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族

    时间回到两日半前,殷逢雪花了半日时间,跑回了告别大半个月的族地。

    族地在大狐仙岭的东面,刚下过一场濯枝雨,漫山夏花的花瓣顺着溪水向山下流去,溪流极快,几乎没有浮沉,花瓣是什么样子落入溪,就是什么样子流出山。

    殷逢雪并没有忘记在族地生活过的数百年,可看到流水落花,他想起的竟然是碧罗山那条至今滋滋冒电的小溪。

    离开前那几天,他与丁镜卿已在溪边捡被电飞的小鱼去烤串了。

    其实他一直在山里打转。

    碧罗山是高山;大狐仙岭是矮岭。碧罗山里是一道连成排的竹房子,竹林接地连天,天地间唯余两色,晴空之蓝与竹林之绿。大狐仙岭里则是道边相对的狐狸洞,洞前一年四季都有世界相宜的花草,雕着各式狐狸像,一垛一垛,像旅者落下的两行足迹。

    他并没有打算隐藏行踪,一路和不少狐狸打了招呼。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一直一直留在族里,不怎么出去的狐狸。虽然这个大部分,在族里其实是小部分。

    他拉住一个相熟的问:“阿晴,大长老在哪儿?”

    “祠堂呗,”殷晴山道,“你一个月没出来溜达了,没事儿吧?”

    殷逢雪放开他,摆摆手,朝前走:“没事儿。”

    拐到祠堂,大长老果然就在里头。殷逢雪现已明白过来,这大概只是个分身。他打了声招呼:“大长老,我回来了。”

    大长老正在写什么东西,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震惊地抬起头来:“逢雪?你怎么回来了。”

    殷逢雪说:“妖尊不肯留我,我走了一个月才走回来。”

    大长老搁下笔,他的神色看起来没有怀疑,也没有不愉快。

    “进来吧。见到素之没?”

    殷逢雪迈进门去:“不知道是不是。他说话是不是挺爱阴阳怪气的?”

    大长老嘴角浮出浅淡的笑意:“是他。他现在如何了?你们能接触到么?”

    “挺惨的,”殷逢雪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挺忙的,妖尊常常吩咐他事情做。”

    大长老吃了一惊:“他肯做么?”

    “有时会使坏。”

    大长老越发吃惊:“这孩子还真是变了,看来吃点苦是应当的。”他招招手,示意殷逢雪靠近一些:“这段日子苦了你了,也罢,你就先好好休息。不过这阵子你家的屋子没人打扫,等我派几个人过去扫干净,再回去吧。”

    殷逢雪点头。殷追月和蔼地看着他,正要再安抚两句,殷逢雪却面露忧色:“大长老,我走之前,山里来了一只画皮鬼,叫什么施无声,他和堂弟起过好几次冲突,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追月道:“他那个性格,不跟人起冲突是不可能的。画皮鬼又是世上最爱作怪的精怪,这也没什么,正好折磨折磨这小子。”

    没看到预想的反应,殷逢雪心道难不成自己全猜错了?正要再试探一次,殷追月却已催他回去:“你去后头住吧,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房间,去吧。”

    祠堂背后有大狐仙岭里唯一一座院子,是历代族长的居所。现在族中族长闭关,大长老就搬了进来,也方便处理族中各种事务。

    许多年前,殷逢雪的父亲也住在这里,或者说,先代族长的孩子都曾住在这里,后来成家了,才陆陆续续搬出去。

    前辈们都在大狐仙岭旁的白厝坞闭关,殷逢雪已经记不太清这些前辈的声音容貌。

    如果不是这个父亲住过的房间,如果不是小院里母亲种下的花,他会以为自己其实是天生地养。

    殷逢雪慢慢合上房门。试探不出来。或许他想的一切根本就是错的,也或许是因为……大长老在防备他。

    他在这里,还是个‘孩子’,没有资格过问大人的事。殷追月有事,也不会向他吐露真情。或者说直白一些,他与大长老,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狐狸。

    魔气,为什么他会对开蒙不久的小狐狸展示魔气?族里哪里藏着魔气?

    殷逢雪想到此处,也坐不下去了。他推开侧窗,正要翻出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匆匆跑过,他跑得那么快,就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阿晴!”殷逢雪喊了一声。

    晴山没听见,直接跑过去了。算了。又要翻窗,他忽然想到,如果从这里出去,路上经过的人也会看见他的。还是从西窗出去好。

    谁知刚打开西窗,赫然一个鬼鬼祟祟的殷晴山在窗外。

    晴山吓得直接跌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跑那么快,是为了绕过整个房子来吓他!殷逢雪无语片刻。

    “这种小把戏对我有用么?”

    “怎么没用,以前不是一吓一个准?”晴山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裳:“你把戏大,从族里溜出去大半个月不回家。我差点以为你死在外头了。”

    原来他知道。殷逢雪也不知该怎么说:“我是有正事。”

    晴山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正事?”

    他们俩以前说起话来,都对某些狐狸嘴里的‘正事’嗤之以鼻。正事?什么正事?外头和山里区别能有多大,住的还是狐狸洞,吃的还是饭菜。

    殷逢雪也不知该怎么说,他顿了顿,问:“你来祠堂做什么?”

