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倾雪依然没什么反应，一言不发，神情平淡，垂眸盯着竞技场地面上随空气起伏飘卷的细小尘埃，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双暗青色的瞳孔在她面无表情时格外幽深，黑沉沉的一片，几近于冷漠。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玉倾雪却不是如此，从她的眼眸中除了深海般透不进光压抑的沉寂，怎么都看不到其他东西。

    客观地说，和玉元震还挺像的。

    玉天恒没法断定这位小师妹在宗门内的亲缘关系。毕竟小师妹五官神似云倾月，沉稳性格像玉元震，神韵间又学了几分玉罗冕的盛气凌人。这三位的特质糅合在一处竟也毫无违和感，反而更清晰地彰显出玉家骨子里一脉相传的自傲。

    体现在小师妹身上，就是她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浑身上下都透着令人不由自主想向她臣服的压迫感。

    这是玉天恒和玉天心都不具备的。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皆端正了神色，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轻敌。师尊既然说了需任何一人都不能出局，必然有其中道理所在。

    云倾月并不多加干涉，待二人准备好，看向身边小姑娘，轻声道：“可以吗？”

    玉倾雪点了点头，向前几步，仍是默默无言，垂首把及腰长发拢起，三两下扎成一个漂亮的高马尾。

    没了长发遮挡，她颈窝边上那枚闪电状的印迹得以完完整整地展现——烙印在少女胜玉般无瑕的肌肤上，一滴深蓝浮在广垠苍白表面，极为醒目，犹如一只坠入雪地的雨燕，破败双翼深深埋入积雪。

    玉天恒看呆了，怔怔地摸摸自己左额一模一样的印迹，心想明明形状都一样，怎么小师妹的就这么好看？

    “那就开始吧。”

    云倾月适时打了个响指，一阵冰冷寒风袭来，覆盖在整座岚风山上空的云层瞬间清空褪去。

    夕日欲颓之色此刻已消失大半，朦胧青灰的天空完整地暴露出来，月影初现，平静无波，倒像暴风雨前低调的第一乐章。

    “允许你们使用迄今为止掌握的所有能力，高阶的雷电掌控也可以用。”云倾月端着师尊的口吻意有所指道，“对战中，被你们小师妹找出足以致命的破绽即为出局。”

    “记得点到为止。”这句是对玉倾雪说的。

    玉倾雪也不知听没听见，总之她微微抬起下颌，冰冷的瞳孔在阴影中镀上一层似有似无的血红色。龙化开启，逐层攀上脸颊的龙鳞却不是蓝电霸王龙熟悉的蓝紫色，而是如冰海一般，空茫剔透的雪白。

    场地内气温骤降。玉倾雪随手拂掉落至黑发上的雪粉，漫不经心地摇着冰蓝晃眼的修长龙尾，开口，说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

    “41级强攻系魂宗，玉倾雪，请指教。”

    玉天恒一愣：“……霜呪龙？”

    玉天心瞳孔一缩，下意识看向云倾月的方向。

    可那里已空无一人。

    ***

    云倾月把徒弟们丢去对练，自己丝毫没有负罪感，边思量着晚上吃什么边推门进了竞技场的顶层包厢，玉元震在里面显然等候已久。

    但直到云倾月寻了她惯坐的软榻坐下，他也没有抬头看她，而是垂眸摩挲着佩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戒，淡淡启唇。

    “这样好吗。”

    看似没由来的一句话，云倾月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可玉元震不挑明，她便也不正面回答，凤眸轻盈一挑，悠闲地转移了话题：“你觉得，他们这一代会出现武魂融合技吗？”

    玉元震低着头，有些好笑，只不过话语仍泛着薄凉之意。“你指望他们两个？”

    武魂融合技不是什么烂大街的花哨技艺。

    哪怕是两个完全相同的武魂也未必能够拥有武魂融合技，因为这需要完美的互补与搭配。

    而蓝电霸王龙作为顶级武魂，对其他武魂的排斥性很强，要出现武魂融合技更是难上加难。云倾月和玉元震几经波折才磨合出的神降·天地雷煌，已是蓝电霸王宗数百年都没出现过的奇迹。

    要造就一个武魂融合技，需使用者双方把全身心交予彼此，牵绊、因缘、机运、实力，缺一个都无法令武魂完美融合。

    在玉元震看来，别说玉天恒这一代，哪怕再往下十代，都不可能再出现一个足以媲美他们的武魂融合技了。

    云倾月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她自己也知武魂融合的不易，只道：“如果加上阿巳呢？”

