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苟爹同行

    狐妖们并没有使出什么奇异的法术,那些动地嗡鸣,其实是白厝坞闭关结界开启的声音。

    只见白厝坞中草泥层层翻起,原本平坦的地面忽然裂开了一道狭长缝隙,从漩涡中心开始越裂越大,深沉泥色透过灰色风迹,简直像是两道山岭中的一只黑眼。

    殷逢雪现在完全明白殷追月想做什么了——他要把苟晚枫关进银狐族的闭关大阵中。

    结界打开,风暴的施展范围瞬间降了许多,仿佛有许多灵气法力都落到肉眼看不透的地方去了。

    殷逢雪这才发现,原来风暴中还站着许多狐狸,他们全被逼出了原型,身上丝丝缕缕缠绕着的,全是魔气。

    魔气的攻击对象自然是坞心的苟晚枫,他不是没注意到脚下忽然出现的裂缝,可是周围的狐妖攻击得越发猛烈,他无暇顾及其他,结印的指尖灵光亮得更加炫目,那些攻来的魔气咒术都被这灵光与旋风格挡住,却没有再攻击的余力了,这局势敌暗他明,胜负已定。

    苟晚枫的靴子已没进缝隙,眼看就要彻底沉入界中,殷逢雪下定决心,对晴山道:“你千万别急着答应大长老。”

    说完,他四足一蹬落到地面,向旋风中心飞奔而去。也不知晴山如何回答,他一边奔跑,一边恨自己人微言轻,或许连晴山都不会听从他的劝告。

    他跑到坞心时,苟晚枫早已不见了身影,远近的狐狸都已停下施术的爪子,看这么只小狐狸忽然跑出来,都拿不住该不该攻击。

    殷逢雪左右一看,裂缝最宽处也只剩两手宽,他来不及想太多,卖力一钻,终于在最后一刹那,成功钻进了结界。

    那一瞬间,殷逢雪还以为自己会被合拢的大地夹死,可他一钻进去,就感觉周身的土都消失了似的,就好似忽然坠入悬崖,耳边全是嗖嗖风声,好半天才咚的一声落到实处。

    屏了一阵呼吸后,殷逢雪忽然发现,身下毛绒绒的。

    他试探着伸出爪子,四面是空的,只有身下似软还硬。

    他小心翼翼地虚开眼睛,正好对上一对黑亮亮的东西。

    这场景实在太过熟悉,殷逢雪好歹出息了点,没跟上回一样叫出声来,他梗着脊背滚了下去,咚的一声落在地上,敲得浑身骨头清痛。

    殷逢雪胡乱摸了几把,摸到湿润苔土和小碎石子,确认这回是落在地面上了,他变回人身,迅速退后几步,咚的一声,又撞上了山壁。

    这基本算是连撞三下,这下他痛得连呼吸都憋不住,空气里满是湿润的青苔味儿。呼吸到这口空气之后,他心里倒安定了点。真怕一呼吸全是血腥气,或者什么怪味儿,那就有点吓人了。

    这里是银狐族祖传的闭关之地,当然不会有什么血案发生,但听殷追月他们说的那些事情,就知道这洞里绝不止有银狐族的先辈。

    大概有许多无辜被关的妖。不知他们困在此处,是活着还是死了?

    殷逢雪正凝神思考,忽听见前方山洞中传来脚步声,鞋底轻轻擦过尖锐细碎的山石,仿佛还夹杂着松动筋骨时的嚓咔声。

    是苟晚枫!

