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元隆十六年八月,天有异象,荧惑守心【1】,此为大凶,恐厄国运,今上忧之。

    因八月是今上第四子汝王安光甫的生辰,坊间有讹传称汝王乃荧惑星君下凡转世,因其年满十岁神格觉醒,所以才动摇了龙脉,造成天地变异。若任其常伴君侧,恐有碍帝王康健。

    今上听闻谣言后龙颜震怒,鞭笞了多个传谣的宫人,朝野顿时寂寂,无人再敢言。

    *****

    “今上甚为烦扰啊。”孟均放下茶杯,长叹了一口气。

    孟绪阖上房门,走到孟均的身后,抬手为他揉着太阳穴。“自古荧惑守心都是损害帝王命运的大凶之象,难怪今上会如此紧张。”

    “嗯。”孟均闭着眼,调息吐纳。

    “父亲,天象会有假吗?”

    “不假。明晚若放晴,你都可以试着去看看。”

    “天象不假,可流言却是有意啊。”

    孟均冷哼一声,“还真是天助他窦老匹夫呢。”

    “难道今上当真会因为这种无稽之谈处置汝王?”

    孟均睁开眼,思索了许久,道:“目前看来还不至于。但今上原本就不喜汝王,如此即便不作处置,汝王未来的道路也很艰难了。”

    “都这样了,刘家那边怎么还一声不吭?这可是他们唯一的皇子了。”

    “他刘行域向来自视清高,自然不屑搭理这种无中生有的谣言。只是这次,若还不加以重视……呵。”孟均摇头嗤笑,面上满是讥讽。

    如此孟绪便明白了,“看来今上对父亲是越来越信任了,已经能对着父亲袒露圣意。”孟均眯眼不置可否,但眉宇间还是有几分不加掩饰的轩轩之意。

    说起孟均这几年在京城的际遇,任谁来了都不得不叹一句:如有神助。原本他身为南人,又无氏族根基,身上虽有些军功,但也并非什么丰功伟绩,本来全京都无人高看这个武夫一眼,可谁知没多久,就发现他竟然与永康里的兰家相交甚密。

    兰叔礼何人?当世大儒、太子太傅、两朝元老、中书博士,哪个名头搬出来都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的。虽然他十年前就荣休早退不理政事专心编撰史册,但其门生遍布朝野,影响力无人能及。谁能想到孟均这个无名之辈竟然会是他未出五服的孙婿呢?

    想来是因为兰家子息单薄,毕竟兰叔礼唯一的孙子兰凭溪都是过继来的,所以格外重视亲眷一些。加上孟均极善为人处世,兰叔礼竟真的愿意提拔这个远房小辈,甚至将他引荐到了当今升上面前。

    如果到此为止都可以归结为气运,那后面圣眷优渥就真的是他孟均自己的本事了。现在朝中皆知,孟均几乎就是今上目前最宠信的臣子,不仅三不五时单独传召入宫,还能获邀出席大小宫宴、骑射游会。当然,也有人说今上只是一时与他投契,召来跟前下下棋解解闷而已,毕竟也未见有任何特殊的封赏。但不可否认的都是,孟家已然是洛阳城中一枝独秀的门阀新贵。

    “以前还道窦司空清风高节,没想到为了争储,也会做出如此腌臜行径。看来他们也清楚,如今今上正值盛年,要是再不立储,等明年新选的秀女一入宫,局面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孟绪说着愈发得意,不知不觉就有些忘形,“要我说这些世家大族就这么争斗去,越是犬牙交错,于我们的大业才越是有益……”

    ——“孟绪!”孟均一声大喝,猛然变脸。

    孟绪当即惊醒,连忙后退两步,低头认错:“儿子一时忘乎所以、口不择言,请父亲恕罪。”

    孟均白了他一眼,但也没有继续追究,晾着他在那儿躬身鞠了一会儿,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对了,陈奉行那边、打点得如何了?”

    “父亲放心,杨鼎忠办起事来向来周全,他的小妾是陈公公的亲侄女,这层关系还是相当牢靠的。刚才姑姑那边也捎了信过来,说已经万事俱备,保证秋猎的晚宴一开始,陈公公就能把她送到今上的眼皮子底下。到时候,就全凭‘天意’了。”

    孟均听罢笑着站起身,伸手解着衣襟上的盘扣,道:“既是你一手策划的行动,放手去做的同时,一定要做到滴水不漏、万无一失。你选的这几个人都是些唯利是图的角色,虽然好用,但别忘了留些后手,以免他们见风使舵。”

    “谢父亲指点,请父亲放心。”

    孟均点点头,“行了,明天又是殿前听政的日子,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息罢。”

    “是。”

