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山卷16

    仓山西接天南山的山脉,每隔五年的六月,天南山的毒瘴会弥漫到仓山石岭一处名为衿济峡的地方。

    每三年的立秋,禹京就会开展武考会试。

    仓山武馆备沐上恩,获得两个名额即可免去前面的多层筛选直达会试。可这二人如何从仓山诸多弟子中挑选出来,季师傅采取最简单直接的法子,让仓山的子弟在衿济峡擢考,诸弟子厮杀一番抢夺两块黑铁铭牌。

    正如南峰那个上课如念经的苏夫子所教授,三年与五年,每隔十五年就将要重叠一次。也就是说,照这样的安排,每隔十五年,天南山的毒瘴和仓山这群像白兔一样单纯的子弟将会一起出现在衿济峡里。

    很巧,正是今年。

    对此,季师傅采取最人道的说法:一个破毒瘴罢了,飘到仓山的毒瘴已经稀得毒不死人了。(附上季师傅标准的和蔼笑容)

    东峰。

    “这两块黑铁铭牌。”

    公西庸躺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叼着一根狗尾草,一面把腿翘起来,一面自信地对着树下的东峰诸人说道。“这两块黑铁铭牌,自然是一块属于我,一块属于禹连。”

    “伯庸师兄,你少吹牛了!”

    “怎么?季师傅已经定好了?他想招你这个上门女婿把黑铁许给你了?”

    “诶,托伯庸师兄的福,这白日梦的典故今天不就让我等见识到了?”

    有个弟子站起来学着苏夫子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长胡子,“白日梦还是南柯一梦...”

    诸弟子一片哗笑。.

    公西庸的武功属东峰第一无可置疑,西峰的世家子弟在东峰子弟眼里具是一些没过仓山石岭一关的纸老虎,论家世可,论武学,就没什么可看的了。在东峰诸弟子眼里,这两块黑铁有一块已经写上了公西庸的名字不假,可他如今把另一块黑铁都要说是季师傅的外甥禹连的,诸弟子难免心内不服气要调笑他一番。

    公西庸闻言不再接着调笑,他望着天空,眼神认真起来,他坚定地说:“我公西庸,一定会夺得武考魁首,堂堂正正地向季氏求娶钧眉师妹。”

    伯庸有伯庸的愁,禹连有禹连的愁。

    照禹连和方旖的考量,只要禹连拿到两块黑铁里的一块,就可以和季师傅明言他们的计划。如今约摸已经争取到了楚湘道和岭南道的势力,再加上禹京女夷府的庇护,禹连已经可以借用武考回京。

    可玖瑞郡主似乎不愿意让禹连参加衿济峡擢考,她先是在禹连院子里闹,而后去正松厅闹,最后闹进了季师傅的院子。季师傅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禹连和方旖本来没把这事放心上,可不曾想季师傅真的下令禁止禹连参加衿济峡擢考。

    禹连和方旖去求见,结果吃了季师傅的闭门羹。季师傅派同景留下一句话:一切只待擢考之后就有定论。

    禹连沉默不言。

    方旖屏退了同景,握着禹连的手,“你想要那块黑铁,我去参加衿济峡擢考。”

    “你去?”禹连有些自嘲似的挤出一个苦笑,“你怎么去。”

    前半句是问,后半句是否定。他觉得方旖只是想安慰自己,就算她真的去参加衿济峡擢考,凭她的三脚猫功夫怎么应付东峰那些武艺高强的同门,怎么应付衿济峡里的毒瘴?

    谁知方旖拉着他在正松厅的阶前坐下,捡起一根松枝认真地计划起来。

    “我们从衿济峡中间的山口去下去,两块黑铁铭牌在峡谷的两边,原本你和伯庸师兄计划一人一边去夺全两块黑铁对吧,实则我早觉得这样的计划有些草率了。北舍的距离比南舍近,可以先请伯庸师兄与上峡谷北舍夺取第一块黑铁,再回中间山口。”她指着松枝的中间,胸有成竹地看着禹连,“我就一直守着这个中间的山口,不论是谁取得了南舍的那块黑铁,我都想办法拖住他等伯庸师兄回来趁火打劫。”

    禹连有些动容,看着她满脸恳切想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复。

    方旖拍了拍禹连的背,“你担心什么,有大师兄在不放心吗?”

