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沉日暮之赤

    旧宫城,朱衣侍女们轻盈地行走在茶室中,为参会的修士们添上冰饮。

    时近日暮,正是一天之中最为闷热的时刻,修士们都不愿这个时候离开清凉的茶室。

    气氛比方才松缓许多,有不少人开始与附近同座者闲聊,更多人默默饮水润喉,悄悄听着首席上妖尊与华妙门的赵疏梅赵道长谈话。君鹤观也不例外。

    赵疏梅还在惋惜自己宗门这次惨然的成绩:“缇铃这个孩子,就是太倔,贫道也不敢拧着她……”

    妖尊道:“缇铃说她等会儿就过来。”

    赵疏梅打了个哈哈,捧起瓷盏,假装欣赏:“……这个梅子汤似乎比寻常汤饮多添了几味灵草。”

    妖尊微微一笑,随着赵疏梅换了话题。

    她的声音像轻轻弹奏的箜篌,浮满宁静平和的余韵,常常有人听她说话而忘了她所说的内容。

    君鹤观静静地坐在席上,正有几分出神,侍女来为他添饮,他抬手盖住瓷盏:“多谢,不必了。”

    外面有侍女前来邀众修士参宴,紫麟宫的灵膳是道门中出了名的好滋味,便是已经辟谷的修士也不会拒绝这一趟,当下,便是烈日仍在,修士们也起身去往大殿。

    赵疏梅用桌子支着拂尘站了起来,见游丹庭不动,道:“妖尊不去么?”

    游丹庭莞尔道:“我等缇铃。”

    “这孩子……”赵疏梅笑着叹了口气,“那贫道先行一步了。”

    片刻后,茶室内走得干干净净,只剩游丹庭和君鹤观。

    楠木长桌上有些杂乱的瓷白杯盏仿佛诉说着方才的热闹,更显此刻寂静,暮光从长垂的绣帘缝隙中印下一道金线,他有些刻意地执起还剩一盏底的冰饮,全副心神都落到了旁侧那人的影子上。

    等了片刻,果然等到恩人问他:“鹤观,你不去么?”

    君鹤观摇首,他还知道游丹庭接下来会问什么:“掌门知道。”

    “哦……”恩人忽然向帘子招招手,“不用管我们,你们自便就是。”

    帘子后的朱色罗裙们乱了一阵,半晌,一个女官模样的侍女站了出来,行了一礼,向排在后头的侍女们打了个手势,侍女们这才鱼贯而出,安静地开始整理起茶室。

    她站起身,素色的披帛轻轻拂过他的手背,君鹤观知道她并未注意到这件事。

    其实这也算不上一件事。

    “鹤观,我们出去走走吧,”她说,“缇铃应当是从演武场过来的。”

    “是。”

    两人朝着演武场的方向去了,天空中划过道道流星般的飞剑,大概都是长生门的修士们从演武场赶去开宴席的大殿。

    “鹤观,你当初怎么想到要去长生门的。”

    君鹤观愣了愣,他没想到游丹庭现在才问起这个问题。

    “长生门——比较适合我。”

    她本是望着天空,闻言忽回过头来,讶然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她又笑了笑,收回目光,向前走去。

    “确实适合你。”

    长生门是门庭俨然、非常传统的修仙宗门。君鹤观正想着他当初选择长生门时的种种理由,便听游丹庭自然而然地过渡了话题:“这次道门大会的前十名,有四位都是散修,许多掌门都想着邀他们入宗门。长生门可有看中谁?”

    “掌门比较欣赏本次大会的魁首,”君鹤观犹豫片刻,道,“不过我认为,不太合适。”

    “金契?”游丹庭思忖道,“我听说这几日他一直在寻人对战,决赛快开始了才从演武场赶过来,是哪里不合适?”

    她的语气仿佛有些欣赏金契,君鹤观委婉道:“学生觉得,金道友每次取胜,并不那么堂堂正正,与长生门的门规门风并不符合。”

    “你是说,每次打不过了就化为原形的做法?”游丹庭笑起来,“这也是他的本事。不过么……确实不怎么要脸。”

    君鹤观亦笑道:“正是如此,不过好在领过奖后他就离开了,掌门便是有心,也找不到人了。”

    两人走到宫城夹道中,累累琉璃瓦,两侧红墙一如数百年前新漆时的鲜艳,说是旧宫城,君鹤观心想,他所见过的晋国宫城并不比此处更新更好。

    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再次望向天空。

    此时飞剑大潮已过,傍晚的晴空一半是西沉日暮之赤,一半是东升弯月之青,半丝浮云也无,游丹庭望的,正是赤色的那一半。

    “鹤观,你在此处等缇铃,”她放出小云法器,道,“劳你代我向东仪道别。”

    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君鹤观却半分异常都不曾察觉到,正要询问详细,游丹庭却已乘上小云飞出宫城了。

    谁知她刚走,宫道那一头,金缇铃便出现了,君鹤观略略思索一瞬,便将道别任务交给了一脸茫然的金缇铃。

    他正要御剑赶上去,被金缇铃一把揪住:“鹤观仙长,你说姊姊有急事?”

