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眼神啊？崔昀投去鄙夷的目光。
王月宜觉得这建筑和装修十分新鲜，本国的建筑舒展朴素，这么夸张的她是第一次见，这种极繁的风格一下撞进了她的心里。
因为这几天庙会，酒楼里的人不少，一楼的桌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在他们近处坐着刚刚看完比赛的观众，二位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比武大会。
“封兄，你知不知道今天比武大会谁赢了？”
“我又没去，不过我猜是孙家集的孙强，他的身手我还是有所耳闻的。”
先头说话的那人摇摇头，抿了一口面前清酒，故作悬念，“再猜。”
另一人眼睛一转，又回答：“裴村的裴迪远？”
“不是！”
“那难不成是你啊？”
“我告诉你啊，今日的赢家是一个女子！”
“女子？”
“我跟你讲，这女子着实厉害……”
王月宜听到久违的夸奖，不由得意，若是她有尾巴此时也该翘上了天。
于是打头阵，招小二要了二楼贵宾隔间，并没有听到接下来的对话。
“我家跟刘员外带点亲，我听说这个比武大会实为刘员外为其幺女刘四娘举办的比武招亲，怎会容许女子上场？”
“啊？”接话的人摸摸脑袋，“兴许也为其三子招亲吧。”
“哎哟，这样彪悍的女子你可敢娶啊！”
二人听此话均哈哈大笑，仰头干了手中的酒。
这边崔昀将信将疑地跟着王月宜，在延之的搀扶下慢慢挪上楼梯。
王月宜上了二楼，转头却看不见人，扒在栏杆上往下一瞧，崔昀竟才上了五级台阶。
她小声骂道：“慢乌龟。”
于是转身给了小二几个铜板，叫他多叫两个人帮帮崔昀。
崔昀还在慢慢上台阶，结果身后来了两位壮汉，不顾延之的阻拦，二人合力直接将他架了起来，一人不仅掺着他的胳膊，还将他伤着的腿举了起来防止磕碰，他此时感觉自己像个小鸡仔一样被人拎来拎去。
他就这样懵懵地被抬起，架势吸引了一楼食客的目光，他分明看见有人在捂嘴偷笑。
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他连忙抬起袖间的香囊猛吸了一口。
行进途中，其中一位壮汉还亲切地提醒他多吃一些，崔昀现在一心想着若是做了官一定要查封这家酒楼。
壮汉抬着他来到二楼还不够，径直将他送进了麒麟阁，安安稳稳地将他放在了椅子上，早已等在那里的王月宜扯着嘴哈哈大笑，嘴角的小痣飞扬，看得出她很痛快。
崔昀整理衣袖，用力拍了拍身上的袍衫，看见王月宜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是她干的好事。
他伸出手指着她，“你……你……好啊……”
“你什么你？略略略。”
崔昀眯着眼，放下手，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然后故意阴阳，“没事，福福干什么我都喜欢。”
“呕……真恶心。”王月宜抚着胸口，“我都要把上元节的元宵吐出来了。”
崔昀笑眯眯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杀气，若不是旁边还有小二等着点菜，他早就想搬出她前年偷了户部侍郎的鱼这件事好好羞辱她一番。
二人互相盯着对方，隔间的气氛好像下一秒就剑拔弩张。
“你们店里有什么好酒？报上名来！”延之开口打破了诡异的氛围。
“有本店特有的醉春风、海岚香，也有常见的千里酿、九光杏，不过醉春风喝了容易醉，有小娘子在，推荐喝海岚香。”
小二贴心推荐，但落在王月宜耳朵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怎么？瞧不起我？
“那我们就要醉春风。”
“什么？”小二看着眼前的小娘子，有些愣住。
“我说，要醉春风。”王月宜笃定。
“哦哦哦，好……”
“两坛。”王月宜举起两根手指。
延之出声劝说，“王娘子，那个……要不只点一坛？咱们尝尝其他的甜酒。”
“你们点就是了，这两坛是我的，喝不完便带着路上喝。”
延之呵呵一笑，只道：“女中豪杰，女中豪杰……”
崔昀和延之共点了一坛海岚香，又想要几个小菜。
“小二，我想来一盘炒花生米。”
面对延之的回答，小二将两手握在肚子前，微笑着回答，“客官，我们这没有炒花生米。”
“你们这里不是酒楼吗？怎么连炒花生米都没有。”延之皱着眉，继续追问。
“是的客官，我们不给雅间的顾客提供花生米儿，只提供凤凰浴火。”小二露出招牌式的微笑。
延之眨了眨眼，手在腿上来回搓，“凤凰浴火是？”
“是菜。”
“什么菜？”
“凤凰浴火。”
“什么是凤凰浴火？”
“是菜。”
“什么菜？”
……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重复了三遍，那小二终于绷不住了，“凤凰浴火是本店的招牌小菜，客官可以放心点。”
延之听此回答，下不了决定，求助地看着崔昀。崔昀朝他微微点头，他才放心下来，“那来一盘凤凰浴火。”
王月宜期待地看着崔昀和延之，以为他们会再点些酒，哪知道又点了几样菜就遣走了小二，对二人十分不满。
“不能喝去小孩儿那桌。”
崔昀浅尝了一口清茶，挑眉微笑，“谁说我不能喝？”
