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等七师兄发现花铃来了,闭着眼睛站起来,他嘴里含糊道,“花铃,你看着师兄。”

    他得洗洗刷刷,开始他的活计了。

    七师兄打着哈欠走了出去。

    花铃熬过了昨天身上那一阵蚀骨的冷,软软绵绵地点了点头,搬来了一个小凳子坐下,捧着下巴看她的师兄。

    他睡得好像很沉。睫毛平稳,鼻梁下方是形状好看的嘴唇,花铃观察着他的面庞,就忍不住地发自内心感到一股喜悦。

    她看他好似看一副画,看着看着,便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师兄没醒,她注意到了他脖子上的血,打湿了帕子想给他擦干净。

    那帕子却刚一沾到他身上,他便睁开了眼睛。

    侧头看了她两眼,他脑子里想到张家那个小丫鬟,忍不住微蹙了眉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

    那把匕首刺到他脖子上之时,小丫鬟却生生扭转了手腕,反而自杀了。

    他长眉微蹙,虽只是片刻,却也有几分不舒坦的意味。花铃攥着帕子,想问他又不知从哪里开口,眼里冒出紧张。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丫头看起来聪明,却是不会梳自己的头发。

    他还是躺着,但嘴上却道,“去拿梳子来,师兄帮你梳梳头。”

    花铃大睁着眼睛,看她那睡了一觉但头发依然规整的师兄,羡慕又赞叹地回了房间。没一会儿她捧回了一把牛角梳,梳齿略有些窄,他坐了起来,把她那一头扎成辫子的头发散下,她发丝细,因而抓在手中并不重,好似轻飘飘的黑云。

    唐枕抿着一根缠发的红线绳,神情专注而平淡,仿佛这件小事对他来说很是寻常。

    花铃不知道师兄怎么给自己梳头发的,她脖子没力,顺着力道不时偏过脑袋,师兄手法轻柔,比起七师兄毛躁的认真,他显得很懂自己的头发。

    等头上的力道消失,师兄让她转过身来,看了一看,而后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去吧。”他没说什么,花铃抬手摸了摸,摸到整齐的发线,左右两边的头发非常对称,她心想师兄梳得这么快,慢吞吞走了出去,依旧是清晨,还在打哈欠的七师兄从灶房的窗口里瞥到花铃的脑袋,便惊讶的哇了一声。

    花铃这副模样,看起来未免太乖了。

    他琢磨着她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心灵手巧了起来,心里想,老五还挺有心的,上次说了他一顿,看来没说错。

    作为观中唯一的小师妹,他们都很愿意关心花铃。

    余鸣当然没有想到,师妹的新发型并不是陆午动手的。

    唐枕接连休息了两天,他不动弹,他们便一日三餐给师兄送饭。师兄胃口不好,老七看着没动几口的饭菜皱起了眉。

    他打算去山上采点新鲜蘑菇。

    花铃正惯例背书背得头昏脑涨,听见余鸣出门,便要跟着他。

    这几日天气都挺好,又因为有大师兄在,余鸣看她呆不住,便道,“那你可不能乱跑。”

    花铃点头。

    先走大路,后走小路进了山,余鸣从前也采蘑菇,寻着熟悉的路径往深里走,他嘱咐花铃,“长得好看的蘑菇都不能要。”

    “为什么?”师妹问他。

    余鸣正想说都有毒,一扭头,只见花铃手里举着一朵大红蘑菇,那蘑菇红得艳丽,余鸣大惊,像看到了一条毒蛇缠在她手上,忙是拖着她去溪边洗手。

    在余鸣的前方有一丛高高的草堆,有两人便站在那草堆后,两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大约三十余岁,眉目冷肃,气质深沉,隐有不怒自威的气度。矮的不过十一二岁,面容活泼,两人俱是穿着道袍。

    其中高的那人面无神情,矮的好奇问,“师兄,我们怎么不走了?”

    那叫师兄的脸上很漠然,闻言嘴角微微勾起,“刚刚有人。”

    “有人就不能走了吗?”

    耳畔传来乱糟糟的鸟叫声,随即师兄的声音回答他道,“那两个人,说不定跟我们要找的人有关。”

    听师兄这么说,他点了点头,“师兄,我们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也是一个道士。”

    回去的路上,余鸣还在喋喋不休,因为一朵有毒的蘑菇,花铃的手已经发肿了。好在他胡乱扯了一株有解毒效用的草,在溪边洗了许久,总算是没有严重中毒。

    那朵蘑菇红艳艳,泛着油光,小孩子往往会觉得漂亮,不过余鸣为人朴实无华,平生不爱鲜艳的东西,每每上山采蘑菇,都捡最不起眼的采。

    和师妹去了一趟山上,空手而归。

    花铃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七师兄,遂想去帮帮他做菜。然而七师兄越忙越不爱有人搁身边打转,把她撵了出去。

