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天上月挂在桂树梢头,不知不觉,月亮也从一弯勾月变成似一轮皓白晶莹的玉盘。当陆午在某个庄店中仰头看到天上明月的一刻,不禁想中秋快到了。他收到余鸣的信,说是师兄回来了,师兄同师妹一起回来。他觉得这样很好,然而不由得想到师姐。难道师姐同他师兄终究还是没有那道缘分吗。

    他想写一封信过去,可是临到动笔,却又是摇了摇头。

    兴许,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而这并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他希望师姐一腔心意不要落空,可却很少去想大师兄,大师兄的一腔心意,又在何处呢?

    那一晚上来临前的一席话,似乎对花铃来说是莫大的打击。

    她听话地在屋中念书,没有再去试图叩响那道屋门。

    阻拦她的却并不是那扇门。花铃知道,是师兄觉得她碍眼了。她忍不住地想,是否是因为她不小心掉下了蛇洞,让他和妙姑娘之间生出了嫌隙。所以师兄怪她?

    除了这个,她真的想不到别的原因。也许,这就是师兄不愿见她的原因罢。

    花铃想着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纸上墨字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团团墨迹。

    她伸手去擦水渍,嘴里是压抑的哭声。

    记得有一次她很委屈地哭的时候,师兄仿佛听到了,喊她过去。这一次,她知道师兄无论如何不会再叫她。捂住脸颊,她不敢露出一丝声响。可是抽泣却是更厉害。

    花铃抽泣不止的时候,也不知道,一道身影就在窗外,她只顾着擦眼泪,不知道有个人始终在那里驻足着。

    良久,待得她熄灯上床,那身影终是离去。

    余鸣看着师兄回房,心里很是难过地想,大师兄原来这样在意小师妹。

    他以前从不发觉,因大师兄一向偏心偏得有理,可当他亲眼看到师兄隔着窗站在那里时,他忽然像是明白了。

    可是,师兄不知能不能好起来,师兄的这番状况,实在是叫人替他担心。

    让人担心的事却不光如此。

    大约已有很长时间,观中没有来过香客。

    没有香客的道观,自然也是道观,余鸣照旧做他自己该做的事,这一日,他探过了师妹在屋中念书,又问过师兄吃不吃早饭,便慢吞吞地去扫地,从门口扫到台阶下,他扫得缓慢扫得认真,扫到最下一层石阶。余鸣专心的神情不由得一变,忽然是顿住了。

    石阶下有人。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乎一队人。这队人却和当初薛善那伙不一样,这是一队看起来很有身份,很有来头的人。

    余鸣手上的扫把不知该不该把那一团树叶推下去,低头望向地面,他居然看到了绣着花纹的地毯,地毯延申到一只轿子下,有人正在掀轿帘,而余鸣拿着扫把,便是很意外地呆住了。呆了片刻,他看见从轿子中下来一个人,一个中年的男人,这男人穿得并不如何招摇,不过一望去便很有气派,余鸣木愣地看着他,还有那队看起来皆是锦衣玉食的仆从,心里想,这场面他可应付不了,不过师兄现在状况不大好,老五又外出了,他硬着头皮也得应付。

    一呆过后,他把扫把放好,说“先生,这里走。”那一团落叶暂且不顾,他觉得有些新鲜,因为从没见过这般的人物,那男子生得容貌端然,眼角含笑,约莫三四十岁,顺着余鸣的指引往上走。他身后那一队仆从虽是个个看起来体面,却没有一个跟上他,唯独这男子独自走了上来。

    上去之后,他自行香拜下,余鸣替他将香插进炉中,起手还礼道了声慈悲。

    这人此时方开口,态度和气,“道长好,在下凌云峰,昔年与尊师木真人乃为好友,听说木真人已是仙去,如今观中主持是为何人?”

    余鸣见他突然到来,行止有礼,忙也回道,“如今观主是我家大师兄,他姓唐,名一个枕字。”

    “那是唐道长,唐道长何在?”

    余鸣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请出师兄,这人这时却是自身上拿出一样东西,对余鸣说道,“今日前来,为有一桩府中旧事,是为寻我家二小姐唯一的女儿,此乃她的生辰八字,若然唐道长在,烦劳小道长转交于他。”

    此话说完,余鸣微微一怔,心道你家二小姐的女儿如何上这里寻,但见那同字帖递过来的乃有一枚铜印,不由得便是觉得轰然一声,脑子里乱了。

    待他匆匆忙忙将那写了生辰八字的字帖拿去给师兄,竟是难以置信地想,师妹也要走了?