    玉元震唇边戏谑顿住了。

    半晌，侧过脸，锐利目光直视云倾月，仿佛要直接看透她内心的想法。

    包厢一时静下来。

    眼见宗主有不悦迹象，云倾月却一手托腮，不偏不倚地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狭长凤眸平时端得雍容华贵不容冒犯，这会儿示弱地软下来，睫羽扑闪着，眼尾薄红氤氲，柔情似一汪春水，引人喜爱的紧。

    玉元震眼底冷硬的冰川在她这尽数化作融雪流淌而出的泠泠泉涧，消去了寒意，三尺绕指柔缱绻赋于心上。

    偏偏她还有闲情朝他笑了笑，双眸弯弯的模样令人不忍拒绝她的所有话语：“我们可是天下第一强攻，你难道就不想看到，蓝电霸王宗在这届魂师大赛夺得第一吗？”

    玉元震不置可否，但语意已稍显松动。“武魂殿风头正盛。我不认为玉天心和玉天恒会比当年的我们更出色。”

    “哥哥，不能这样想呀。”

    云倾月轻笑着，像祸国的妖妃般俯身倚贴在龙椅一侧，拈起他一缕漆色长发，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冒，“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定是要为宗主大人争光的。”

    “更何况……”她如兰呵气若有若无地蹭过玉元震的唇角，却在男人扭头想去追逐时又倏地远离，耍坏地直起腰身，迎着他幽深眸光，笑得当真无辜极了。

    玉元震并非按捺不住的性子，轻呡一口手边茶香袅袅的六堡，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又说出什么讨好的话来。

    “我要争，上三宗第一的位置。”

    ……

    云倾月说这话时虽是在笑，一字一句却极为认真，眸色有些暗沉，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她没有开玩笑。

    玉元震岂会看不见她的决心，略略思忖，倒也不惊讶，朝她伸出一只手。“虞霁逍又跟你说什么了？”

    不愧是蓝电霸王宗权势滔天的宗主。今天武魂殿青鸾斗罗虞霁逍来了宗门，上了岚风山，和云倾月谈了话，全在他耳目之下。

    云倾月遂了他的意，乖乖被揽着坐到男人腿上，提起虞霁逍便不自觉轻轻蹙眉。这时她还不知道供奉殿已经对自家镇宗之宝起了心思。“琐事而已。但……他给我的感觉不好。”

    “你能明白吗？就是那种……”云倾月绞尽脑汁地想形容她和虞霁逍寒暄后那种莫名的不适感，“感觉他总在酝酿什么坏事。他那张脸看起来就老谋深算的。”

    这话在旁人听来完全是无理取闹。青鸾斗罗虞霁逍生得一副清隽俊秀的容貌，谈吐彬彬有礼、平易近人，且最喜青衣竹袍，如腹有诗书的夫子般，自有出尘脱俗的不凡气度。

    这么一位温文尔雅的儒生都能被贬成“老谋深算”，可见某人用起形容词来当真狂放不羁。

    玉元震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云倾月絮絮叨叨的：“当初老龙也说过的，对虞霁逍保持应有的尊重即可，要是真把他当成什么慈祥长辈，那就中了他的计。唉，现在看来，老龙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老龙指的自然是他们的父亲，蓝电霸王宗上任宗主，雷宇斗罗玉弦宸。

    云倾月想起还没看到他们仨封号就撒手人寰的老爹，表情添上几抹忧伤，叹了口气，黯然神伤道：“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当年玉弦宸和夫人意外离世，玉元震仓促继位，玉罗冕和云倾月任副宗主在旁辅佐，花了数年才稳定下宗门的局势。

    等偌大一个蓝电霸王宗重又变回无懈可击，云倾月已经忘了自己以前是如何享受青春年华了。

    她被迫从无忧无虑的上三宗第一大小姐变成了蓝电霸王宗稳重的副宗主。

    毕竟老龙已经不在了。他翅膀底下的龙崽，再怎么不情愿，也要学会自己出来觅食。

    玉元震神色依然不变，垂眸拨弄云倾月头上的簪子，沉默片刻，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想老龙了？”

    云倾月没想到这么快被兄长看出来，讪讪垂头，最后还是承认了。“是有点。”

    “后天去看他们吧。”

    玉元震安抚性地吻了吻云倾月的雪发，嗓音低沉，“叫上玉罗冕一起。”

    “……嗯。”

    兄妹静静地靠了一会儿。

    仅仅彼此依靠。没有干别的。

    像两条交叠翅膀互相取暖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