    “正事,所以来不及道别了,她嘱我在此等候你多时了。”君鹤观不愿使人看出来什么,只能耐着性子缓声解释。

    “既然是姊姊的嘱托……”金缇铃干脆地放开了手。

    好得很。君鹤观御剑飞身而上,他向着西沉暮光飞了片刻,却没看见本该不远的素色身影,前方夕阳辉光也越来越强烈,仿佛东君突然反悔,决定从西边升起,再照耀世人一日。

    正有些奇怪,忽觉四周法场微变,君鹤观一顿,不远处,游丹庭站在小云之上,她手中,是极少出现在世人眼前的,妖尊的剑。

    是的,这剑没有名字,也没有任何特征,若忽略那流转如日的光华,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与任何宗门中任意一个小弟子的初入门时所使的铁剑无任何区别。

    此时此刻,君鹤观也看清了所谓的‘西升的太阳’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团发出炽烈白光的火球,它周身缠绕着的黑沉魔气在它自身的光耀之下,几乎失去了颜色。

    君鹤观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魔气,如此强大的魔修,若它落入城池中,光凭着这身魔气,便能将生灵侵染至死。

    “鹤观,出结界。”他听见游丹庭淡淡的声音。

    那团火球作怪道:“我还以为,你们要二打一欺负我了。”

    游丹庭笑了一声:“若打你,二打一也是正义的。”

    “开口就是正义,你是碧罗妖尊?”火球忽然问。

    游丹庭一言不发地提起长剑。火球疑惑道:“你不问我是谁?”

    游丹庭挑起眉,奇道:“我剑下无数无名鬼,添你一个又何妨?”

    火球嘻嘻道:“让你的小朋友出去吧,咱们要打起来,他可是必死无疑。”

    它仿佛有恃无恐:“本来是想回家途中烧几个人来玩玩,既然遇见你了,那就烧你来玩玩好了。我有位朋友,他可是巴不得你能死呢。”

    游丹庭惊讶道:“说话这么难听,竟然也有朋友。”

    “嘁!”

    大概是看嘴上占不到什么便宜,结界中的温度瞬间提了起来,火球忽然融融化为无数个小火球,从君鹤观的方向看,简直就像天空中忽然出现了数个太阳,他不得已如游丹庭所言,退出了结界。

    他正想飞回下方宫城去报信,耳边响起传音:“鹤观,不要惊动其他人。”

    君鹤观正要回音,那边却传来箭矢擦耳般的呼啸,仿佛还有烈焰灼烧声,只听游丹庭不屑轻哼一声,传音便断去了。

    书房内,君鹤观如此说完,便见游丹庭怀里安然卧着的小白狐狸诧异抬头:“你走了?”

    游丹庭一把捏住狐吻,向他颔首:“你做得对。”

    “世事难料,”她蹙眉道,“若当时就让你下去报信,或许今日……”

    君鹤观也在想这件事:“学生其实也不明白这一点……”

    游丹庭摇摇头。

    分身当时的想法,她现在也可以想到。应该是分身那边的系统检测出了魔气成分,确定那就是幽澜洞主,她本体这边想要不动声色地端掉整个幽澜洞,分身自然会助她……

    不过,这些也不必对其他人讲。

    “鹤观,这几日辛苦你了,让大家都回去吧,不必留在碧罗山了。”她一挥衣袖,窗外那顶天立地的琉璃碧树瞬间消失。

    原身险些活不下来,不得已变回了原本的大小,从整个龙脉汲取养分,此时她已归来,自然就不必如此了。同理,那顶天立地的大树消失,用以遮掩的结界也就可以撤去了。

    “系统,原身可以放在功德小屋里么?”

    系统道:“不行呢宿主,小屋只能放元神。”

    一点碧色星光从花窗外飞进屋内,她抬手接过,仔细看了看手心的小树。

    果然,树冠虽然还好,树根却被烧了一半。

    幽澜洞主……

    君鹤观看着她手心里的小树,也在思考:“究竟哪里来的魔修,掩藏如此之深,竟从未听说过……”

    游丹庭收起原身,其实幕后黑手,或者说幽澜洞主是谁,她已经有了猜测。

    不过,这个猜测,还需要验证。

    若猜得没错,再过几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就是可惜幽澜洞那边,竟功亏一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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