    晴山一拍脑袋:“对了,大长老找我呢。”

    他又要跑,殷逢雪连忙逮住他后领:“等等,这会儿找你?”大中午的。

    “又不是请我吃饭,你这么急,”晴山道,“我不知道什么事儿,放开吧。”

    殷逢雪总觉得这事不简单,他严肃起来:“等会儿你得把事情告诉我。要是大长老说是急事,你也不能立刻答应,一定先告诉我了再考虑。”

    晴山也不傻,把后领从殷逢雪手里解救出来,狐疑道:“你之前……也是被大长老派出去的?先说好,要是大长老不让我把这事儿说出去,我是绝不会说的。”

    殷逢雪仿佛看到了倔强版的自己,他想急,可是对着晴山这号狐狸,急也没用。

    他无奈道:“行,去吧。”

    晴山离开少许,前头祠堂忽然乱了起来,殷逢雪听见有人在喊:“大长老!捉住了!”

    片刻后,祠堂后门一开,晴山被大长老送了进来。殷逢雪本就在东窗前,他一看,两人背后的祠堂中站着几个同族,个个脸上都是焦急烦躁的神色,正是从前‘正事’最多的那几只。

    大长老说:“晴山,你的事,等我回来再继续说。逢雪,你们兄弟俩一起啊。”他说完,拍两下晴山的肩,又急匆匆地转回祠堂了。

    后门一关,殷逢雪立刻走出去:“你们说什么了?”

    “就是,殷素之,”晴山想了想,疑惑道,“咱们有这个堂弟么?”

    他的记性还要差些。殷逢雪道:“有,这事儿不能答应。你要答应了,你就会被揍一顿。”

    晴山道:“我本来也没打算答应,我又不认识他。哦,我知道了,你——”

    殷逢雪一把拉过他,兴冲冲地向院墙走:“路上说。走,咱们也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晴山也没反抗,被他拽着走:“你是不是因为这事儿才出去的?咱们为什么要去看啊?”

    “走吧!”

    两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大部队后头,殷追月一行翻过岭脊,停步看去,对面便是小狐仙岭,当中是白厝坞,来报信的狐妖说的大妖就在坞中。

    众狐站在岭上一看,坞中狂风大作,那不速之风卷了残叶残枝,灰色漩涡一般席卷了整个山坞,叫人看不清情形,倒是半山腰的高林上挂着许多白长绒条,全是狐狸,显然全是被风刮上去的。

    殷逢雪也变作原身,两三下爬上树,一看就惊了:“这是怎么了?”

    晴山挂在下面一条树枝:“大概一月前吧,来了个大妖,就看中旁边的小狐仙岭了,要在这里安家。”

    “安就安呗,咱们又不住小狐仙岭。”

    “也就咱们这么想了,他们都不这么想,”晴山道,“都说以后族里狐狸多了,说不定就搬到些去小狐仙岭住了——反正这山姓狐,不能给外来妖住。”

    “什么妖?”

    “不知道,挺厉害的,围攻都打不出原型来,”晴山啧啧嘴,“我前几天悄悄听了一耳朵,他们好像在坞里摆了个大阵,今天这大妖得吃点苦头了。你看——对面山上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他儿子。”

    殷逢雪抬首一眼,山林间果然站着个黑衣少年,只顾看着坞中,满脸焦急,不正是苟书!

    那这么说,坞里刮风的是苟晚枫?他们搬家竟搬到这里来了?从西南搬到东北?

    殷逢雪盯着下方风暴,失语片刻。那时在张家小院里,丹丹几乎只说了几句话,摆了摆手,苟晚枫就已满口服输求饶了,原来,他这么厉害的么?

    “既然被围攻了好几次,他为什么不走?”

    “不知道啊,”晴山奇怪,“我怎么可能知道?”

    对哦,这些事情,他们从不主动参与,大长老也不会告诉他们。

    只听下方林中殷追月吩咐:“你们几个去把他们救下来。”旁边的狐妖盯着坞中风暴,却都不敢动,其中一个道:“大长老,若不能收服此妖,就算去救了,只怕也会再挂上去。”

    有一个更大胆些:“大长老,我看,干脆再开次阵法,直接——”他比比脖子。

    殷追月没开口,但他看了眼后头说话的那个,显见得是动心了。

    殷逢雪不得其解,疑道:“这儿有什么阵法能杀人?”

    晴山满口丧气:“都说了我不知道。”

    只见殷追月点了点头,围在他身边的众狐妖面上一喜,瞬间化为原型,向周围四散奔去,顷刻间便消失在山野之中。

    下方风暴越演愈烈,眼看就要漫上殷追月站立之处,山谷中却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震鸣声,随着震鸣逐渐转大,连山体都似乎震颤起来,不过这只是错觉,真正颤抖的是漫山的树木,殷逢雪几乎被要被共振摇晃下去,晴山更弱一些,已经开始吐了。

    殷逢雪咬着牙朝着树梢的方向跳了几次。这里摇得更厉害,却更高,视野更开阔。

    将整个白厝坞收入眼底的同时,他心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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