    殷逢雪本是来救他的,可真要碰上面了,他忽忆起张家小院里苟晚枫的种种筹划,那股英雄豪情顿时退了大半。

    怎么办?苟哥的爹好像不太讲道理啊。

    现实并不容他想得太多,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只见一团暖光摇摇晃晃从前方而来。借得这暖光,殷逢雪看清了自己方才是从何处滚下来的——一只极大的狐狸坐像。

    这狐像向着殷逢雪的方向盘腿坐着,双爪合抱,窟道没那么高,故此狐像微微垂着头。它像个学术不精的狐妖,身着儒衫,可衣衫内依旧是狐狸的身体。

    之所以说是坐像,是因为方才殷逢雪那一摸,似软还硬,软的是厚青苔,硬的是苔下冷石。殷逢雪方才就是掉在了坐像的手腕上,方才吓得他滚下去的黑亮亮的东西,就是充作狐眼的宝石。

    也是奇怪,这青苔生满了整个狐像,却独独没有盖过这双眼睛。

    这狐像起码有外头三人高,殷逢雪自出生来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狐狸。

    他不由得又屏住了呼吸。

    而苟晚枫,他提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灯笼,已经站到了石像旁侧。

    现在是两双眼睛在盯着殷逢雪了。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打招呼,苟晚枫忽提起手来,一掌拍出,殷逢雪吓得立刻朝狐像一弹——没办法,后头已经没退路了,他只能卡角度向着狐像的方向逃离。

    跃回石像手腕,殷逢雪刚转过身来,尚心有余悸,窟道中又响起尖锐风声,却不是朝着他的方向。

    殷逢雪一怔,却发现苟晚枫仍朝着前方出掌,而他身前,坐着一只与殷逢雪这边一模一样的狐像!矮矮洞窟之中,两座巨像相对而坐,几乎将通道堵死,难怪此地这样潮闷。

    原来他方才一直抵着对面这只狐像么?可是苟晚枫打它干什么?

    殷逢雪悄悄溜下去,认真看了一会儿,忽然看出了一点名堂,原来那对面那狐像合抱的爪子一直在试图结印,而它每动一下,就会被苟晚枫掌风打回去一次,那风触及狐像时会发出铮铮铁音,就仿佛他掌中轰出的不是风,而是无数柄暗镖。如此反复十数次后,狐像的爪子忽然整整齐齐从手腕断开,两只爪子一齐滚到狐像怀中。

    苟晚枫这才收回手,抬起灯笼,一双细长长的眼斜斜瞥向殷逢雪:“你也是掉进来的?”

    诶?对!就这么说!

    殷逢雪满脸严肃地走出去一些:“正是,我也是被他们逼进来的。”

    不知哪个字不对,苟晚枫竟蹙起眉来:“错。”

    “嗯?”

    苟晚枫道:“我是故意掉进来的。”

    殷逢雪:“……”不对吧,我看着你一点点陷进来的啊。

    他说:“那……其实我也是故意掉进来的。”

    苟晚枫额上青筋炸起一瞬:“小狐妖,你是在嘲讽我?”

    殷逢雪一怔:“不不不……”他百口莫辩,苟晚枫却是个能屈能伸之妖,很快他就‘大度’地按下情绪,道:“你若想出去,就随我来吧。”

    这话听着就像他知道怎么走一样,殷逢雪吃了一惊,苟晚枫已转身向来处去了,他连忙跟上去:“前辈,您知道这地方出口在哪儿?”不对啊,他记得挺远的,而且不管怎么说,出口都在苟晚枫前进的反方向上。

    “不知。”

    苟晚枫答过,忽回头扫了一眼:“你……”

    殷逢雪有些紧张,果然,苟晚枫缓缓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犬妖鼻子最灵,但他们上次见面,殷逢雪一直是原型,苟晚枫没见过他人形。

    这该怎么说呢。殷逢雪选择敷衍过去:“说不定呢,我看前辈仿佛也有些眼熟。”

    苟晚枫不置可否:“是么?走吧。”

    “前辈,前辈?”殷逢雪叫住他,指了指后方:“这个地方的路我已认熟了,出口在咱们背后。”

    苟晚枫道:“认熟了?你来此处多久了?”

