鹓鶵最终还是如愿到了人类城池。
鸾化作一名身着翠蓝长衫的人类男子，棱角温润，君子如玉。
他牵着鹓鶵的手，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
“哇！”鹓鶵……现在化名叫风渊，风渊接过糖葫芦，冲他一笑：“谢谢鸾哥哥！”
“不客气。”鸾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动作很轻，注意着没弄乱小丫头的发型。
风渊今日穿了一身明黄暗花细丝锦半臂上衣，藕合色撒花烟罗裙，眼瞳与长发都学会了如何变成人类的深黑色，发上挽着的栀子花与蝴蝶坠相得益彰，显得她灵动又可爱。
奶黄色的小团子拿着晶莹剔透的红色糖葫芦小口小口地咬，不少人被她感染，卖糖葫芦的生意一下好了不少。
风渊浑然不知，还在拉着鸾东看西看，“鸾哥哥，这是什么？”
“话本。”鸾弯下腰，“上面写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渊渊想看吗？”
“什么样的故事？”风渊踮起脚尖，去看小摊上摆着的话本子。
鸾想了想，问她：“我把你抱起来，你看看喜欢哪本，可以吗？”
风渊点点头，鸾便把她抱了起来。
小丫头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指到，“要那本。”
鸾看了一眼，那是本线装书，书封上写着“竹林纪事”四个字，配图是一只站在竹子上的鸟和一个练剑的身影。
他大概猜到鹓鶵选这本的原因，抿唇一笑，问书贩：“这是讲什么的？”
书贩看出两人气质不凡，想是有大生意，乐呵呵地介绍道：“讲得是一位修士被人陷害，重伤之下深入竹林，意外被凤凰救起，从此武学精进大杀四方的故事。”
他看小丫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她是不喜欢，又道：“现在的少爷们倒是都喜欢这种故事，我看小小姐年龄不大，想必会觉得无聊，不如看看这些？”
“我也喜欢这本。”风渊认真道，转头问鸾：“我想要，可以买吗？”
“当然可以。”鸾笑着，一手取出荷包，递给书贩，“您看着拿，帮我再挑些话本和儿童读物，一并包好吧。”
书贩喜滋滋地应下，包好书用绳系上，又把剩余的钱找给他，道：“客人慢走！”
风渊在鸾怀里赖了一会儿，看自己离书摊远了，悄悄地问：“鸾哥哥，凤凰大人什么时候救过人类啊？”
她出行前被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份，因此在书摊欲言又止半天也没敢拉着鸾八卦，心里却洋洋得意：凤凰大人看起来那么不喜欢人类，结果只是嘴硬心软嘛！
幸亏我出来了，还看到这本书，不然真的就被骗过去了！
鸾愣了愣，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失笑道：“凤凰大人不曾救过人。”
“诶？可是刚刚那个叔叔——”风渊瞪大了眼。
鸾耐心地给她解释：“话本都是世人编造，并非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是编的？”风渊不可思议。
鸾应道：“是啊。”
风渊皱起小眉头：“这不是骗人吗！”
鸾轻轻一笑，“并非如此。人类总有很多实现不了的愿望，他们把愿望写在纸上，变成故事，这就是话本。大家都知道那不是真实的，可又都希望那就是真的。”
风渊开始咬糖葫芦。
鸾知道她需要自己思考一会儿，也不去打扰她。
一大一小安静地走在街道上，渐渐的，吆喝声远去，他们离开了热闹的市集，走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间。
“话本里是另一个世界吗？”风渊吃完了糖葫芦，终于出声问道。
“什么？”鸾没有听懂。
风渊重复道：“话本是愿望的世界，所以编出来的故事不是在骗人，是这样吗？”
鸾隐约明白了她在想什么，沉吟了下，点头：“这样说也没错。”
「当然没错。」一道女声在鸾与风渊的脑海中响起。
鸾心中一惊，他完全没感应到周围有人存在，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小风渊。
“谁在说话？”风渊疑惑地抬头往上看。
「嗯？」那道女声似是讶了下，而后带上了笑意：「你倒是敏锐。」
鸾顺着风渊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半空中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身着素衣，眼前覆着一条白纱，五官具在，却无端让人觉得轻飘飘的，像是……套上的皮囊。
鸾反应了一下，半是试探地行了一礼，“混沌大人。”
「不必。」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响起，混沌道：「这就是风袭玉孵出来的那只小鹓鶵？」
“是。”鸾恭敬道。
风渊听说过混沌这个名字，在风袭玉给她讲的睡前故事里。
据风袭玉说，是“比凤凰大人还厉害一丢丢”的神兽。
