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淡,突然下起了雪,窗外朔风携着雪花拂面,带来阵阵寒意。
盛宝珠将香囊妥帖收好,又阖上了那扇菱花窗,不再去看楼下场景,而是坐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等待。
她同月娘讲过,若是有人来寻,不必替自己遮掩,直接引人过来就是。
果然没过多久,有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盛宝珠走过去打开门,见到了长身玉立的身影,此时的清隽面容亦如眼下的气候般阴沉。李存珩身着太子常服,在雪白狐裘的掩映下显出金线云纹,长年手握权柄令他威势愈重。
见到她,李存珩没有急着说话,而是静静地盯着她,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盛宝珠心下平淡,抬手拂去他肩上冰雪消融后沾上的水珠,唇畔笑意清浅:“你来了。”
她又探头瞧了瞧厢房外的护卫与内侍,眨了眨眼:“怎么这么大阵仗?殿下不怕御史台参你一本?”
李存珩显然没有料到她的话,愣了愣,眉眼间的阴郁亦如冰雪般消融,只留下几分疑惑:“你在等我?”
“对啊,”盛宝珠蹙了眉,“我在妆奁下压了一张花笺,告诉你我自己先来平康坊逛逛,你可以待会儿乔装过来。”
她继续说道:“你是储君,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你呢,万一被有心人大做文章,说你流连风月之地怎么办?”
说完了,她又添上一句,“你没看到?”
李存珩沉默了片刻后,摇了摇头。
这并不奇怪,盛宝珠是故意放在妆奁底下的,若非刻意去翻找根本不会看见,而平日里东宫的宫娥也不会动她的东西,自然除了她也没人会知晓那张花笺。
盛宝珠尴尬地笑了笑:“都怪我,没想到压在妆奁底下,你不会发现。”
“是我的问题,抱歉。”
李存珩面上歉意明显,他总是患得患失,也总是怀疑她随时会丢下他离开。
盛宝珠并没有像上回那样阴阳怪气,而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指尖。李存珩素来体弱畏寒,到了冬日便会随身带着手炉,所以眼下他的手并不如同往日一般冰凉,而是带着暖意的。
李存珩的眼睫颤了颤,原本的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回握住了她的手。
盛宝珠拉着他坐下,拣了块梅花糕递至他面前,兴致勃勃地说道:“独步春楼的梅花糕,你尝尝。”
李存珩愣了一瞬,随即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梅花糕有些凉了,没有刚出笼时那样软糯,但入口香甜,咽下去后唇齿间依旧残余着梅花的香气。
“可能有些凉了……我让他们再做一份。”
李存珩握住了那截将要收回的皓腕,莞尔:“不用了,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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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太子殿下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在独步春楼逗留太久,盛宝珠很快便随着他回了宫。
紫宸殿还有一堆奏折等着李存珩批阅,盛宝珠便自己回了东宫。过了几日,她又往尚食局去了。
杜若大概早就听到了消息,正候在尚食局外。
见到盛宝珠,她的第一句话是:“娘子不相信我吗?”
盛宝珠脚步顿住,缓缓问道:“你没有告诉他?”
杜若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领着她到了僻静处,确认不会隔墙有耳,这才笑了笑:“哪里需要我去说,这宫中、整个长安,到处都会有眼线,更何况……”
她叹了口气:“我是真心想帮助娘子。”
“你为何要帮我?”盛宝珠犹疑地问,“若是被他知晓,你的下场会如何……你应该清楚。虽然我当初替你求过情,但这不值得你冒这样大的风险。”
杜若莞尔:“当初娘子替我求情,我自然是感激的。娘子也知道,我本来是想留在东宫随侍在殿下身侧,只是当时殿下以太后的名义,将我送来了尚食局,而我自此便是殿下安插在后宫的一枚棋子。”
盛宝珠想起来了,当时李存珩没有明说,原来……他是这样的想法?
杜若继续道:“我能从莳花弄草的小宫娥到如今的典膳之位,全凭殿下的提携。殿下是我的主上,他能顺利登基,我才能爬到更高的位置。”
那场雪早就停了,此处僻静,宫人们一般不会清扫,积雪尚存,踩上去会咯吱作响。
盛宝珠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想做皇后?”
“尚食局很好,我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杜若轻笑一声,又说,“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殿下的心里除了娘子,不会有第二个人。娘子并不想要后位,但没了娘子,其他人才有机会坐上这后位。”
“后宫是会吃人的,娘子不适合这里,即便是殿下也不能护住你一世,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盛宝珠忽然想起了上一世,她其实是被毒死的。现在想来,李存珩没有理由给她下毒,那么……究竟是谁在芙蓉糕里做了手脚?
她正思忖着,天边突然响起钟声,似是雷声一般层层叠叠而来,数了数,整整九下。
杜若的脸色渐渐凝重,望向盛宝珠,轻声道:“陛下驾崩了。”
“不可能,这才十一月。”盛宝珠下意识脱口而出。
杜若眸中显出疑惑,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盛宝珠自知失言,讪讪道:“我只是……很震惊。”
“要变天了,”杜若弯了弯嘴角,朝她躬身行礼,“娘子日后若还有什么难处,尽管吩咐。”
“……好。”
盛宝珠点了点头,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
她清楚的记得,上一世陛下明明驾崩于上元之夜……怎么如今提前了这么多?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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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
紫宸殿外,太医署的医官们一筹莫展。陛下沉疴痼疾,药石罔顾,自上回宫宴以来,病情便每况愈下。如今躺在御榻上,一日倒有大半日是昏昏沉沉的。
李存珩出了紫宸殿,神色憔悴,还是勉强收拾好仪态,朝医官们行了一礼:“劳烦诸位了。”
“不敢,殿下仁德,”太医令回礼,躬身压得更低,“吾等定当竭尽全力救治陛下。”
李存珩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一旁的余知会意,送走了太医署的众位医官。
他转身进了殿内,顾菱自内殿款步而出。
“他活不过今日了。”
她给皇帝用的药,起初看上去病情渐渐好转,但其实只是回光返照,“就像是点燃的柴火,风越大,火烧得越旺,也就燃尽得越快。”
李存珩不紧不慢地进了内殿,看见御榻之上的皇帝昏昏沉沉,这会儿才终于清醒了一些。
殿内侍候的宫人早已退下,顾菱端着承盘入内,上面摆放着叠整齐的白绫与装着毒药的瓷瓶。
李存珩唇畔笑意依旧如在人前般温和,然而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狠厉以及漫不经心。
“白绫或是鸩酒,父皇选一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