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本来单手支着头在发呆，放空了一会儿走到窗边，撩开白色纱帘从茶色的玻璃往外看，每个人的脸都变得模糊起来。

    “爆血是不是活不久？”她问站在她肩膀上和她一起看雨的白鸟。

    “对啦，”小十叹了口气，“它对混血种来说就是毒药，会让人上瘾的毒药，最后的结局就是变成死侍咯，那时候就谁也救不了他。”

    “现在还来得及，对吧？”

    姜望重新坐在位子上，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酒，“小十，教教我该怎么做？这方面我还没想起来嘛，说嘛！”

    “等等——”

    小十扑棱着翅膀突然贴了上来，它瞪大了绿色的眼睛：“你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啊，这才第二杯！”姜望摇了摇头，把杯子反扣过来还晃了晃，“没啦！”

    玻璃杯的反光中她素白的脸染上红晕，半睁的眼像被水洗过似的，明亮又缱绻。

    “望儿！”小十怪叫一声，“你个三杯倒还乱喝酒！上次和路明非喝啤酒就差点把秘密说出去！”

    “谁说的？”姜望瞪圆了眼睛，指了指自己，“我堂堂......”她还记得自己不能乱说话，“堂堂那个怎么可能喝醉？上次就是和路明非开玩笑呢！”

    “看我再来一杯给你证明！”

    “喂——”

    楚子航回来的时候，整个餐厅二楼已经暗下来了，只有他们那一桌还点亮着微弱的烛光。

    “姜望？”

    刚才还支着头重提旧事的人趴在桌子上，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睡熟了。

    *

    楚子航背着姜望走在昏黄的路灯下，街上的人稀稀寥寥，漫天雨落在地面上，其实走过这条不算长的路就到酒店门口了，可姜望依然醉着。

    他只能单手背着她，另一只手举着伞。

    又是下雨天。

    每个下雨天他都会想起那个男人，每次想起的时候......他总会连续几个小时站在窗边看雨。

    背上的女孩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偏过头去就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滑落的黑发越过他的肩膀一晃一晃。

    姜望很聪明，她已经察觉到了。

    “爆血”其实是一种交换，用人类的心交换杀戮的心。就像神话中奥丁为了获得“鲁纳斯”的伟力，被挂在树上风吹雨打九日九夜，献祭于神，也就是他自己，并付出了一只眼睛的高昂代价。

    欲获得力量的人，必以自己献祭。

    继续使用这种禁忌的技术，也许下一次他不会再从黑色的梦境里醒来。

    但每个人都有些事是要藏在心里的，有些回忆是不太好的，这种苦自己吃就好了，没什么值得分享的。有人愿意和你在凄冷的夜里一起坐在一辆破车里听下雨么？

    “师兄，要活得久一点。”

    他沉默着偏头看睡着的姜望，很安静，看了很久才轻声说：“以前有一次，有个人在我背后死了，我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逃跑......等到我明白自己是个懦夫拼了命想要回去找他时，却再也找不到了。”

    “那种感觉，体会过一次就够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只有雨滴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他们被笼罩在伞下，却像隔了一整个世界。

    楚子航低垂下头，姜望的头发又黑又长，平时披散下来的时候垂落在她腰间，现在却因为趴在他背上的关系，它们飘落在他身前。

    有几缕贴着他的脖子弄得人很痒，但他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被刀割断的那一截。

    *

    路明非躺在酒店里那张豪华大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刚才等他迅速窜回房间洗了个澡的时间再回去找姜望的时候，没想到房间就只剩夏弥和他大眼瞪小眼。

    为了能多赖一会儿，他给夏弥普及学院势力划分普及得口干舌燥。

    电视机还重播着《辛普森一家》，直到夏弥打着哈欠无语地表露出赶客的意思，房门才被推开。

    面瘫师兄背着姜望，手里的黑伞还在往下滴水。

    忽然间屋子里安静下来，什么电视机的声音还是夏弥吃水果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这俩人穿得那么青春洋溢的，简直就是出去约会的标准打扮！还那么偶像剧式的背法，面瘫师兄看起来也不面瘫了，他简直贴心得能评选三好男友！

    路明非盯着睡着的姜望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姜望睡着的样子，那么安静，那么漂亮，那么......美好。

    他蹭地站了起来，站在原地，夏弥也慢慢啃着苹果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两个人站在床前像两条门神，沉默地看着楚子航把姜望放下，又轻轻给她盖上被子。

    “夏弥，姜望喝醉了，麻烦你帮她换一下衣服。”

    “嘿！小事！包我身上！”夏弥耸了耸肩，嘴里的苹果咬得嘎吱响。

    路明非又翻了个身，扭过头看着枕边那张英俊的脸和整齐的睫毛，叹了口气。

    他还记得当年高中军训时很多男生偷听女生夜谈会，话题是“如果泡到楚子航我该怎么玩？”

    强硬派、文艺派、贤妻良母派、事业派各说各的，在温情派女生轻声表示：“我只想在他睡觉的时候一根根数他的睫毛......”下被虐成渣。

    如今岁月荏苒时过境迁，当年夜谈的女生们大概都各有男朋友了，倒是听墙角的和楚少爷同床共枕。

    “你妹啊，”路明非心里嘀咕，“男人长那么长睫毛干什么？嘿，和这少爷同床一周？我何德何能啊？”