    面对一锅热腾腾的白菜汤,老七颇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之感。

    陆午进来看见了,便咳了咳,说师兄给了他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余鸣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午说,就前几天,现在想来,这一百两大约便是请师兄上门的。

    余鸣和陆午都觉得有些恍惚,一百两不是个小数目,想到师兄回来居然路都走不了,要靠背回来,他们俩都觉得这锅白菜汤有点对不起师兄。

    不过当天吃饭,师兄却像恢复了胃口,坐在饭桌上,他慢悠悠地喝汤。

    花铃也觉得对不起师兄,低着脑袋,头几乎要埋到了碗里。

    唐枕见状瞥了她两眼,陆午便悄悄提醒师妹,花铃抬起头来,马上把背打直了。

    唐枕微微笑笑。

    张家的事有一番渊源,那渊源与张府尹本人有关,他没有去细细打听,可从张公子的身上,也能看出几分端倪。

    原以为他是被妖像蛊惑,却不想还有他母亲的缘故在里面。

    他年幼不能护佑母亲,对一尊类似的妖像却生了怜爱之心,最后那妖像被焚,宁可被烧死也要扑上去。

    唐枕成全他未尽的孝心,替他们二人捱过了这道劫难。

    至于往后,那张家公子和周姑娘能不能走到一起,便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了。

    唐枕解决了这桩麻烦事,便也有心思管教他手底下这三个,老七可以稍微放松点,老五却是要卖力气。

    还有花铃,他着实认为她太惫懒,从小到大惯她的人不少,到如今老七也都还惯着她。好一个小丫头,读书读得磕磕绊绊,道法什么的,更是半点不入门。

    唐枕叫她练字背书,读错一个字,便要打一次手板。

    他略施三分力,伤不了筋骨,却要让她吃点教训。

    花铃一次读错十八个字,被打得两只手火辣辣的痛,她第一次认识到师兄的粗暴,没敢在他面前流眼泪,哭唧唧地跑了出去。

    听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余鸣抱怨他凶,唐枕简直笑了出来。

    他再不凶点,她便能长成一个目不识丁的小笨猪。

    她抱怨归抱怨,他可没有打算饶过她。

    半个月的手板打下来,那一本经书总算是读得通顺了。

    道门的东西学之不尽,哪一行当都得苦下功夫,唐枕认为花铃能吃的苦不多,便只琢磨着拿一样教她。

    这天,他正打算把花铃揪过来,问问她想学什么,抬目看了一眼,满院却找不到她的身影。

    问老七,说花铃去玩耍了。

    这两个字蹦到面前,他回忆了一下,似乎头回听见他这个师妹出去玩。

    同谁玩?

    来到水月潭的时候,鱼夫子大约在睡觉,花铃丢了一根树杈在水面上,泛起几丝微微波动。

    她撑着自己的下巴,心里有点忍不住埋怨师兄。

    从小到大没有人打过她,只有师兄,她心里最喜欢他,他居然打她打得这么痛!

    撅着一张小嘴,她把脸皱成了一只刚出炉的包子。

    等水潭下冒出鱼夫子的脸时,她还拧着眉头作郁闷状。

    鱼夫子看见花铃没有失约,眼里闪过一抹微弱的笑意。

    他说,“我带你去水下看看好不好。”

    花铃想到自己差点冻死,摇头,说,“不。”

    鱼夫子问她,“为什么?”

    她想了些想,说太冷了。

    鱼夫子仿佛才意识到她和自己不一样,可她却能看见自己。他微微笑了笑,花铃能来找他他很高兴,于是他对花铃道,“我护着你,你就不会冷了。”

    真的吗?

    她迟疑地看向水里的青年。

    他的头发因为游动缠绕在脖子上,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已经穿了很多年,几乎有些破败,可目光诚恳,看自己的眼神里没有歹意。

    花铃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鱼夫子一把抱起她,在没入水中之前,他从嘴里吐出了一枚带晶蓝色的小珠子,那小珠子像水泡一样飘到花铃面前。

    她伸手抓住,鱼夫子说,这是我的宝贝,不要扔掉了。

    然后带着她游到了水底下。

    上次来时,花铃记得水下有很多骨头,可这回她发现那些吓人的骨头都不见了。

    水底好像被彻底打扫过一样,底下的石头明净发亮,一张石床摆在旁边,床上有个石枕。不知道这是不是鱼夫子自己做的,花铃看着那只枕头,觉得十分新奇惊讶。

    “你可以躺着睡一会儿。”鱼夫子对她说。

    花铃想躺上去,可忽然想到万一睡过头了师兄们找不到她会着急,于是摇摇头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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