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至云京上空,殷逢雪正要驱使飞剑下沉,怀中人一动:“不用下去。”
“好。”
等了片刻,系统的分析出来了:“该魔气与太江中的魔气相似度为百分之百,不过这里被修士清理过,不排除存在误差。”
还真是。
游丹庭盯着下方繁华的云京,这里距离足够近,可以传音了。
殷逢雪等她放下掐诀的手才敢说话:“要下去么?”
游丹庭摇头:“回碧罗山。”她已将所有的事告诉东仪了,碧罗山现在没有可用的人在身边,只能靠最近的紫麟宫通知众道门。
“好。”
飞剑掠过浮云,远离云京,便出现了大片荒山,稀稀落落的村落枯叶一般缀在其中。
这种时刻,这样的高空,让游丹庭产生了一丝奇异的幻觉,就好像她这会儿不是在奔向已经倾覆的家,而是正乘着热气球,慢慢地离开这个世界。
“丹丹,”头顶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我能问一个问题么?”
“嗯?”
“你是……怎么认出那是殷素之的?”
殷逢雪看见她侧颊鼓了鼓,大概是在笑吧。
“感觉罢了,”她的回答很敷衍,“如果有人骗你,你也会猜到的。阿雪,不用担心,无论他说了什么,我都不会怀疑你的。”
大概这就是丹丹的聪明之处,一个字都没提的话,拼命想掩藏的话,她总是能轻易地猜透,再给出安心的答案。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怀疑我呢?殷逢雪不敢越这雷池一步。
飞剑在空中飞了整整两日,越是靠近碧罗山,下方的妖气鬼气越重,甚至人烟稀少,殷逢雪原本以为游丹庭会在中途说下去看一看,可是自始至终,她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淡漠地望着碧罗山的方向。
殷逢雪有些受不了这种天地一同静默到死的氛围,说不出是哪里来的愤怒,他喃喃自语:“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看到碧罗山的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碧罗山依然是碧罗山,自然没有人会对一条山脉做什么。可原本的碧罗山谷已换了个样子,修成数百年的竹房被巨大虬结的树根整片翻起,顺着树根向上,一株顶天立地的琉璃碧树矗立在山腰上,挺拔的主干远远超过山巅,仿佛变成了第二座碧罗山。
这碧树极其霸道,根系由上到下贯穿了整座主峰,翠盖遮天蔽日,掩盖了附近连成片的数座山峰,群鸟在碧绿枝叶与繁星般的雪白花朵间结阵飞翔,之前绵延数里的竹房倾倒在它身侧,就像一条细长的幼蛇,不值一提。
除此之外,碧罗山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一如往昔,没有妖气,也没有魔气。
御着剑靠近,殷逢雪才渐渐看清,原来这繁茂枝叶间还穿梭着许多修士,各种服色都有,就好像附近的大小宗门都派了人过来。
“阿雪,你是跟我过去,还是在这里等?”
殷逢雪当然不愿一个人在这儿等,他犹豫片刻:“我在这儿等。”
游丹庭颔首,飞身而下。殷逢雪望着那白色身影渐渐远成一个白点,温度与馨香尚存怀中,他深呼吸几次,抖着手结印,解开了分身之术。
游丹庭落到地面,看着面前这面巨大的结界,和结界后碧若琉璃的栀子树。
“妖尊?”天顶传来又惊又喜的声音。
她抬起头,那修士御剑极远极高,从她这个角度看,几乎和天空中的鸽子没什么区别。
修士极其激动:“是妖尊!快!去禀报长老!”
好像有些耳熟……游丹庭忽然想起来,这声音她在纪城听见过。那这么说,长老是——
她在枝叶间望了一阵,却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疑惑中,身后传来脚步声:“您回来了。”
游丹庭转身,果然是君鹤观。
她笑着指了指树冠:“怎么都在天上飞?”
