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游遇撑着餐桌，挪到餐椅上坐下。打石膏的脚搭在另一张餐椅上，自然开启话题。

    游遇躺了一天，脑袋上有几缕发丝乱翘着。季双宜看见他，就想到了那显眼的36分。

    二班教室后方，除了储物柜，还布置了一块班级文化墙。十分花里胡哨。

    有不少用拍立得拍的照片贴在墙上，季双宜细细辨认。有研学时拍下的名胜古迹。也有参加学校比赛赢得荣誉时，举着奖状的合照。单人的，多人的，班集体合照的，班级生活很是多姿多彩。

    右上角贴着用彩纸剪下的激励人心的名言警句。有四分之一的位置，是用磁铁钉钉着学校各类通知。

    还有一个小小的成绩荣誉榜，分了单科第一和总分第一。三门主课和理科的三门学科，科目后面钉着卡通胸牌，胸牌后写着对应的分数。语文和生物的第一名，名叫吴桐，好像是一名学习委员。英语第一，是她刚认识的萧霄。另外的三门，出乎季双宜的意料，游遇竟然拿了三个第一。

    季双宜还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张高二第二学期的成绩表，按总分成绩高低依次排名。

    毕竟以游遇傲人的单科成绩而言，季双宜本以为会在前十的位置看见游遇的名字，没想到已经扫到了班级四十名的位置，依旧影子都没见到。她倒是在三十五名的位置见到了谢斯贤的名字，季双宜扫了一眼，英语122。因为给了他试卷而升起的罪恶感，消除了不少。

    排名表几乎见底，季双宜终于在班级排名四十七的位置，看到了游遇的名字。季双宜顺着他的名字往后看，数学拿了满分，英语......多少来着？

    36......36？？？

    季双宜确认了两遍，才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陷入沉思之中，怪不得排名这么靠后。连个数学的零头都没有，班主任得头疼死吧。

    游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季双宜回过神，咽下排骨，开口：“挺好的。你吃过了吗？”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以天气和吃过了没为话题，准没错。

    游遇一手搭着椅背，跟个痞子似的：“何止吃了，这一天吃了得有八顿了。”

    季双宜想说你真能吃，但明显没熟到这种程度。她挖了勺鸡蛋羹，话题冷了下来。

    游遇挠挠眼尾，开始补救：“那个，冯仙女和谢斯贤没欺负你吧？”

    “谁？”

    名字对不上人脸。实不相瞒，她连班上十分之一的人都没认全。

    “就是隔壁那组最后一桌的男生，瘦一点的叫谢斯贤，寸头的叫冯轲，外号冯仙女。”游遇说。

    季双宜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跟她借英语卷子，说要reference一下，还给了她一杯柠檬茶的男生。至于另一个，季双宜问：“为什么叫冯仙女？”

    游遇笑了下：“女装大佬嘛，冯轲每次参加漫展都喜欢COS女性角色，后来有一次被我们撞见了，谢斯贤就给他起了外号。”

    “唔，你们同学挺有意思的，”季双宜夹起一块藕片，自行脑补了萌萌女仆的画面。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萧霄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补充道，“你同桌也很热情。”

    “噢，她呀。八卦得很，随便敷衍敷衍就行了。”游遇动了动麻了半边的身子，换了一个姿势，又重新靠回椅背。

    “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回房间吧。”季双宜放下筷子，看他。

    游遇抓抓头发：“啊，我那什么，躺了一天了，起来坐一坐。”

    其实吃饭凑不到一桌才是他们家的常态，但毕竟季双宜刚来他们家，什么都撂她一个人，总归不好。

    季双宜忽略掉游遇眼里的不自然：“不用这样，我妈也经常撂我自己一个人。”一年到头，母女俩就没几天能好好坐下来一起吃饭。失望攒多了，就不期盼了。

    季双宜喝掉碗里最后一点汤，抽了张纸巾擦嘴。

    “你就吃这么一点？不合胃口？”游遇扫了一眼，转盘上的菜基本没怎么动过，藕片倒是吃了不少。

    怪不得这么瘦。

    “没有，何姨做饭很好吃，是我不怎么饿。”陈黛来接她的时候，给她带了清水老街里卖的梅花糕，糯米很顶饱。季双宜起身，把碗筷收进水池里。回到餐桌边，背上自己的双肩包，打算上楼。

    游遇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拿了两瓶酸奶，又跟着她进了电梯。游遇拧开酸奶盖子，又盖好，递给她：“你加班级群了吗？”

    季双宜小幅度摇头：“还没。”

    “没带手机？”

    “......嗯。”

    这也太听话了。

    游遇侧头看着季双宜有些吃瘪的表情，没忍住，轻笑道：“其实我们都会偷偷带，不让巡查领导抓到就行，于老师不太管我们这些。”

    季双宜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这些同学也不是那么地遵守纪律。

    游遇刚换了轮椅，不熟练，半天出不去电梯，最后还是季双宜把他推出来。因为略丢人，游遇出了电梯，就往房间划拉。下一秒，被季双宜叫住。

    “游遇，等一下。你的卷子和讲义我帮你带回来了。”季双宜在沙发上坐下，拉开包，给他翻找。

    游遇耳根微烫，停在沙发旁，看着季双宜把所有的纸张都摊在了茶几上。这里拿几张，那里抽几张，整理出薄薄的一小沓。游遇接过，随意翻了翻，也不知道季双宜跟不跟得上进度。

    “谢了，”游遇扬了下手里的纸张，转着轮椅，调了个方向，“对了，如果已经拿到校卡的话，记得扫背面的二维码，进学校公众号充值。”