    他伸出手悄悄比量了一下自己的睫毛，有点沮丧，心想：“难道长得好看的人睫毛都那么长么？”

    “姜望帮了我的忙，所以请她吃饭。”枕边的人睁开了眼睛，他掀起睫毛看着天花板，杯子盖到肩头，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被子里面。

    “啊？”路明非被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这家伙睡着了，“哦。”他干巴巴地回答。

    吃饭有什么了不起？他在学院的时候天天和姜望坐在一起吃饭，早饭中饭晚饭，他们再加上一个死皮赖脸非得跟着蹭饭的芬格尔还去过诺顿馆吃火锅。

    那里空间大好散味道嘛，说来惭愧，虽说他和姜望赢得了诺顿馆的使用权，但他们根本付不起高昂的取暖费和地税，只能对着那么大的别墅望洋兴叹，偶尔进去打个牌啊吃个饭的。

    像是一个秘密基地。

    不对啊，师兄你这像是特意跟我解释似的，我算是什么人啊，像我这样的人会有人喜欢么？更不用说像姜望那样耀眼的人，只能偷偷摸摸地暗恋，姜望对他好是没错，可她对每个人都很好。

    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也不错，只要姜望一天没有男朋友，他就可以继续喜欢她，一直一直。

    沉默了很久，楚子航忽然出声，像是用刀，用最短的话直击话题中心，用力极狠，收刀就走，懒得多费一个词儿。

    “你喜欢姜望么？”他说。

    “师兄你知道喜欢是怎么一回事儿么，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么？”路明非恶狠狠的。

    “那是什么感觉？”楚子航居然追问下去了。

    路明非泄了气，觉得自己暗暗和面瘫师兄较劲实在是脑子秀逗了，他觉得累了，“就是在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会想着她的名字，心里酸酸的，那就是喜欢啰。”

    楚子航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路明非摸不着头脑，刚才的伤春悲秋全散没了，他看见楚子航重新闭上眼睛，房间里安静下来。

    *

    走廊尽头红色的“exit”标志闪动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21层的空气泛着淡淡的白色，如同浓雾，一个修长的影子在所有人的视线盲区轻声吟唱着，眼睛里流淌着淡淡的金色。

    始终若有若无仿佛梦呓的歌声忽然拔高，利刃般刺破空气，那个领域瞬间膨胀。

    雾变得更浓了，影子完全被遮住，只有金色的眼瞳那么清晰。

    姜望回头看了一眼，摘下了耳后的耳麦放进口袋里。

    她闪身扑向走廊尽头，嘴里吟唱着古老的语言，“君焰”的领域被她控制在两人之间，她的眼瞳也亮了起来，仿佛烈焰！

    “君焰”的领域中没有耀眼的光，温度升到极限，气流反而带着淡淡的黑色，极热的空气爆炸开来，热风把姜望的黑色风衣吹得猎猎作响，可那个修长的影子并没有躲。

    一层肉眼可见的透明领域以黑影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发散，领域扩张到姜望身上的时候，她那把折刀已经瞬间崩裂，崩毁为无数金属屑。

    随后金属屑又在领域里缓缓升起，互相吸附在一起，凝聚成枝杈横生的异形武器，武器射穿姜望的“君焰”领域，停在她的心脏前。

    此时此刻整层楼已经没有半点动静，失控的楚子航不知道去了哪里。

    黑影忽然动了，收回了领域，但并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对于一只蚂蚁的不屑，不屑出声，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屑再继续出手。

    眨眼之间，黑影从落地窗前跃了出去，大雨茫茫，再没有半点踪迹。

    姜望走到窗户边缘，凝望着这场越下越大的雨，她的身边一个和刚才黑影一模一样的死亡领域生成，白鸟站在她肩上问：“怎么不杀了她？她又不是你的对手。”

    “有点犹豫，阻止路明非做交易，好像也不是必须要杀了他们。”

    “可你杀诺顿的时候却毫不犹豫，那时他还是个人类呢。”

    “总觉得我和他有仇......”

    姜望深吸一口气坐起来，梦境里潮湿的水汽迅速离她远去，这个早晨是个大晴天，阳光透过窗帘落到被子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脑袋。

    屋子里静悄悄的，旁边是夏弥没叠起来的乱糟糟的被子，椅子上搭着她的白色棉睡衣。

    她猛地一拍脑袋，“啊！人嘞？！”

    “都各干各事，各找各妈去了。”小十拉长了声音。

    脑海里浮现出昨晚的记忆，姜望把头埋在被子里，懊恼道：“我喝的也不多啊......”

    “现在还能赶上他们么？”她还没忘记昨天的打算。

    “喏，你看看吧。”小十用翅膀拍了拍枕头旁边的手机。

    “我们去六旗过山车游乐场进行入学培训——楚子航。”

    “姜望，校长找我做个临时任务，任务很简单在芝加哥市政歌剧院，啊啊啊，这老头拿命在飙车啊啊啊啊！”

    两条短信显示在屏幕上。

    “要选择哪个方向？这两个地点可不顺路哟，”小十的语气幸灾乐祸，“现在赶过去完全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