“能喝就点一坛海岚香？”王月宜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郎君腿伤了，不能喝太多酒，好得慢。”延之在一旁提醒。
“这么点小伤就要死要活的，哪像个男人。”王月宜将手靠在桌子上，一手撑着头努嘴道。
崔昀刻薄道：“打架喝酒，哪像个女人！”
王月宜拍桌站起身来，“我不像个女人，你像行了吧！小白脸！”
崔昀也学着王月宜拍桌，刚想站起身，发现自己腿被固定住，起不了身，当即气焰矮了半分。
“你……你像个男人！”
“你什么你，我若是个男人，早就上战场打仗去了，哪里像你一样天天沉迷于烟花柳巷！”
崔昀眼看说不过他，连忙向延之比了个眼色，延之哪里知道崔昀是叫他帮腔的意思，“是啊，我们郎君就是像女人一样好看。”
崔昀扶额，此战他彻底败了……
王月宜得意地摇摇脑袋，抱着手坐下。
崔昀不满意刚刚的结局，准备与王月宜再战，“我陪你喝，就喝醉春风！”
延之连忙劝阻，“不行啊郎君，你的腿还伤着呢。”
“哼，这点小伤，不足挂齿！”崔昀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好！崔郎爽快！”王月宜瞧着奸计得逞，笑得放肆。
她真想看看崔昀喝醉了酒是什么样子，叫他天天装模作样，叫他喝醉了酒好好出出丑。
崔昀优雅地品着茶，丝毫不发出声音，屋内的气氛又陷入了诡异。
王月宜眯着眼睛看崔昀，唇角微扬。看你马上怎么优雅。
不过一会儿，小二大喊了一声：“凤凰浴火来了——”，三人均吓得颤抖。
这样别致的菜名，让三位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精妙绝伦的菜式能配得上这样高大上的菜名。
小二双手端着菱口盘，好像捧着祖宗牌位，十分正式，进了隔间，又小心翼翼地将盘子放在矮桌正中。
三人低头凑近，想要感受其中的精妙。只见一个黄萝卜雕成的凤凰屹立在盘中，凤凰雕得是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就要飞走，盘子的雕花极尽繁复，花藤缠绕，牡丹多多盛开，与凤凰相得益彰，但在凤凰周围，是一颗颗红色的小豆，颗颗闪着油光，上面还沾着盐粒，王月宜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捡了一颗放进口中。
“这不炒花生米儿嘛！”
崔昀和延之不信邪，也夹了两粒放在口中，纷纷点头，这确实是花生米。
“这是凤凰浴火。”小二招牌式的微笑在这时显得十分虚假。
“什么凤凰浴火，母鸡下蛋还差不多。”王月宜忍不住小声评价。
崔昀听见此言，将今生最悲伤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将笑憋住。
“对，客官，这是凤凰浴火。”小二还在嘴硬。
三人面面相觑，又齐刷刷地看向小二，四人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隔间的气氛降至冰点。
小二被盯得脸已经有些僵了，嘴角堪堪挂在脸颊上，他忍不住擦了擦脑袋上的薄汗，率先开了口，“可以免费续。”
三人这才满意，让小二离开。
不一会儿剩下的酒、菜均上齐了，不管是酒盏还是菜式，都非常“豪华”，大部分都仿着官窑的纹样，十分精美。
王月宜抱着一坛醉春风，将崔昀面前的酒盏装得满满当当，崔昀看着她的动作，神情复杂。
“崔郎君，咱们不打不相识，这杯酒庆祝我们的相遇。”王月宜拿起自己的酒杯，伸到崔昀面前，脸上是阴恻恻的笑。
崔昀慢条斯理地拿起酒杯，轻轻碰了上去，一饮而尽。
王月宜今天高兴得很，得了一锭金子，她有足够的盘缠去范阳了，而且等马上崔昀喝醉了，她就能揭开崔昀虚伪的面具，看看他出丑的样子，想想就开心。
她几年前在都护府时，时常与阿爷阿娘跟将士们一起喝酒，从未喝醉过，众人在她喝酒后总是夸她酒量好，因而她对自己的酒量十分自信。
“崔郎海量！我也干了！”说完王月宜就拿起手中的酒，刚倒了一些在嘴里，舌头上立马传来火辣辣的感觉，跟以往喝得酒都不一样。
或许是制法有些不同吧，王月宜这样想着。
她强忍着酒的刺激，还是一口灌了下去，喝光后只觉得胸口闷热，但顾及颜面，还是装作没事的样子，将酒杯倒扣，以显示自己确实喝光了。放下酒杯后，她立马塞了几个“母鸡下蛋”将想打的嗝咽了下去。
崔昀捡了一根小菜，慢慢递入口中，又轻轻咽了下去，将筷子在筷枕上放正，随后拿出自己的方帕，点了点嘴唇，整套动作十分斯文，与刚刚那个要站起来骂人的形象有天壤之别。
在王月宜看来，崔昀十分装腔作势。
按住了自己的嫌弃，她面对崔昀郑重其事道：“我们今日就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吧。”
“你先说。”崔昀似笑非笑，眼中漾起一汪清水般盯着王月宜，让她有些心虚。
“你知道我不想嫁给你吧……”
“我知道。”崔昀的眼角含笑。
他就是这样，说什么话都能保持着一种微笑，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变脸。
“那你呢？”王月宜凑过去，嘴角的小痣随着说话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