    “噢，好。”

    季双宜看着游遇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索性抱着睡衣去洗澡，换洗下来的衣物连同两套新校服，扔进了洗衣机里。

    回到房间，季双宜坐在梳妆凳上准备学习。然而换了好几个姿势，始终觉得不太对劲。

    梳妆台宽度有点窄，放了电脑，桌面铺不开试卷。季双宜想了想，抱着电脑平板讲义等需要用到的物品，去了小客厅。

    她在家的时候，就很喜欢窝在卧室的小茶几前学习。茶几上放上点零食和水果，学累了，就躺在地毯上，或者翻身到沙发上歪着。季禾经常批评她，坐没坐相，学习没个学习样。

    但那又怎么样，心情愉悦，效率才高。

    茶几高度正好，季双宜支着脑袋看完了全英新闻APP里的今日新闻，又刷了刷社交媒体软件的动态。便关了静音和震动，静下心来，开始学习。

    一旦沉浸在某件事物中，时间就过得飞快。中途季双宜离开了一会，去阳台上晒衣服。晒完又坐下来，继续学。

    时钟不知不觉，已经转到了十二点。

    游遇把卷子收好，从卧室出来，打算去洗澡。小客厅的灯依旧亮着，却寂静无声。

    游遇柱着拐走近。

    电脑里的视频无声播放，纸张凌乱散在茶几上。

    季双宜枕着毛绒熊脑袋玩偶，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左腿垂在地毯上，游遇这才发现，季双宜脚趾头上也做了美甲。黑发披散开，露出戴在耳朵里的耳机。肚子上盖着一张卷子，铅笔还握在手里。

    游遇小心抽出卷子和铅笔。然后撑着拐杖探身，按了电脑的空格键，播放中的视频被暂停。他囫囵扫了一眼，视频右上角打着水印，是一家很有名的辅导机构。

    游遇翻了下卷子，是今天发下来的物理作业。季双宜倒是都写完了，不过从大题就能看出答题时的习惯。

    一行英文被划掉，从第二小问就换成了铅笔答题。偶尔写着又变成了英文，最后两道大题干脆自暴自弃。

    不知道季双宜答题的时间用了多久，游遇翻看的时候就觉得套题偏基础，题型常规。不过季双宜答得不错，解题思路清晰，基础应该很扎实。看来陈女士对季双宜的学科和学习成绩有什么误解，这也用不上他帮忙啊。

    游遇把卷子放回茶几上，陈黛就出现在了楼梯口。

    陈黛刚到家，端着一碗洗好的葡萄上楼，就看到游遇侧身坐在沙发扶手上。

    刚想问话，游遇竖起食指在唇边，示意她小声一点。陈黛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季双宜，轻声问：“怎么跑这里睡了？”

    “我从房间里出来就这样了。”

    “估计上学累着了，”陈黛把纸张挪开，放下玻璃碗，“怎么第一天就有作业？”

    游遇理所当然道：“高三不挺正常嘛。不过今天的不多，就两张英语和一张物理。”

    陈黛可不管这些，对她来说，孩子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得叫醒她，睡在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妈，你叫吧，我去洗澡了。”游遇柱着拐杖起身，进了浴室。

    陈黛盯了一会那张莹润白净，与季禾有几分相似的脸。眼底有淡淡的青，估计是时差没倒好，睡眠不足。陈黛犹豫片刻，去卧室衣柜拿了床薄毯，给季双宜盖上。

    关掉刺眼的顶灯，只留下落地灯暖黄微暗的灯光。陈黛才下楼离开。

    次日清晨，季双宜被手机闹钟震醒。

    闭眼皱眉，伸着胳膊胡乱摸。

    一个翻身。

    季双宜被摔懵了。

    游遇听见“砰”的一声，从洗手池隔断处探身。就看见季双宜披着薄毯，呆坐在地毯上。

    窗帘透着微光，小鸟跃上枝头叽叽喳喳，偶尔落在阳台上。清净的小巷，时不时传来清晨的问候。

    “没摔到哪吧？”游遇满嘴泡沫，含糊问道。

    季双宜机械摇头，带着刚起床的鼻音：“没事。”

    间隔五分钟的闹铃，又开始震动起来。季双宜从沙发缝摸出手机，关掉所有闹铃。她缓慢起身，叠好薄毯。季双宜揉着后颈，寻到被整齐摆在地毯边的拖鞋，往浴室走去。

    游遇还在隔断旁，经过他身边时，季双宜扔下一句问候语：

    “早上好。”

    “早。”说着，游遇往一旁让了让。

    季双宜挤了牙膏，拿着牙刷，上阳台收校服。

    看着这一幕，游遇微怔。微妙的感觉如幻灭的肥皂泡，漂浮回转，一触即破。

    自打重新搬进老宅之后，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家里只有他和爷爷，偌大的房子略显空荡和冷清。现在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一脸困倦跟他说早安。入耳的声调像划破辽空的飞鸢，击起了旷野的回响。平淡无波的生活被投入纯白的鹅卵石，一圈一圈回荡，似乎鲜活热闹了起来。

    清晨微风拂得树叶沙沙响，季双宜伸手摸了下校服的下摆，已经干透。

    电动牙刷嗡嗡响着，隐约能听见拐杖拄在木地板上的敲击声。

    “你也是三中的？”

    一道略低沉的嗓音传来，季双宜转头，冷不丁对上站在隔壁阳台的男生。

    对方身上穿着的，赫然也是三中的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