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山卷17

    衿济峡擢考的结果:两块黑铁铭牌,一块在方旖手里,一块在公西庸手里。可公西庸被太多同门盯上,未能完成三个时辰出谷的目标,最后只有方旖一块黑铁铭牌算数。

    季师傅被这个荒唐的结果气得不轻,只让同景去谷带人去谷底把他那些没上来的高徒捞上来,其余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擢考那一日,禹连看见魏湮背着方旖从谷底走出来,就体会到了一些不寻常。

    擢考后第三日,禹连和方旖一同被仓山的书办请去了南峰的藏书阁。

    站在藏书阁前,禹连拿捏着那块铭牌有些忐忑。

    “禹连。还不上来?声线在藏书阁里回荡着,显得浑厚而悠长。

    方旖拉着禹连的手,大步流星往藏书阁的楼梯走去。季师傅正坐在四楼的正堂里煮茶,茶案对面放着两张坐席两杯茶。方旖倒是有些无惧无畏地样子,自顾自走到席上坐下,拿了杯茶喝了。

    “还要我去请你吗?”

    禹连闻言也径直走到席上坐下了。

    “来,”季师傅自嘲似的说,“来,你们和我这个老顽固说说,你们拿的是什么主意?”

    “我们的小主意,只有舅舅一清二楚。”禹连盯着季师傅。

    “你们的主意。你们的主意是拿一块黑铁铭牌就能到禹京去了?想不到我季氏多年的心血是花在保你这么个目光短浅的竖子身上。”

    “舅舅,官道野林里明明就有......”

    禹连不说话了,这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官道野林里有什么,舅舅说有就有,舅舅说没有就什么也没有。

    季师傅端起茶杯走到藏书阁的窗前,语重心长地开口:“官道野林里有什么。官道野林里有不是我们季氏能驱使的豺狼野兽罢了。你以为人人都愿意把赌注压到你身上吗,禹连,你若还抱有这样的痴念,舅舅只怕后悔把整个季氏安慰都放在你身上赌。”

    少年人还是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太容易。

    禹连有一万句话想说,又觉得自己一句也不配说,好像身体里长了一棵树,密密麻麻的藤曼扯着他的脖子让他低下头。

    方旖说,“师傅,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可师傅也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季师傅走回茶案上坐下,“你说的对。所以今日师傅叫你们两个人来,师傅要和你们说清楚。知道为什么玖瑞郡主和魏公子回来仓山吗?”

    禹连脸上被抽走了一半生气,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看他二人面面相觑,季师傅问,“慈虞先告诉师傅,知不知道这个魏公子是何许人。”

    “岭南王世子,魏湮。”

    季师傅点了点头,“女夷府和岭南王府有意结亲,他拜我为师,是为了你。”

    方旖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把那一句话反反复复地念了几遍。女夷府和岭南王府有意结亲.....又想起从前他磕磕绊绊的奉承......原来全是那位世子的违心之举,不过又是一场权谋的算计。想到此处,哪怕是六月,一阵恶寒涌上方旖的心头。

    她摇了摇头,强撑着回季师傅,“师傅,不论岭南如何,可我不相信母亲会这样做。”

    这是她心内的实话,她绝不会相信母亲会这样。舅舅说过,母亲是因为不想和瓯南王府结亲才断了和外祖家的关系,怎么会,母亲怎么会这么对她。

    季师傅不忍多言,转而对禹连说,“你可以如愿回禹京,会有比官道野林里更精锐的军队护你周全,朝堂上会有比季氏更大的靠山庇护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禹连此刻像个死人,或者像个木偶。季师傅的话像一个巨大的铁锤,朝着他们一人一锤,砸烂他们那些单薄美好的想象。

    “定南王的小郡主,你要照拂好她。”

    第二下,这个锤子重重地砸在他的背上。

    “这也是你母亲的意思。”

    第三下。

    禹连很想鼓起勇气看看方旖,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样子,什么表情,什么态度。

    季师傅没有再多的话了,方旖静静地喝干了眼前这杯茶。

    世人都说权柄是很好的东西,只要她有权柄。她就可以任性地大闹是不是,她就可以说季师傅错了,她不用跟岭南结亲,禹连不必娶玖瑞郡主。一时间气血翻涌,事实是她真的手握了不小的权柄,那个玖瑞郡主她也一点不怕,她可以耀武扬威地把排场做得比那个郡主还大。

    ...

    “弟子告退。”

    方旖提起衣摆,依然像进藏书阁时那样地大步流星朝屋子外走去。

    到底她控制住了自己尽量不要失态。

    禹连起身跟上,季氏开口劝道,“慈虞将来也是要做巫祝女夷、接济天下的人。你们二人要谨记。女夷府的第一条铁律,巫祝女夷不入禹帝后宫!”

    方旖的脚步没有慢下。

    她有些怅然,眼里有些氤氲,所以就一直快步走在前面。这或许就是话本子里说心爱的玩物被人夺走那样的感觉,可方旖觉得这样形容可笑的很,禹连又不是玩物,更不是她的玩物。可偏偏这样酸楚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她真是太瞧不起这样的自己了。

    “慈虞。”

    禹连叫住她。

    她一边停住,一边在心里说:禹连阿禹连,楚湘王府也有军士,京西女夷府在朝堂里的招牌也比定南王府大,我给你一个辩白解说的机会。她又后怕自己的想法,如果她不是女夷府的少主呢,如果她只是颗随风漂流的蜉蝣呢,哪怕他们在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恐怕禹连也不会选她。

    他就那么钉在原地,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爱意,他觉得自己本来就不配说。

    方旖觉得好笑,怎么这副画地为牢的彷徨又落在了禹连头上,何苦要折磨他呢?

    她扭头粲然一笑,“既然能回禹京了,我要去看看斯风。你从前说不要坐马车,要策马回京的。”

    “好啊。”他这样说着,却递出手,掌心里正是那块黑铁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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