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五更，天鬼回门。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咣！
清晨的冷风忽的袭来，吹得孟绕原地打了个寒颤。她茫然地环视着周围，薄雾、城墙、还有半壶叮当作响的酒。
怎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啊！？
她只感觉耳中蜂鸣、头晕目眩，手指一软，酒壶又再一次摔碎在地。就在她条件反射眯眼的一瞬间，许多陌生的画面突然闯进她的脑海。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孟兰氏一脸担忧地问：“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回应的是她天真无邪的童声：“要记得什么呀娘亲？”
接着一个转场，她看见了高大巍峨的洛阳城门，九岁的孟小鱼迫不及待地从车窗探出头，高兴地欢呼：“娘亲，我们终于到京城啦！”
城门前，父亲孟均领着兄长孟绪迎了上来，眼含热泪地牵住孟兰氏的手，喊道：“阿馥，辛苦你了！”而她躲在娘亲身后，探着个小脑袋，怯生生又好奇地看着与自己从未谋面的爹爹和哥哥。
接下来又变到宽阔明亮的内堂里，孟小鱼新奇地看着正给她把脉的白胡子太医。只见他捋着齐胸的白须连连摇头，然后起身对一旁的孟均和孟兰氏说道：“令嫒的脉象一切正常，也不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应该确实是梦游发症。老夫先为她开一副安神的方子，服用后多加休养，应该很快就无大碍了。”
“可是张太医，小女说她完全不记得那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不仅是晚上，连白天也不记得。这么古怪的梦游症，我们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真无碍吗？”说话的是父亲，他的表情是焦急又心疼。
张太医退后了几步，示意爹娘靠近些，然后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孟小鱼好奇地倾身聆听，大概听到了几个词，好像是什么“刺激”，还有什么“清白”，反正最终是即没听清也没听懂。不过他最后的嘱咐没有再说悄悄话，只听他道：“既然她选择了遗忘，那以后二位最好也就莫要再提了。”
……
这些画面有的是她经历过的曾经，有的却是全新的情景。新旧记忆在脑中不断交缠、不断替换，最后完美地重合，仿佛完成了一次更新一般。
总而言之，御风岭的这一小段插曲没有对孟绕的人生造成任何影响，她还是去了洛阳、抛了绣球、成了亲，最后还是走到了这里……
孟绕豁地睁开眼睛，感觉这辈子从未像此刻一样头脑清醒。她确实回到了过去，回去后自己所做之事也确实能对未来产生影响，只是没想到会有个时间限制，六、七……是七天吗？如果每次回去只能待七天，那她上次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她能做的应该远不止于此才对！
虽然懊恼，但更多的是握住了救命稻草的兴奋。孟绕迫不及待地三两步跨上台阶，再一次登到了城楼之上，像之前一样垂脚坐了下去。
除了神迹，她无法解释发生的一切。既是神迹，那她祈求上天能再眷顾她一次，这一次她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只要能赶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她就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娘娘！娘娘！”宫人的呼喊如约而至。
孟绕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闭眼从墙头栽了下去。
——“娘娘！不要啊！！”
*****
——“姑娘！不要啊！！”
这熟悉的聒噪的呼喊……绮姐？孟小鱼感觉自己仿佛元神正在出窍，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可再怎么抬起眼皮，也只能看见一片浆糊似的惨白。直到孟绮的声音越来越近，悬在半空中的三魂七魄才慢悠悠落回了身体。她使劲眨巴眼睛，终于能一点一点看清周围的环境。
自己好像……正站在一棵树上？
“姑娘当心啊！你就下来吧，让小红给你摘好不好？”
随着这句话清晰地传入耳中，孟小鱼脑海中的这段记忆瞬间被唤醒。这树、这景，不正是自己十一岁那年秋天爬上院子里的柿子树摘柿子的情景吗？如果没记错，马上——
啪！