    *****

    对孟小鱼来说,这是个难熬的夜晚。

    不仅是因为脚踝时时传来阵阵疼痛,更是因为白天她的一摔,实在惊动了不少人。跌打医馆的大夫一来就来了俩,每个捧着她的脚都医了半天,最后生生给缠成了一个大包子,看得孟小鱼都傻眼。大哥来看了她好几回,亲手端来的补品都有几大碗。大嫂贺月霜更是坐床边陪了她一下午,晚上要不是她好说歹说,怕是要直接留下来陪她过夜了。

    家人的行为自然是理所当然,毕竟上一次也是这么过来的。但这就让她生生在这屋子里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该做的事一点没做,更是连姑姑的影子都没看到,真是越想就越忍不住捶胸顿足。

    绮姐现在躺在旁边,基本是她稍稍一动就要过来摸摸看看的程度。孟小鱼脚上痛、心里急,就这么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

    一听到鸡叫,床上两人齐齐坐起。同样挂着两个黑眼圈,却又同样离奇地精神饱满。

    孟绮三两下拾捯好自己,帮孟小鱼擦了脸梳了头,又给她背后加上两个靠垫,问:“姑娘早上想吃些什么呀?绮姐去给姑娘做。”

    “我想吃东市的唐记油饼。”

    “好哇,那我马上叫小红去买。”

    “不,我想直接去他铺子里吃,那油饼刚出锅时是最好吃的,现在天儿这么凉,拿回来都凉透了。”

    “啊?”孟绮眼珠子都瞪圆了,“姑娘这个样子怎么还想着出门?凉了不怕的,到时候我吩咐厨房再给姑娘过一下油不就好了。”

    “不行。”孟小鱼异常坚决,“家里的油和他们唐记的油不一样,过了油就变味儿了。咱们就去店里吃。”

    “可、可姑娘这伤……”孟绮为难地指指她的脚,“行,那我去叫上少奶奶,咱们一起去?”

    “嫂嫂现在怀着身孕,昨日已为我操心了一天,现在这么早,就让她好好歇歇吧。”说着孟小鱼已经自己挪到了床边,孟绮见状连忙过来拉她,“哎呀姑娘,罗大夫不是说让你至少要卧床三日吗?”

    “那另一个年大夫还说多多活动能活血化瘀呢。”她不由分说地直接单脚站起,“快绮姐,帮我换一身儿衣服,咱们赶紧去东市吧。”

    “姑娘,”孟绮扶着她的胳膊,忍不住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圈,“怎么感觉……你有些不一样呢……”

    “什、哪有不一样?”孟小鱼咽了咽唾沫。

    “额……好像也没啥不一样……”孟绮自然看不出到底哪里奇怪,毕竟人还是她本人。最终还是拗不过她,只好给更了衣,叫上了孟红,背着她上了轿。

    东市不远,就在寿文里的东面,从都尉将军府走到唐记油饼铺只消一刻钟。轿子一落地,孟小鱼就迫不及待掀开帘子蹦了出来。看得孟绮倒吸一口凉气,“哎哟我的姑娘,你慢着点儿啊!要不还是绮姐背你吧?”

    “不用不用。”孟小鱼简直动若脱兔,几个小跳就蹦到了一张空桌边,拉开条凳坐了下去。还不等店里伙计迎上来,就指着正伸手想扶她的孟绮道:“找她点菜。”孟绮跟在孟小鱼后面,还没反应过来,就对上了小二那张脸——“几位客官来些什么啊?”

    这油饼铺子开在东市横街最热闹的地段,这个时间对赶集的人来说已经不算早了,加上今日不逢市,来往的车马到是不算多。洛阳城的东西二市虽然大小规模差不多,但东市附近多王公贵族、官宦世家,买卖的商品大都价格不菲;西市则多平头百姓、贩夫走卒,虽说有些鱼龙混杂,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远比东市更多。孟小鱼从来没有去过西市,但对东市还是相当熟悉。

    她在这临街的位置将整条街看了个通透,然后招呼孟红来身前,吩咐道:“你跑一趟,把东市所有药铺的消积贴都给我买一份回来。”

    “所有药铺?”孟红惊掉了下巴,单横街一条街上的药铺就不止十家八家了,加上竖街和大小巷子,至少二十家起步。“姑娘要这么多消积贴做什么?”

    孟绮那头正帮着伙计端大盘小盘的早点,听到孟小鱼的话也连忙凑过来:“什么消积贴?谁要消积贴?姑娘你为什么要消积贴?”

    “先别问,”孟小鱼从怀里摸出钱袋塞到孟红手里,“每家买一份就行,但每一家的都要。快去吧,买完回来吃油饼。”

    孟红办事向来得力,当即回了一声“诶!”扭头就往街上跑去。

    *****

    【1】荧惑守心:荧惑星即火星,火星入侵心宿,在古代这种天象往往预示帝王有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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