    禹连点头,“放心。”

    有你在我就可以放心。

    慈虞脸上笑着,心里却不太安稳。

    她自己知道她说这些都是糊弄禹连的,这些都是理想情况。她想的是,不论如何也要把那块黑铁铭牌带回来,不管是谁夺取那块黑铁铭牌都是为了取得武考功名,或许她能用女夷府少主的身份许给那人一生的功名。虽然她不喜欢这样办,她更喜欢仓山那样单刀直入、不论贵贱、肉搏就肉搏的规矩。可这也是一个法子,是她压箱底的底牌。

    芒种,衿济峡。

    仓山东西二峰众人齐聚于衿济峡的中间的山口。

    季师傅坐在山口上临时搭建的亭子里,同景立在季师傅身侧,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台巨大的铜磬。

    当——的一声,同景敲着铜磬作响。

    众人安静下来,季师傅宣布了此次衿济峡擢考事宜。衿济峡的南北两舍具已荒废多年,南舍与北舍的枯井里各放置了一块黑铁铭牌,没有过多的遮遮掩掩,不考智谋手段,只凭厮杀,只余二人取得铭牌从峡谷里上来即可。所限时间,三个时辰,每隔一个时辰同景会敲响铜磬传遍整个峡谷,若是第三声铜磬象棋之前没有人取得黑铁铭牌出谷,即视为无一人取得会试资格,季师傅会上疏奏明详情。

    看着眼前不同与往日的白茫茫一片的衿济峡,季师傅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衿济峡擢考与天南山毒瘴,十五年相遇一次。毒瘴可迷人心智,诸弟子,量力而行可随时出谷放弃擢考。”

    随着开考之令传下,伯庸师兄带着方旖随着大流人群顺着山口下谷去了。

    师姐与禹连站在台子上,远远地看着。

    方旖在一群东峰的弟子里显得有些瘦弱,那些弟子平日里和她没什么交集,今日都三三两两围在她旁边和她开玩笑。她跟在伯庸师兄身后,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和身旁人轻松地谈笑风生。

    禹连用力捏着台子上的围栏,用力一拳,他扭身要走。

    衿济峡的毒瘴,这些和她谈笑的人一会儿就会对她刀剑相加。

    师姐连忙拉住他,顺着师姐的眼神看去,玖瑞郡主就坐在对面,她紧紧盯着他们这一侧,禹连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郡主的眼里。

    衿济峡峡谷里的情况倒是超乎方旖的想象。原本诸位弟子竟然一片和睦和蔼的气氛没有一点要动手的意思。行了两刻钟,步入毒瘴弥漫之处,大家就拿出方巾绑在脸上。当脸一遮住,又穿着一样的衣服分不出谁是谁,众人像是一下子放开了拳脚,只在山口处就开始互殴。

    伯庸拉着方旖走在后面,听着前面的打斗声,望去却只能看见雾蒙蒙一片。他小声地交代:“这毒瘴下到谷底会更浓,你就在此地找棵树,爬到树上去可以少吸些毒瘴。师妹,我先去北舍,你就在此地等我。”

    “师兄 !”方旖拉了伯庸一把。

    伯庸回头,方旖看起来有些害怕,“你放心”他笑了笑,“若我们只抢到一块黑铁,我会把它让给禹连师弟。不过只是个会试资格,师兄凭自己的拳头也能打进会试。”

    “公西庸!”

    “公西庸呢?看见师兄没有阿?”

    “快快快,先按照计划拿下大师兄。”

    还等不及方旖为伯庸师兄的话感动一番,前面的打斗似乎已经有了结果。一个派盟摆平了另一个派盟,如今赢下的那一方叫嚣要先灭了师兄。

    伯庸师兄冷哼一声,“这帮兔崽子。”他脸上有了无奈之色,对方旖说:“你瞧见了,跟着我更不安全。先藏好自己,决计不可暴露出来。”

    在毒瘴里,伯庸师兄走三四步就看不见了,前面那行师兄师弟的声音也渐渐变远。

    方旖听师兄的话找了棵容易爬的树,静静地在上头守株待兔。衿济峡里一片静谧,偶尔远处的谷底会传来一两声厮杀,不过弟子们有数,擢考要点到即止,不可弄出人命。

    正是方旖被毒瘴熏得有些头晕想吐之时,峡谷外传来一声铜磬声,当——的一声。按照脚程算,这时间足够走到南舍或北舍,那么两个时辰足够一个来回,而季师傅给的第三个时辰就是专门给大家打架用的。

    一想到待会儿要和师兄师弟们打架,方旖举起拳头朝空中挥了两下,摩拳擦掌。

    第一声铜磬响起后,这树下多了几个中途返回放弃擢考的弟子,有的是瘴气遮路摸不清路线,有的负了伤,有的是被毒瘴熏得一面踉跄一面呕吐。偶尔来几人,她总是仔细去看,看看伯庸师兄在不在这些人之列。

    当——,第二声铜磬。

    等不多时,南舍方向就传来方才叫嚣着要拿下伯庸师兄那群人的声响。师兄不大想和同门动手选择了更远、人更少的北舍,两方就此错过了。不过那群人里也不太平,好像发生了内讧,是带着打斗和争执的声音靠近。

    争执打斗的声音!方旖立刻抖擞了精神,有争执有打斗,说明这帮人之中很可能有人拿到黑铁。

    转眼几个人影打到树下,当中的几人呼停了打斗,结果其中一人转身就朝山口外跑去。诸人冲上来拦在他身前,不让他走。

    那群人指着他责难,“薛凫,你言而无信!”