    “有几日了。”殷逢雪随口瞎编一句,正想劝苟晚枫继续跟他走,一缕微风拂面,他张张口,便觉舌上一寒,仿佛含了一枚刀片。

    苟晚枫冷冷地盯着他:“再说一句谎话,你的舌头就不必留了!”他深吸一口气:“看在妖尊的面子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问你,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那股刀片似的寒风缓缓撤出口腔,殷逢雪再开口时舌头已有些发麻。

    “这里是银狐族用来闭关的禁地。”

    “你怎么会在这里?”

    殷逢雪抿了抿唇:“这是我家,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苟晚枫一惊:“在这洞中?!”

    殷逢雪忙道:“不是,我是说外面的大狐仙岭。前辈,我当真没有别的想法,就是看见你被关、你掉进来了,就想来帮一把你。”

    苟晚枫冷笑一声:“又在扯谎,你既是大狐仙岭里的,为何不修魔?为何不助他们,却来助我?”

    他虽是这样说,却不似方才一般,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殷逢雪苦口婆心地辩白:“前辈,银狐族也不是所有狐狸都修魔的。您快跟我走吧,这里不能多待的,万一惊动了闭关的前辈们,您就走不了了。”

    苟晚枫摇头:“罢了,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也与我无关。我不走。”

    他提步向前走去,殷逢雪忽然想到什么:“是不是还有谁也被关了进来?”方才确实只看见了苟书,苟哥他娘却不在此处,难道说……?

    苟晚枫淡淡‘嗯’了一声:“我寻到黧娘再走。”

    殷逢雪只觉醍醐灌顶。难怪苟晚枫说自己是‘掉进来’,此时想来,那会儿提议开阵的狐妖也说了一个‘再’字。想来,是苟哥的娘先被关进来了,苟哥的爹才故意被逼进来的。

    顺着这个方向一想,许多事便迎刃而解了。

    比方说苟晚枫说的想出去就跟着他,并非是他知道这阵法在何处,他只是知道这阵法会再开一次罢了——毕竟,苟书还在外面,不是么?

    殷逢雪将他的猜测说了一番,苟晚枫嫌弃道:“你这小狐妖,话还真多。”

    他没反驳,说明事情还真是这样。

    两人沿着洞窟石壁走了片刻,再次遇见狐狸巨像。这次的狐像更像人一些,也矮小一些,两只一模一样的狐像对立垂手恭侍,腰上皆配了一把长刀,近些这只是石刀,已爬满了青苔,远些那只倒是把铁剑,遍布红锈,看样子已锈得拔不出鞘了。

    殷逢雪小时就误闯过禁地,那时这地方还没有这些古怪的巨像,他疑惑道:“这到底是什么?怎么这佩刀又不一样?”

    “你不认识?这是棋侍卫。”

    殷逢雪仍然疑惑:“棋侍卫是什么?”

    苟晚枫讶然抬眉:“你跟在妖尊身边,竟然不知道棋侍卫是什么?”

    “我在碧罗山也没见过这个东西。”

    “碧罗山里当然不会有……”苟晚枫说到一半,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迎着殷逢雪疑惑的目光,他的语气忽然平和下来。

    “所谓棋侍卫,就是说,这些石像,就像棋子一样,若非主人挪动,自己是不能移动的。常常用在像地宫地道一般的地方,是用来威吓,或者除掉入侵者的侍卫。如这般在洞窟中出现的棋侍卫,一般来说,一个是真,一个是假,列在洞窟两侧,用来迷惑入侵者,此处的棋侍卫是前后排布,是奇怪一些,不过总的来说,万变不离其宗。”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殷逢雪的神色,见他受教点头,面上依旧一团诚挚天真之色,莫名想起自己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黧娘常说,不用跟孩子们说太多外头的事,他向来只觉得玉不琢不成器,此时没有黧娘拦着了,这小狐妖也不是他的儿子,他倒忽然有些理解黧娘为何会那样说了。

    他减去一些真相,让这小狐妖明白要躲着这阴邪东西走就是了。

    那厢殷逢雪自觉全然明悟:“这就像是张家地窖里的草把僵尸!”

    苟晚枫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怒道:“你竟敢诬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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