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星星耀眼可见，而城里几乎是灰蒙蒙一片，映着霓虹，连夜空都不是深邃的黑，更别提能看见星星了。季双宜看了一会，抱着抱枕，歪在椅背上睡着了。

    对侧的车道上，车辆呼啸而过。会车时，车灯明明灭灭。紧环抱枕的双臂渐渐松开，抱枕滑落，掉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上。

    车辆颠簸了一下，游遇捡起抱枕，小心翼翼把手贴到了季双宜位置车顶的上方，掌心向下。另一只手，翻看白天拍下的照片。

    回到穗清，已将近九点。

    徐森跟他们告别，拎着行李箱拐进了隔壁的小院子里。

    陈黛怕孩子饿着，吩咐了何丹燕备上夜宵。

    季双宜实在熬不住，在车上眯了一会，感觉更困了。肚子被各种烤肉水果沾着，也不觉着饿。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洗掉一身的汗渍和烤炉飘来的炭火烟熏味。洗过澡便钻被窝里。

    游遇因为伤腿垂了一天，不大舒服，进了房间。游友昌外出一天，也早早歇下。餐桌旁一时只剩下陈黛和游宏良两个大人。

    “嘿，你说这俩小孩。”

    游宏良替陈黛添了点清粥，说：“随他们去吧，出去一天也挺累了，更何况老徐家的小孩老缠着双宜陪她玩。”

    “可不是吗，还是双宜讨人喜欢，”陈黛夹了一筷子青菜，接着说，“你说，我们要不让老钟过来接送俩孩子上学放学？”

    游宏良自己也添了点清粥，回答：“你儿子肯定不乐意。”

    司机还真送过游遇一段时间，不过游遇理解不了他爸妈的做法，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庭，又不是哪个金贵的少爷。后来游遇宁愿自己坐公交，也不肯再坐司机的车。游遇坚持了一段时间，陈黛也就妥协了。

    陈黛此时也有点犹豫：“我知道，但双宜一个小姑娘......”

    游宏良说：“要不，问问双宜的想法？”

    陈黛轻叹一声：“你问她，她肯定不好意思提要求。我听阿禾说，这孩子独来独往惯了。平时上学要么自己打车，要么阿姨送她。”

    游宏良放下筷子，斟酌了下语言，问：“季禾她......平时不管孩子吗？”这闺蜜俩的事，他管不着。季禾能相信他们，他也很开心。但季双宜眼底偶尔流露出来的疏离淡漠，却让他这个当了十八年的父亲，心疼不已。

    “阿禾忙起来连自己的都顾不上，哪还顾得上孩子。她当年月份还小的时候，我就劝她要考虑好。这下可好，一年到头就没几天陪在孩子身边的，得亏双宜自己争气，没歪。”陈黛提起这事，就愤愤不平。

    “行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再提当年也没有意义。我们俩谁也甭说谁，我们那儿子，也没少亏欠他的。”

    他们也曾缺席过游遇的成长很长一段时间。

    游遇可以说是部分留守儿童的缩影，但他又是幸运的。

    季双宜被季禾接离穗清后，陈黛和游宏良夫妻二人动了创业的心思，从小城远赴小工厂聚集地的丰泽实地考察。从小格子间的贸易公司白手起家，生意越做越大，夫妻二人摇身一变，变成了批发和零售行业的老板，分得市场一杯羹。真应了那句，赶上时代风口的红利，猪都能起飞。

    左邻右舍都说老游家祖坟冒青烟，留守在家的游遇和游友昌，搬进了当时穗清市内房价最贵的别墅区里。

    家是发了，钱包也越来越鼓，可亲情已经脆弱得微风吹过，都能扑簌掉渣。他们早已错过了孩子的成长和教育问题。值得庆幸的是，游遇还算争气，没长歪，依旧是根正苗红的祖国花朵。

    陈黛和游宏良一合计，公司从丰泽转移到了墨城。稳住脚后，把游遇和游友昌接了过来，彼时游遇刚中考结束。夫妻二人赶了个时髦，掏钱把孩子送进了国际学校。游遇念了一年的国际学校，最终还是主动跟陈黛说明自己不适应国际学校的节奏，想转学回穗清。

    回穗清的时候，游友昌反倒是最开心的那一个。城里实在太拘人，不如自己拿一亩三分地自在。陈黛托了关系，交了一笔择校费，游遇以插班生的身份进了三中，从高一读起。

    “要不......”