——顺带，风袭玉的“故事”皆是真的发生过的旧事，因此误打误撞给小鹓鶵留下了“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这一错误印象。
“混沌姐姐？”风渊自来熟地仰着脖子喊，“你为什么要飘在空中？”
「唔……」混沌思考了片刻，落下来了些，让她能和自己“平视”，「我为什么要在地上走？」
“因为大家都在地上走。”风渊答道。
混沌盘坐着，一只腿垂下来，「那是因为他们不会飘。小鹓鶵，你更喜欢飘还是更喜欢走？」
风渊纠结了一下，说：“我更喜欢飞。”
混沌好像是笑了，虽然面上无甚波动，声音里却带着笑意：「你真可爱。」
风渊被夸了，开心地晃了晃小脑袋，蝴蝶坠顺着她的动作摇了摇，像是翩翩欲飞。
“混沌姐姐。”她得寸进尺，接着好奇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话啊？”
混沌不答，反道：「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什么要在眼睛上蒙一层纱？」
风渊点点头，然后想起来她好像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鸾原本在最开始就想阻止她，但看她们聊得好像很是愉快，便未说话，只在一旁充当风渊的“增高架”。
听她问这些，鸾张了张口，复又闭嘴，看向混沌。
混沌像是虚虚披着一层人皮，无论声音怎么变化，面上都没有神情，美则美矣，看久了却显得可怖。
她好像并不在意，只是问道：「鹓鶵，你不觉得姐姐的脸可怕吗？」
“嗯？”风渊不解道：“不觉得啊，姐姐是除了凤凰大人外，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神兽了。”
「是吗。」混沌笑了。
风渊坚定地点头：“是的！渊渊从不说谎！”
——为了发誓，连自称都变回去了。
混沌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脸蛋，像是怕戳疼她。
风渊自动把脸送上去，蹭蹭她的手指，“姐姐真的很好看～”
混沌其实不在意这个。
之所以这么问，只是她心里喜欢这个小丫头，怕吓到孩子，做个铺垫。
小丫头的气息又香又软，带着些许酸甜——混沌猜是她刚吃了什么小零食——让人心里发软。
她在心里笑了笑，收回手，手心向上摊开。
一只红色、六足、背生四翼而无面目、布袋一样的怪异生物的幻影出现在了她掌心之上。[1]
“哇！”风渊小小的惊呼了一下，“好可爱！”
「……可爱？」饶是混沌设想过百般，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风渊点点头，眼巴巴地问：“这是什么？我可以摸一摸吗？”
——混沌的担心本来不无道理。
在“人类”这一生物出现最初，祂还不常居于九天之上。
只是每每有人类误闯祂的领地时，往往惊骇不已，尖叫着逃跑，又或叫嚷着攻击上来。
混沌神兽独掌【鸿蒙】，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祂甚至只需要动一个念头，吵闹的人类就会灰飞烟灭。
时间久了，祂厌烦了人类的聒噪，干脆眼不见为净地将领地迁移到了高天之上，人类绝对触及不到之处。
也在人间传说中成了“恶兽”之流。
祂的本体确实有些狰狞可怖。
但无论多么骇人的本体，化作缩在掌心的小小一个，都会被衬出那么一丝“可爱”在的。
混沌迟疑地点了下头。
她注了些本体灵力进去，让手里的幻影变成实体，不至于被兴高采烈的小丫头穿过。
“软软的。”风渊摸了摸“布袋”的四只翅膀，超喜欢。
混沌看她越发顺眼，如实道：「这便是我的本体。本体没有五官，因此我化作人形时，五官也只是虚构的皮相。」
“诶？”风渊惊奇道：“没有眼睛鼻子耳朵，要怎么看、怎么闻、怎么听呢？”
——神兽不需进食，她便没问。
「靠心去看、去感受、去听。」混沌玄之又玄地回答她。
风渊自然是听不懂。
混沌摇了摇头，「不必强求。你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人身却又轻飘飘地飘了起来，转眼已离去数十里。
「我还有些事要找风袭玉，就不奉陪了。你既然是来人间游玩的，不妨去西面雾霭山脉转一圈，顺便上东望山找找白泽。」
「——别着急飞过去，你喜欢人类，就顺路多见见苍生百态。把见闻和问题攒起来，见了她，她会给你一一解答的。」
声音还在脑海中回荡，那女子的身形却已不见了踪影。
彼时的风渊还听不出混沌之言背后的深意，为什么她一只灵寂期的小黄鸟，要见苍生百态？为什么她们会这么“恰巧”的在一处小巷碰面？
混沌久居高天之上，几千年不曾下过凡尘，为什么突然便现了世，要找同掌天地法则的至高神兽凤凰？
她听不出来，只知道比凤凰大人还厉害一丢丢的混沌姐姐给了特许，自己可以去更远的地方玩、结识更多的朋友了。
小风渊欢呼雀跃，搂着心有隐忧的鸾，狐假虎威：“鸾哥哥，我们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