君鹤观不答,只怔怔盯着她的衣衫,游丹庭低头一看。哦,这身血。
她一直没换衣衫,现在用不出什么法术来,这身血可以直接吓退不少麻烦。
游丹庭若无其事地又问了一遍,君鹤观向来最知趣,很快便调整好表情,微笑道:“进山后法力会失效,他们得维持结界。”
“什么时候过来的?”游丹庭抬步向小院的方向走去。
“附近的宗门是两日前赶来的,这结界也是他们造出的。他们去得及时,碧罗山中的事,并未惊动附近的百姓。”
两人一前一后地向小院走去,现在唯一完好的建筑就是小院了。
据君鹤观所说,碧罗山的结界消失得突然,大批妖魔出逃,山中修士们竭尽全力,也只抓回十之三四来,由于碧罗山的异界只有游丹庭和青桃能够打开,法力禁场也对修士们多有束缚,故此现在妖魔们都被锁在太江对岸的茶山上,现在在碧罗山的修士们,都是自发过来的。具体要如何处置,还要请妖尊示下。
他没有谈及逃走的十之六七,游丹庭也没问,两人心照不宣地沿着坍成废墟的竹房向上。
“都带进山里来吧。”
她扫视着沿途景象,随口道:“怎么没看见华妙门的修士?”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游丹庭亦察觉到了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君鹤观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您还不知道么?华妙门,在碧罗山的结界消失前,就已经……”
据一位幸存者说,那时周围忽然变得炽热,他御剑悬在空中,向下看时,江水中好似燃烧起了一道长长的金色焰火,一瞬间通贯东西,夜色中黑沉江水照得明透如昼,流焰摇曳出无数灼热钩爪,将正在江中祛除魔气的修士卷走,残灰接二连三地被焰火排出,浮成层层浊浪,一时间连金黄焰光都被黑灰浮沫掩盖。
江水传不来人声,但他耳边全是求救传音,没说得两三字便悉数断去,很快,人死尽了,焰火转瞬消失,被热气涌起的灰烬缓缓流远沉底,江水滔滔依旧。
自那之后,两日间,无数以捉妖伏魔为业的道门接连覆灭,修士们团聚在碧罗山周围,帮忙是一件,更无奈的,是这里的法力禁场可以保护他们,一旦那魔修出现,躲进碧罗山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缇铃在附近么?”
君鹤观没料到她听完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忙道:“华妙门的金道长?她与其师在茶山上。”
游丹庭点点头,继续向上走去:“让缇铃带着那些逃走的妖过来。”
“是。”君鹤观依言掐诀传音。
没想到这边的事情还挺多。她思忖一番,抬手将剑召来:“阿雪,先下来。”
殷逢雪跳下飞剑,与后头的君鹤观对视一眼,点头示意。
“丹丹,咱们要去哪儿?”
“地牢。”
距离上次去地牢,还未过十日,殷逢雪自然还记得路,自然也就观察到了君鹤观不确定的脚步。
他隐约也听说过君鹤观的经历,心里奇怪起来。
“鹤观仙长,您没去过地牢么?”
君鹤观:“……确实不曾。”他只是读书而已,为什么会去地牢……
殷逢雪热心道:“就在小院下方。”
君鹤观:“……嗯。”
走到小院当前,游丹庭止步,默念几句,异界通道开启,里头关着的妖修魔修并未察觉外界变化,一点躁动都没有。
就在此时,金缇铃锁着一大帮妖修魔修匆匆赶到。她脸色蜡白,眼睛通红,容虽虚败,神色却极其亢奋,一落地,她便急不可耐地奔过来:“姊姊!”
游丹庭摸摸她的脑袋,金缇铃的眼泪立刻滚下来了:“姊姊,我还以为你也出事了……”
“我没什么事,”她温声道,“缇铃,把他们都放进地牢去吧。所有捉住的都在这儿了么?”