随着一声脆响，一颗熟透的软柿子径直砸在了孟小鱼的面门上，就如同她记忆里的画面，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孟小鱼被这么一砸，再也稳不住重心，“哎呀！”一声，就整个人从树上摔了下来。
“啊啊啊！”
孟绮的惨叫还是同回忆里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上次摔下来后，是她和绮姐一起抱头吱哇乱叫，而这次，除了疼到不能自已的抽气声，孟小鱼简直是毫无形象地放声大笑——她回来了！她又回来了！而且如她所愿，正是在姑姑入宫之前！
只是再高兴也抵不过右脚袭来的钻心之痛，本来就不耐痛的小小鱼此时眼泪是断了线地往下掉，一时间眼上在哭、嘴上在笑，又哭又笑的，可把孟绮吓得够呛。“小祖宗，你摔到头了吗？！”
“没事，我没事！不仅没事，简直好极了！”孟小鱼抹了抹脸上混着柿子汁的眼泪，低头查看起自己的伤势。右脚崴了，脚踝有些肿，没记错的话未伤及筋骨，半个月不到就能好。
如此看来，自己每次穿越回过去的契机都是一次受伤跌落。
虽说有机会回来就应该感激涕零，不能再奢求啥了，但孟小鱼还是忍不住腹诽老天爷一句，怎么偏偏是伤了脚呢，那接下来自己的行动必然会多多受限，许多计划都得重新谋划才行了……
“都受伤了怎么还会好极了？”孟绮只当她在胡言乱语，回头喊道：“小红？小红？你搬梯子搬到哪里去了？”
“搬来了搬来了！我给姑娘摘柿子来了！”只见远处一人抬着矮梯小跑而来，看着十五六岁，应该和孟绮一边大，一身家丁打扮，正是进京后孟均给孟小鱼安排的内院小厮孟红。
“还要什么梯子，姑娘摔了！赶紧、去跌打医馆把罗大夫请来！”
“啊？！”孟红闻言把梯子一丢，飞奔过来看了看孟小鱼的脚，“呀，脚崴了！绮姐别急，我马上去找大夫。”话音未落已经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孟绮这边儿已经小心地将孟小鱼背起，带着她往厢房去了。
“哎、我的姑娘诶，你说你想吃柿子何须自己上树去摘呢，这下好了吧，把脚伤了……还说这回要跟着老爷去秋猎看热闹呢，姑娘这个样子怕是只能在家好好歇息喽。”
原本孟小鱼对她絮絮叨叨的话没听进去几个字，但听到秋围立刻一个激灵，忙问：“对了绮姐，今天初几？”
“初七啊，后日就是秋猎啦。”
坏了，孟小鱼暗道一声。“姑姑在家吗？”
“姑娘你忘啦，姑姑前日就去杨右丞大人【1】府上啦，还说到时候要直接跟陈小娘一起去猎场呢。”
这个陈小娘孟小鱼到是很快想起，就是南部右丞【1】杨鼎忠的小妾。自从来洛阳后，姑姑就一直和她私交甚密。
孟绮见她沉默，只当她是因可能去不了秋猎而不高兴，便宽慰道：“姑娘也别难过，要是待会儿罗大夫看了说没什么大碍，咱们应该还是能去的。毕竟我们也就是看看，不需要去骑马射箭什么的，老爷肯定能同意的。”
孟小鱼心想：就是不同意也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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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尉将军府位于洛阳城南面的寿文里。当孟均回到府上时，已经过戌时了。孟绪在门口接过父亲的披肩，第一句话就是：“小鱼儿今天从树上摔下来了。”
孟均略显疲惫的脸上立刻浮上愠怒，“严重吗？这些下人丫鬟是干什么吃的？”说着就要往孟小鱼住的西厢走去。
孟绪连忙拦着他，又接过他手上的书卷，道：“父亲别担心，儿子已经去看过两回了，没什么大碍，就是把脚踝扭了，大夫也来过给上了药，她现在估计已经睡下了。父亲今日入宫面圣辛苦了，还是先回房歇息吧。”
“嗯。”孟均眉头紧锁，“自从你娘去世后，小鱼儿性情变了许多。你我公务又繁重，平日里难得有空陪她，为父心中始终觉得亏欠啊……绪儿，你让新妇没事就多去去西厢，她性子爽朗，定能让小鱼儿觉得欢喜。”
“父亲放心，月霜最疼爱妹妹了，今天知道她受伤了，就在西厢陪了她一下午，连小鱼儿脚上的伤都是她亲手包扎的。”
孟均的脸色终于舒展了许多，两人此时已经穿过前院，来到了孟均的房前。
“父亲……”见孟均已经迈进了房门，孟绪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今日今上传召父亲，是否是因为——”他伸手指了指黑漆漆的天顶，“——荧惑守心呢？”
孟均回过头，微笑道：“正想和你说起此事。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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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部司曹：主管汉民事宜的部门，一般由汉族门阀贵族担任。南部右丞，即南部尚书右丞，是辅佐南部尚书的文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