雀跃的背影,眼底情愫如水一般涌动,唇角不自觉的缓缓勾起。

    山脚之下,百无聊赖的天壹靠着马车,被身后的臭小子吵得直抠耳朵。他正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个聒噪的胖子一掌拍晕了事,下一刻,耳后生风。

    暗器!

    电光火石间,他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抬手便将其抓住。

    触感不对,钝器?

    他摊开手掌,一枚镶了金边的墨玉腰牌赫然出现在掌心。

    腰牌上三枚小篆:穷奇卫。

    穷奇卫,曾经的大齐帝王亲卫,天子耳目,权势滔天。

    山林暗处,有谁向他作了一揖,随即隐去。

    天壹饶有兴致的挑眉,这是他登上的第几条贼船了?

    人强是非多,又要开始卖命咯。

    只是这回,希望掌舵者不要让他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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