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

    崔昀记起当时的场景,他眼看着那个山匪拿刀向王月宜砍去,他也清楚的知道王月宜大概能躲开,但他就是不想赌那微小的躲不开的概率,下意识地,他抱住那个山匪,直到腰上传来剧痛,他没有半分力气了才撒手。

    虽然他是为了救王月宜才受的伤,但王月宜孤身犯险救他们三个在先,这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王月宜是个敏感的性子,这是崔昀在相处间慢慢体会出来的,她即使表面大大咧咧,心里却是会藏事的,在湖城同她说了阿爷的计划尚且蔫巴了几日,此事恐怕若不哄,又要为了他的腰伤而难受。

    “同行的伙伴本来就要相互扶持嘛,你不也孤身犯险救了我们吗?再说了,若是我们之间有任何一个人有什么闪失,我们阿爷还能同心协力地共谋大业吗?我这是为了大局。”崔昀的声音里带着轻松,也让王月宜的心里好受了些。

    是啊,同行的伙伴就是要相互扶持才好。当年她的阿爷阿娘也是相互扶持,才在一场又一场残酷的战争中活下来的。

    太阳渐渐西沉,桌上昏黄的霞光被烛光取代,晚风将窗子吹的吱吱响,王月宜剪了三盏灯的灯芯,让烛火燃得更亮些,而后又点了三盏,房间里被烛光充满,让这春夜显得格外温暖。

    崔昀以为药上结束了,整理衣服欲起身,转身的那一瞬唇角染过一丝甜。

    “喏,给你的蜜饯。”王月宜将带来的蜜饯递到崔昀的嘴边,没想到他起身了,蜜饯戳在了他的嘴唇上,沁进了一丝香甜。

    崔昀迟疑了片刻,将唇边的蜜饯卷进口中,她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嘴唇的那一瞬,崔昀感受到一股电流从相触的地方传至全身,将他迅速炸开。

    崔昀为了掩饰尴尬,轻咳了两声。王月宜忙低下头收拾打开的药瓶,房间又安静了下来。

    嘴中的甘甜在良久的平静中慢慢化开,崔昀想起了小时候生病了,乖乖喝完药之后阿娘总是会给他一个蜜饯压压苦。

    “我又没有喝药,干嘛要给我蜜饯。”崔昀坐起身,将衣服整理平整。

    烛光在王月宜的脸上跳动,她唇角的小痣也随着笑而跳动,她也想起了温馨的过往。

    “喝药啊是嘴上苦,身上疼是心里苦,不管哪里苦,用蜜饯压一压都能下去些。”

    王月宜说着,拿起蜜饯放进口中,又递给了崔昀一个,嘴中心中都有甜蜜在慢慢化开。

    过了两天,崔昀的腰伤也好了许多,三人商量着启程。

    越是靠近东都,越是繁华,也越是安全,行进得也就越快,三人在路途中再也没有遇见匪徒,因此这一段路倒是闲适、安心。

    在这份安心之中,王月宜和崔昀也能畅所欲言了,两人聊着过往,使得长途跋涉的劳累变得不值一提。

    “崔昀,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不知道当不当问。”王月宜坐的有些累了,用手掌撑着下巴,一双杏眼盯着崔昀,十分好奇的样子。

    这条路崎岖,马车在行进的途中摇摇晃晃,崔昀也看不进去书了,索性将书搁在一旁,认真回答王月宜:“你问吧。”

    王月宜的脸上透着小心,“我先前听西京里的姑娘说,你经常流连于烟花柳巷,每天还带着不同的娘子游曲江池,可是真的?”

    经过一路上的相处,其实王月宜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一个大体的答案,即便他在这些事情上是浪子,也不耽误他一路上对她的照顾与帮助,交了崔昀这么一个朋友让她真切地感到开心,她不会因为这件事跟崔昀疏远。

    只是她仍然好奇,为何有这样的传言,是捕风捉影还是确有其事?

    崔昀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不是心虚,而是不知道从何解释,他只能先反问道:“你觉得我……像那种人吗?”