    陈黛和他对视了一眼，游宏良便明白了。

    他安慰妻子：“你先别着急。”

    次日中午，夫妻俩在家里吃过饭，便驱车出发，前往墨城。

    车窗降下，陈黛不放心，再次叮嘱：“双宜，有什么事记得给阿姨打电话。”

    “对，双宜。打给叔叔也行。”游宏良在一旁附和。

    季双宜点头：“知道了，叔叔阿姨。”

    “还有你，”陈黛的视线又落在游遇身上，“腿伤多注意点，别又把自己弄医院去了。还有，平时多让着点双宜，多照顾照顾她。”

    “知道了。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游遇嘴上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看来后半句才是重点，再说了，他哪里没让着季双宜了？现在何姨做饭，都是照着季双宜和游友昌的口味来下厨。还有他的小客厅，都快被季双宜霸占了。

    听着母子两的对话，季双宜觉得很不好意思，她好像被当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屁孩。

    陈黛重新架好墨镜，催促道：“行了行了，快进屋吧。外面晒，注意别中暑了。”

    季双宜挥手，朝他们道别：“叔叔阿姨路上注意安全。”

    游遇也挥了下手，很敷衍。季双宜还没来他们家之前，有时候陈黛和游宏良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回去，他都不知道。这次还千叮咛万嘱咐的，突然煽情了起来。

    季双宜缩在遮不住大半边身子的围墙影子下，目送汽车尾巴消失在巷子拐角处。

    太阳晒得头顶发烫，季双宜先进了屋。游遇拿了把游友昌的小蒲扇，遮在头顶，依旧停在原地。

    游遇回到三楼，就看到季双宜抱着熊脑袋不顾形象歪在懒人沙发上。不知是不是家长的离开，令她放松了下来。还未等他走到茶几旁，季双宜突然一轱辘挣扎坐起来，捞过昨天就放在一旁的双肩包，翻找起来。

    很久没发挥过作用的电视，被打开。游遇按着遥控器，电视节目响了个声露了个画面，一个接着一个跳转。他抬眼，季双宜还在那里翻包，便问：“你在找什么？”

    “于老师给我写的□□号，一直没找到，可能落在学校抽屉里了。”季双宜已经把包里的东西全掏了出来，依旧没看到那张便签纸。

    “要不，”游遇手里的遥控器颠来倒去转了两圈，说道，“我帮你加上？”

    “好。”季双宜直接把手机递给游遇，自己则把散乱的东西敛好。

    季双宜的白色手机，跟刚出炉的烤红薯般，莫名烫手。手机型号是最新款，嗯，比他的要新，安装的软件也比他的要多。游遇划拉了两下，才找到隐在众多软件中的小企鹅。

    像在执行郑重的仪式，游遇坐直了些，飞快点开季双宜手机上的小企鹅软件。Wi-Fi信号很好，小企鹅经典的白色开屏界面一闪而过，出现了空白一片的消息列表。季双宜的头像很简单，是一张纯白色的图片。头像点开两次，就能看到季双宜的□□号。

    游遇垂下眼眸，他此刻很想来玩一次幼稚的点兵点将。和季双宜的互加上联系方式，已不知不觉成了他心中的一道执念。如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明明有更直接明了的方法去求解，可偏生他就想用些旁的，深陷纠结与矛盾之中。

    季双宜双手环抱收拾好的双肩包，侧头看他：“好了吗？”

    输个□□号需要这么这么久？

    游遇踟蹰片刻，蜷了一下手指，控制着自己没去点开季双宜的头像：“好了，我直接帮你加上于老师的好友了。小宇宙就是于老师，你自己改一下备注，他会拉你进群的。”

    季双宜接过来一看，有个昵称叫小宇宙的出现在消息列表第一位。

    游遇瞄了低头摆弄手机的季双宜片刻，决定履行一下陈黛早早就交待给他的任务，便开口问道：“你怎么样，上课还适应吗？有没有哪个科目跟不上的？”

    “.......”季双宜想起自己在季禾面前夸下的海口，现在还没踏出第一步，就已经像在攀登高峰，窒息感和压迫感紧紧扼着她的喉咙和胸腔。

    游遇算是瞧了个明白，估计不太顺利：“其实也不用这么焦虑，可能还没适应过来。才第一周呢，已经很棒了。”

    “嗯。”

    一旦习惯了某种思维定式，短时间内似乎很难转变过来。但能怎么办？只能努力再努力去适应。

    游遇又说：“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虽然我的语文和英语比较一般，但理科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我看见了。”季双宜欲言又止，没好意思说他那36分的英语。

    游遇：“？”

    不是，到底看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