金缇铃连连点头,一揩眼泪,转头看向被金铃链锁住的众囚,那些人看见碧罗妖尊出现,却活泛起来,个个脸上都十分放松,甚至有些散漫。
金缇铃扯了扯链条,迫使他们向地牢口走去,看着众囚挤进地牢。她正想着牢房的数量好像不够,身侧一道华光流过,一瞬间,地牢中仿佛数千枚长针穿过,方才还惊颤不休的囚徒们似集体被卡住脖子,声息尽消。
游丹庭平静地抬起手,飞剑听话归来。
囚徒们层层倒下,站在最中心的一群却因为外围太过拥挤,即便已经没了气息,仍只能‘站’在原地。
仔细一看,他们尚睁着的双目都呆滞地望着牢门的方向,大概在死之前,这些囚徒还在庆幸,妖尊回来了,不用死了。
身侧三人已看呆了,游丹庭听见系统播报的数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转向金缇铃:“新捉住的逃犯不必送过来了,就地处决吧。”
金缇铃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好了。
大概她也忍了很久,忍着不直接杀了这些人,却没想到游丹庭下手如此之迅速果断。她本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刚烈性情,不必游丹庭说什么,应该也能很快想通。
她正想问君鹤观一点事情,忽听见后方竹林中传来沙沙脚步声,金缇铃像是刚想起来一般:“对了,姊姊,山里有……”
小院篱笆边探出来两只彩色鸡头。金缇铃看了眼那两只锦鸡,选择了止住话头。
“你们没走?”游丹庭问。
她问得太过自然,锦鸡兄弟也不那么害怕了,弟弟道:“见过妖尊,不止我们俩没走,还有好些妖,也没走……”
哥哥道:“走了,那不就错得更厉害了……”
原来还是有人知好歹的。游丹庭点点头:“好,那你们可以离开了。”
锦鸡兄弟大吃一惊:“啊?”
“所有选择留下来的,都可以离开。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吧。”
她转过身,正好看见顺着山谷御剑而来的丁镜卿,他一边飞一边喊:“缇铃……”
看见游丹庭在,丁镜卿差点滚下剑来:“妖尊?您也回来了?”
“也?”殷逢雪不由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微妙的用词。
“是啊。”丁镜卿飞到众人面前在,正要说话,却被地牢中的景象骇得一退,金缇铃一把拽住他:“还有谁回来了?青桃姊姊么!?”
青桃?
游丹庭与殷逢雪对视一眼 ,大概是他们诧异得太过明显,君鹤观也问道:“青桃?她不是……”
“没有没有,”丁镜卿忙摆手,他从袖中摸出一只碗状法器,“看!捞起来了,没死,她是受了重伤,但是没死。”
他说了一遍众修士如何苦寻太江中幸存者的事情,又道:“在君家庙那边的渡口找到的……”他目光移向君鹤观,“就是……鹤观仙长设下的那个结界。”
众人向他手中看去,果然是青桃,她仿佛被烈火灼烧过,残存一息,但确实还活着。
金缇铃喜极而泣,丁镜卿腾了个手用袖子去擦她的脸:“都找到了,别哭啊。”
缇铃一把拍开他的手,哽咽道:“一股水腥气。”
“我刚从江里出来呢。”
游丹庭接过盛着青桃的法器,盯着碗底那个垂死的身影。伤得很重,妖气很弱,也确实是青桃的妖气。
但是,这么巧么?
她与殷逢雪异常的静默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君鹤观轻声道:“怎么了?”
游丹庭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事。鹤观,你随我来,我有事问你。缇铃,镜卿,你们去忙你们的吧。”虽然如此说,她却向殷逢雪伸出了手。
殷逢雪化为狐狸,一跃而上。游丹庭收回手臂,抚了一下狐狸:“走吧。”
君鹤观定了定:“是。”
两人一狐进入小院,坐定后,游丹庭问:“道门大会结束后,云京上空,是不是来了魔修。”
“是,当时您去打退了他。”
“只有我么?”她问。
君鹤观仿佛有些坐立不安:“……学生也,悄悄地跟过去了。”
游丹庭笑了一下:“当时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么?”
“您不记得么?”君鹤观吃惊地看着她,很快,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瞬间惊惶起来,眉宇间甚至有些许悔意。
“我没什么事,”游丹庭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鹤观,把当时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告诉我吧。”
君鹤观定了定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