    看见崔昀一脸期待,王月宜连忙摇了摇头。

    崔昀放松地笑了,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耐心解释。

    “我经常流连于烟花柳巷是真,经常带不同的娘子游曲江池也是真。”

    他的语气和神情认真,倒让人不能不相信,王月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只是,若是我不如此,恐怕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了。”崔昀的语气重带着无奈,王月宜的好奇愈发浓重,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睛看。

    崔父尚书令先前的境地与王父琅琊县公现在的处境并无不同,当时尚书令刚刚上任尚书左仆射,嫡长子也就是崔昀的兄长又进士及第入了翰林院,一时间崔氏风头无量,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可物极必反,崔氏的声势愈大,就越是风云飘摇。尚书令为官多年,怎不知官家的性子,他那么多疑一个人,怎能轻易让一个家族慢慢壮大。

    说是恩典,实为捧杀。崔氏在官家跟前得眼,很快就引来了灾祸,先是崔家大郎在翰林院无故被排挤,又时值突厥进犯,崔父主张大举进攻突厥已决后患,与势力更大的保守派意见相左,后御史台还趁此时机参了他一本,说他结党营私、不敬尊上。那段时间就是有一把利剑悬在崔氏头上,稍有不慎,整族俱灭。

    那时尚书令便知道了何为树大招风,经过一夜与妻子柳氏讨论,忍痛做了决定,让崔家大郎假称生病,辞了翰林院赋闲在家。可那些暗处的敌人哪肯收手,竟给崔昀下毒敲打尚书令,小小的崔昀差点就折在那个秋天。崔氏一族自此沉寂下来,崔昀也只有装出一副无心仕途的浪子模样,才不会让人注意到尚书令和崔氏的野心。

    崔昀平静地讲述这段故事,好像经历这些事的不是他一样。

    王月宜瞧着崔昀也不过跟她一般大,竟也经历了这么些事,有这样命悬一线的过往。

    崔昀不想让王月宜多思多虑,跟她说这些,恐怕她晚上又要想一夜,睡不着觉了。

    “不过我也确实喜欢香料、绸缎,平日里出入烟花柳巷我也乐在其中,不过是与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交流心得罢了。你还别说,曲江池旁品香,也别有一番风味。”

    崔昀的脸上带着怀念,突然又觉得自己话没说全,补了一句:“不过我从未跟娘子单独出去过,都带着旁人,你别误会。”

    见王月宜的脸上挂着笑,崔昀这才放下心,没再解释。

    王月宜这下也明白了为何崔昀总是拿着书,想必他为了藏拙很辛苦吧,不能在西京表露出自己的志向与野心,只有离开了京城才能放下心来看看书。

    王月宜安慰道:“西京的好些人都以为你是个浪子,你可要好好读书,一次就考中进士,好好打打他们的脸。”

    二人相视一笑,心情便如这春日一般明媚。

    车外阳光正好,春意盎然,鸟雀在路边的树上不停地交谈。

    王月宜不忍辜负春光,将侧窗的帘子掀开,让春天的气息灌进车厢内。

    路边是一条宽大的河流,阳光洒在上面反射出点点星光,若是一直盯着倒晃得眼睛疼,河边柳树成荫,随着微风飘舞,若仙女一般为着春日的到来献舞一曲。

    王月宜将头伸出窗外,吸了一大口湿润的空气,她感觉此刻五脏六腑都是香甜的。

    崔昀见此美景,将刚刚沉重的话题抛到一边,忍不住感慨:“传说始祖伏羲的女儿 ,便是迷恋洛河两岸的美景才降临洛阳,后成了洛神。百闻不如一见,我现在真理解洛神了。”

    “洛神还有这样的来历?她真是个性情中人,为了美景竟从天上跑到了洛河这么远的地方。”王月宜回道。

    崔昀哑然失笑,“说起洛神,你可看过《洛神赋》?”

    “我自是看过的。”王月宜自信地昂着头,像一只小孔雀,随后她又补充道:“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这样美丽的女子我要是能见一眼该多好啊,我若是曹植我也会疯狂地爱上她的。”

    “是啊,真想见一见洛神长什么样子。”崔昀的眼中漾起笑意。

    “我学《洛神赋》时,夫子说,曹植借其表达壮志难酬。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既然有壮志未能实现,为何还要写这么一长串赋说给别人听,不是平白惹别人笑话嘛。倒不如一句话也不说,默默蛰伏,谋求大业,成功了再说也不迟。”王月宜一板一眼地讲述自己的看法。

    “你呀你呀,真是与众不同。”崔昀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大业,得卧薪尝胆、默默蛰伏,方能取得。”

    又行了半日,马车终于抵达了东都的驿站。

    这几日赶路,没好好休息,三人决定待一日修整齐全再启程。

    第二日的中午,崔昀正坐在房间的矮几上用膳,便听见一阵小声而急促的敲门声。

    延之起身去开门,只见一个穿着雾黑圆领袍的大胡子侧身站在门口,边敲门边四处张望,那人见门开了,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出来,双手递到了延之手上。

    “交给崔郎君。”那人说罢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延之认得,那人是崔家大郎的人,便放心地将门带上,把信呈给了崔昀。

    “大郎君来信了。”延之提醒。

    崔昀将信打开,越往下读,眉心就越皱。

    读罢,崔昀将信点燃扔进了痰盂,严肃而又担忧地对延之说:“出大事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