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当时的自私，我实在是被他缠得没办法了。”

    苏芙和陆菱画藏在两排货架后面，佯装挑选商品的客人，刚靠近就听见了陈静姝的声音，就餐区的两人听上去已经交谈过一阵了。

    “我说过了，对你们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你没有必要和我解释。”

    周衍之背对着她们，苏芙有些听不真切他的声音。

    “但是……”

    “被你利用我自认倒霉，你的道歉已经足够了，不要再来找我。”

    周衍之的话不留余地，陈静姝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冷漠和决绝让她感到难堪和不甘心，“周衍之，我以为你是懂的。”

    陈静姝试图从少年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不一样的表情和情绪，然而现实让她失望，“开学典礼的时候，班里所有男生都在起哄着看苏芙学姐，只有你没有，当时我就觉得你跟别的男生都不一样，懂得尊重女性，也不会以貌取人。”

    周衍之依旧没有因为她的话有任何反应，她苦笑，有些泄气道：“我就是那个时候对你有好感的，利用你的时候，还妄想着或许、或许你能开窍，没想到，原来你早就和苏芙认识。”

    “这和苏芙无关。”

    “你是不是……”

    周衍之打断她，“不好意思，我要吃晚饭了。”

    陈静姝顿时哑口无言，她看着周衍之将刚才买的便利店盒饭打开，视若无人般自顾自吃了起来，她最后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去。

    躲在货架后将全程看完的苏芙和陆菱画不敢乱动，生怕从旁边经过的陈静姝发现她们，等陈静姝走出便利店后，两个人才眼神交流下一步该怎么办。

    “走吧！”苏芙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陆菱画指了指周衍之的方向，也用口型无声问：“那他呢？”

    如果可以的话，苏芙真想现在开口出声问问陆菱画，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肠了，她用手比划着，“这场景我们去打招呼很尴尬啊！”

    “出来吧。”

    就在两个人还在手脚并用比划着哑剧的时候，就餐区那边传来了周衍之的声音，苏芙和陆菱画的动作瞬间僵住。

    陆菱画抹了把脸，求生欲在此刻战胜了八卦之心，毫无原则地将苏芙推了出去，“你们慢聊，我不打扰了先回家了，再见！”说完她转身就跑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为学姐居然在惧怕一个学弟。

    苏芙一脸难以置信，就这么怔愣着看陆菱画离开，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从货架后面走出来。

    她走到周衍之对面的椅子坐下，露出一个看起来十分友善的笑容，“不好意思啊，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

    话音刚落，又像是觉得心虚，“也不完全是不故意，只能说这纯粹属于意外，我们只是来取车的。”

    “嗯。”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苏芙疑惑，因为就餐区离便利店门口和收银台距离确实很远，如果不注意的话连声音都听不到。

    周衍之咽下一口炸猪排，回答道：“玻璃。”

    苏芙思考了片刻，一脸恍然大悟地回头，她的身后，也就是周衍之的正对面是一整面玻璃窗户，下午西向的阳光折射，能从玻璃窗户上的倒影看到便利店门口的景象。

    她搭在椅背上的手尴尬地扣了扣椅子的塑料表面，心里暗自第一百次吐槽她和陆菱画的缺德偷听行为，还好陈静姝因为一直看着周衍之的原因没有注意到玻璃窗户，不然更尴尬了。

    周衍之看着苏芙那懊恼得快具现化的后脑勺，觉得有些好笑，他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笑意，夹起一口白米饭送进嘴里。

    “那个，”苏芙转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们不该这么八卦的。”

    “没事，人之常情，况且陈静姝提到了你，你也有权知情。”

    知道对方说的是客套话，苏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不自然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高阿姨今晚医院又有工作不回家吗？”

    周衍之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她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自己母亲，“应该吧。”

    “你可以来我家吃饭啊，晚餐就吃一个便利店盒饭怎么够。”

    “不需要，”周衍之咽下最后一口饭，将空的塑料饭盒和筷子收拾好，站起身将垃圾都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我今晚不回家。”

    苏芙没多想，以为周衍之是要去同学或者朋友家过周末，她也时常会在周末的时候去陆菱画家呆一两个晚上，只是惊讶周衍之的性格居然这么快就在学校里交到了可以去对方家里串门的朋友，于是随口问道：“是去朋友家吗？”

    周衍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到前台结账，听到苏芙的问题眼神微沉，“不是。”