    铜印是木真人曾经留给那对夫妇的信物,字帖上的生辰八字,唐枕只看了一眼,便知是花铃的无疑。来的人,的确是花铃家中的人。

    他默了一默,在余鸣的紧张目光中将他招过来。“此人是花铃的爹娘?”

    余鸣摇头,他看不出来是不是,但这人没提,那便多半不是,“他说他叫凌云峰。”有名有姓,是有来历的。云中圣手,亦为玄门的一个人物。

    不过究竟是不是木真人的好友,谁也不知。

    余鸣本以为他师兄要出去见见那人,岂料师兄坐在椅上动也不动,只对他说,“你问他,为何要来找人,花铃的爹娘……如今可还在否。”

    看来师兄没有出去会见那人的打算,余鸣乖觉地出去转告,那男子见了,虽然有些不解观主没有亲自前来,却也还是如实告来。

    “今日找人,看来仓促,不过当年木真人与我家二小姐说过,小姐的女儿若能长到十五岁,那便大患已除,随时可来将她带出观,如今二小姐虚岁十五,在下此番前来,乃是与木真人有约在前,至于为何是今日,乃是我家小姐身染沉疴,临死之前,想见一见自己唯一的女儿而已。”

    凌云峰此言,说得虽然略微曲折,可余鸣绷紧了头脑,便是从他的话中辨出了二小姐大约便是花铃的娘亲,而当年师父跟他们说过,如若师妹能活过十五岁,那往后便不用担心了。是以他们现在过来,乃因为花铃的娘多半得了重病不久于人世,他们要把她带回去见她娘亲一面。

    这一番话理会得清楚,他一边踏进师兄的房门一边想,这是毫无办法了。师妹要被她家里人接回去了。他心中感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忍不住地就是伤心不舍起来。

    过得很久,他才出来对那男子交代,“我师兄说,他要考虑一番,你们不必在这里等着,待得他确认你说的是真的,会把小师妹亲自带到你家去。”

    听着这番话,那叫凌云峰的男子仿佛并不是很惊讶,只是蹙紧了眉头,“道长未免太小心,我家离此地颇远,来去一趟的路程可不算短,道长要亲自确认我等身份,何不现在跟我们一起去府中一看呢。”

    余鸣也不知为什么,他本就伤心,现在更是有些说不出的烦乱,对这男子摆了摆手道,“这你们就别管了,我师兄自有打算!”

    师兄的打算他不清楚,可是他晓得一件事,如果这些人真是师妹家的人,师妹往后就不会呆在道观了。

    他虽然一直知道师妹不像个女道士,可不像归不像,她在他们身边长大,就如同他的最小的妹妹一般,他心里真是一点都舍不得……

    那男子听他如此回答,像是有些无可奈何,只道,“那我等明日再来。”

    他们要接人回去,仿佛是势在必得一般,说来就来,说接走就接走。余鸣心里生出一点愤然,朝着对方的后背道,“明日也不行,我看你下月再来吧!”

    下月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第二日余鸣合了两扇门,倒是没人非要拍门进来。他做贼心虚地在院子里转悠,花铃从他身边经过,垂着头,像个失魂落魄的样子。

    此时一座府邸的院中,亦有人啼哭不止。

    院是精巧的院,乃为林氏的夫人所居,那夫人躺在几面薄软的锦被下,面色已是接近将死之相。昏昏沉间,问身旁服侍的丫鬟,“可找到了。”

    丫鬟正待答话,却仿佛看见一道影子在垂帘外闪过,心思一浮,说,“凌管家已去了道观,明日大约就能回来了。”

    花铃的出身唐枕曾听木真人说起,提了一句父亲乃为巡抚,倒该是官宦之家的小姐,他知道她天生有个好命数,然而好到了头,却反而应了一个盛极成衰。

    她若不是那样一副惹得妖魔垂涎的身躯,其实会是很好的命,会是一个锦绣堆里长大的姑娘,一辈子富贵荣华,无忧无虑。

    唐枕极是疲累地闭上眼睛,偏偏在他快要成为废人的时候,她要回家了,这算不算是老天想要还她后半生的圆满。想着,不禁是徒劳笑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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