    “我们下谷前约定了,我们几人结盟对外。对内,我们是君子之约,你明明输给了奚师弟,可你却背信弃义偷袭奚师弟!”

    那个被众人围着的叫薛凫的同门,满脸不服气地说道,“这擢考的规矩是你们定的吗?谁能带着黑铁铭牌出去,这擢考选出来的就是谁!”

    “你既如此不听劝告!师兄弟们就要捍卫信义把你踢出我们的结盟!”把他踢出结盟,他就是结盟外之人,谁再从他手里夺得黑铁铭牌,这黑铁铭牌就会归属谁。

    那群人正要冲上来和他打一架,方旖即刻从树上跳下落身挡在他身前,随着薛凫一起厮杀起来。这电光火石之间,薛凫把后背交给方旖,他二人互为后路,薛凫沉着呼吸问她,“你是谁。”

    “你说的对,谁能拿到这块黑铁铭牌,这块黑铁铭牌就是谁的。”

    她这句话算是说明她的立场要站在薛凫这一边。

    原本以为有一场血战,可不知道为何眼前这帮同门手脚错乱,完全不像是能通过仓山石岭之人,她一拳尚未用力,对面的人就倒了,惊得薛凫大喊:好功夫,好功夫!

    好功夫?功夫好不好她自己会不知道?她只想到两个原因,要么就是因为这群人在谷底被毒瘴遮蔽了太久,要么,就是这些人全都是季师傅找来演戏骗她玩的。

    不过几个回合就能把人放倒一片的高手之感让方旖痛快起来,游走诸人之间,平日里做不出的招式与步法也有几招竟然灵光乍现水到渠成地使出来。

    薛凫看着倒了一地的师兄弟本松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看着方旖,拔腿就要跑。方旖一个箭步追上。

    妙!妙!妙!方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还没碰到身前的人呢!他就倒地不起了!真是活见鬼啦!

    她走上前,在那人的胸前摸了摸,一块黑铁铭牌就揣在他怀里。好大一口堵着的气从胸口吐出,刚刚在打斗时呛了好几口毒瘴,全都堵在胸口。此刻卸下防备,她只觉得胸闷气短、头昏脑涨,站也站不住往树根边倒去。

    她正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听得林中逐渐有脚步逼近。那脚步稳而轻,方旖心中大叫不好,此人功夫远在她上,只怕没受伤时也打不过他。可他已近在身后,她转过身去额头上止不冒出一层细密的汗,“何人?”

    浓浓的毒瘴里,渐渐浮现出一道身影,头发束在头顶,腰间别着一把长刀。可惜她被毒瘴辣的睁不开眼睛了,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那脚步踩着竹叶窸窣轻响,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身前了。难怪刚刚她那么轻易就打晕了一大批人。她以为自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挟持弹丸者也在次候着。

    “阁下身法不错,不是仓山的身法,不过比仓山的身法还要好。我是西峰的子弟,阁下若是护我保住黑铁铭牌,我能许给阁下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功名。”

    “我不需要那些东西。”

    “那好吧。”她一手在身后捏了一颗石头,一手扔出那块她抢来的黑铁。等他过去捡,她就再砸晕一个。

    来人没有冲着令牌去反而冲着方旖来了,她小心听着等到他近了拼命将双眼睁开一条缝隙,只见一双黑色长靴在她五步远的地方。就是现在!她伸手丢出那颗石头,直直朝人砸去。而后石头发出砸中树干的声音,她叹气,砸不中。

    她举起双手,“我不动了,黑铁铭牌你拿走吧。”

    “那你呢?”

    她有些无力,把头靠在树干上,双手摊开,“我累了,在此处休息,等我师兄。”她特地把伯庸师兄的名号亮出来,这话是催他快点走。

    他捡起那块黑铁铭牌,用袖子擦干净上面的尘土与血污,放到方旖的手里。

    “给我么?”她诧异地收回手。

    魏湮从地上捡回令牌,又拍了拍,递到她手里,“拿好了,就是给你的。”

    她捏着令牌想收下却又犹豫着不收起来,虽看不见,却下意识地抬起头问着“你为什么不要,你是谁?”

    “我是魏湮。”

    “魏湮?”她疑惑着,想起自己之前叫他玘川师弟。

    魏湮蹲下上下打量她,这毒瘴薰久了会把人薰得智力低下么?“你认识几个魏湮。”

    “一个。”

    他忽然转身拉过她的手,把她背在背上。“那么我就是那个魏湮。”

    她在他背上轻轻扑腾着,“你既然不要铭牌,为什么要参加衿济峡擢考。”

    魏湮扭头看了那个趴在自己肩上的脑袋,她鼻息如兰,透过蒙在脸上的方巾,若有若无地扫在他的耳后和脖颈一片。魏湮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她,“那你呢?难道你参加擢考是为了夺得黑铁铭牌让自己去禹京参加武考吗?”

    “是为了我的一个朋友,他需要这个。我是为了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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