    不等苏芙再问，周衍之转身就离开了便利店。

    他并不想让苏芙知道他今晚要去哪里，或者说，作为一个未成年人，实际上他几乎哪里都去不了。C市没有他认识的人，无人可以给他便利，离开了家，他没办法像在B市那样去一个有稳定网络的地方打游戏，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周衍之背着书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C市是一座典型的南方城市，有着与北方的B市截然不同的城市风格，比起高楼大厦，C市的街道边更多的是不高的民宅，纵横交错的河道是这座城市独特的地理名片，赋予了这个美丽的城市江南水乡的雅称。

    夜晚河道边的柳树被晚风轻抚，柳枝徐徐飘动，暖黄色的路灯下，柳树枝条的影子在青石板砖的地面上轻舞。九月的温度依旧残留着夏日的炎热，但是温柔的晚风裹挟着一丝水汽，让空气少了一份燥热。

    周衍之在河道边的石凳上坐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苏芙应该已经回家了。

    他这么想着，除了他，大多数白日在外奔波的人们都已经回家了。

    或许……要加上还在加班的人。

    周衍之看着手机里的信息，默默在心里作了补充。

    你今晚几点上线？我要加班，回到家估计快十点了，你可以找别人先开。—— shanling

    shanling是周衍之打游戏认识的游戏好友，两个人已经认识了两年了，但还没见过面，他想起之前打游戏的时候对方说过的话，斟酌片刻给shanling回复了一条信息。

    你住在C市吗？—— eyezz

    信息刚发出去没多久，对面就秒回了过来，速度快到周衍之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加班的时候摸鱼了。

    对啊，怎么了？—— shanling

    你能收留我一个晚上吗？—— eyezz

    我去！你什么时候来C市了？怎么不告诉我？来啊，反正明天周末，今晚通宵。—— shanling

    周衍之本来已经做好了对方会拒绝的心理准备，如果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他并不会主动去寻求一个还没见过面的游戏好友的帮助。

    我没有带电脑。—— eyezz

    没关系，我家有两台台式。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可以九点半之后再出发，我正好下班，到时候咱俩楼下见，我带你上去。—— shanling

    好，谢谢。—— eyezz

    周衍之收到地址后，并没有等到九点半，就打车前往陈岭家的小区了。他在附近的银拱门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手机，最新的信息依旧是刚才来自陈岭的，他打开通讯录，从里面点进了和母亲的聊天界面。

    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晚上，是自己给母亲发的，解释了昨晚的事情经过，和为什么警察会打电话给监护人。

    他看着那条没有收到任何回复的信息出了神，嘴里有些泛苦，从包里掏出来之前在便利店里买的易拉罐装饮料，左手食指微微用力打开，仰头灌了半瓶，嘴巴里才有一些甜味。

    周衍之犹豫了片刻，手指在屏幕上轻敲键盘打字。他还是想给母亲留一条信息，告知对方自己的现状，哪怕他是被赶出家门的。多年的相处让他和母亲产生了一种默契，母亲所有难以向外人解释的情绪，周衍之都一一主动接受并独自消化。

    但是谁能来接受他呢？

    周衍之不知道。

    苏芙从便利店离开后，骑着自行车回了家，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她转头看了一眼左边的房门，那已经不是原本的门了。

    自从周衍之和他妈妈搬进来之后，没多久就更换了一个新的门，原本的门是普通的钥匙孔门，新装的门看起来非常的厚实安全，指纹锁和密码锁取代了钥匙孔，猫眼处是24小时的监控摄像头。

    如果有一天自己会独居的话，苏芙想，她也一定会给自己装一个安全系数最高的门，就像周衍之家的门。

    厚厚的门板遮住了任何被偷窥的可能性，站在门外，苏芙根本听不见也无法判断里面是否有人。她想到周衍之在便利店里说的话，这扇门背后今晚大概不会有他的存在，她房间阳台的隔壁，今晚也不会再看到少年偶尔出现在阳台门边的身影。

    苏芙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向自己家走去，不再在门口徘徊。

    晚上九点二十。

    陈岭提前结束加班，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步履匆匆迈入地铁站。

    在进入地铁前，他给周衍之发了一个信息。

    我提前下班了，你可以过来了。—— shanling

    我在你家小区对面的银拱门。—— eyezz

    那你点些吃的吧，当做夜宵，等会儿到了我给你转钱。—— shanling

    我请你，当做今晚收留的谢礼。—— eyezz

    成，给我点个汉堡。—— shanling

    十分钟后，周衍之背起自己的书包，提着外卖袋子推开了门，朝陈岭家的方向走去。

    而另一边，刚洗完澡的苏芙拿着手机坐在阳台门后，隔壁的阳台始终没有亮起任何灯光，她看着夜空中零碎的星星，城市的光污染早已在渐渐淹没它们，剩下的星光变得孤单而微弱。

    她低头，视线定格在手机屏幕上的一串数字，这是周衍之的电话号码，她刚刚从妈妈那里问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