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逢雪迷茫一瞬，他立刻改口：“当然，那些草把僵尸不会伤人，和这个还是不一样的。”

    明明就是和这个完全不一样！

    苟晚枫默默咽下怒气，将灯笼往旁一递，道：“既然你明白了，那就化为原型，上去探探路吧。”

    殷逢雪的原型比较小巧，在狭小山洞里上蹿下跳都不成问题。再有，苟晚枫也想试探一下。这小狐妖说是来救他，尚不知真假呢。虽说他是跟在妖尊身边，可妖尊身边也不全是好人，更何况……他这些日子见到的大狐仙岭的狐狸，可都是魔修啊。

    殷逢雪闻言一口应下，变回原型后立刻朝着两座巨像走去。至少，苟晚枫看不出他是否察觉到了自己的试探。

    他绕到两座巨像当中，抬头一看，却怔了怔。

    这两尊石像好生面善，就像在哪里见过——不对，应该是常常看到。就是那种不经意间，看到过许多眼的熟悉？

    等了片刻，洞里连点声音都没有，他又变回人身，走到巨像脚边喊：“前辈！这两个好像不是棋侍卫！”

    苟晚枫也没发现哪一座狐像动了。他一面朝前走，一面思忖：“难道前头这尊棋侍卫的元神都已散了么？”

    正正好走到两座狐像当中时，突然间，一声极其刺耳的刺啦声从两人上侧方响起，雪亮光芒流电般照过两人身形，前面那只狐狸巨像一手捉鞘一手捉刀，青苔无声而下，巨大的刀刃已经劈到苟晚枫头顶。

    苟晚枫急急往旁一撤，刀锋毫无停滞，直直转向横扫而来。这一斩，所有的三尺往上的东西都得被斩断！那小狐妖可还傻愣愣地站在中间呢！

    他心道不好，矮身躲开挥来的刀锋，乱中朝殷逢雪的方向一看，他却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满面惊讶地看着正在被追杀的自己。

    那一刹那，苟晚枫心中转过上百个念头。

    难道他被这小狐妖哄了，他是故意引自己来挨刀的？

    苟晚枫故意朝着殷逢雪那边一滚，果然刀锋跟着就来了。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宽阔刀身经过殷逢雪的身体时，自动散为片片磷光，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殷逢雪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扬声道：“前辈，你往那边的石像上跳！”

    话音未落，苟晚枫也发现这一点了。这大刀的攻击范围只在这一边，仔细一想，棋侍卫的攻击总不可能伤到伪体的，不然还怎么骗人？

    他立刻朝着后头的狐像飞身而去，谁知持刀的狐像再一次展现了它的灵活，却将手腕一举，掷刀而出，苟晚枫身在半空，如何能半途改变方向？只能等着被刀尖戳中。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心中还冷静无比。这一刀最多是道痛击，绝不可能杀死他。

    谁知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头上好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踩了一下，下一瞬，脚下稳稳地踩上了石像。

    苟晚枫疑惑着睁开眼，却见一只雪白的狐狸跃在半空中，巨刀直直下刺，刀尖正好落在它眉心，如方才一样，巨刀触到他身体之前，便已化作片片磷光，整只狐狸，献祭一般，转瞬没入雪白磷光之中。

    殷逢雪落到地面的瞬间就恢复了人身。人身跳不了那么高，他就变成狐狸来了个二段跳，还踩了一下狗爹，真是不好意思。

    他抬手揉揉额头。虽然没受到任何伤害，可看着刀尖直直落到脑袋上的感觉，还是挺吓人的。

    随着刀柄消失，磷光逐渐黯淡，他回头看持铁刀的狐像，果然，苟晚枫一出攻击范围，这刀就回到狐像爪中了。

    可以料想，若是苟晚枫再迈出一步，这刀又会挥舞起来。

    殷逢雪正在思考该怎么办，便听见后头石像上有人道：“你先过去。”

    他依言绕过狐像，片刻后，听见后头一阵天崩地裂的响动，轰隆隆，轰隆隆，如此响过两声，两尊狐像都塌了，惊起满道尘土。殷逢雪抬袖捂住口鼻，正想躲远点，便见废墟之中，苟爹满身尘土、满脸复杂地走出来了。

    他本想把袖子放下来再解释，这样显得正式一些，可是吧，土太多……而且，就在刚才，他忽然想起来为什么看这石像特别眼熟了。

    这两尊石像，和他家门前的狐狸石相特别像。若要较真起来，其实也不完全一样，只是眉眼间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而且这狐像很大，细节也生动许多，简直仿佛天生地长，而非雕刻。

    狐像塌了。他莫名有些怅然，总觉得心里也像洞窟里的尘土一般，飘散混沌。

    苟爹还盯着他，殷逢雪只好解释：“我也没想到它们不会攻击我。”实在不是故意引你过来挨打。

    “我知道，”苟晚枫眼神异常复杂，“你本就是银狐，入自家的禁地，自然不会被攻击，是我想岔了。”

    那时看见狐像在他背后结印，原来单是在攻击他，并不包括这小狐妖。

    他沉默了，殷逢雪也在思考：“前辈，你这样走下去太危险了，禁地很大，这里没有什么灵果丹药，一直这样找下去，你的法力迟早会被耗完。”

    他是劝苟晚枫不要再走下去，苟晚枫摇头：“我一定要找到黧娘。”

    殷逢雪问：“您能感觉到她在哪儿么？”

    “大致能感觉到方向，”苟晚枫淡淡道，“无非多走几条错路罢了。”

    “那您把方向告诉我，我去找，”殷逢雪道，“等我找到尊夫人，再回来告诉您正确的方向，这岂不是省时省力？”

    他说完，便见苟爹面上微动，仿佛有些吃惊，殷逢雪等着他的回答，却等来一个问题：“你当真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

    尘土渐沉，殷逢雪也慢慢放下袖子。他笑了笑，不知该怎么回答。

    苟晚枫又道：“大半月前，我携家人初来此地，便察觉到大狐仙岭中有魔气，与他们缠斗数日之后，一招不慎，黧娘被他们关进了这阵里……你这样贸贸然地跟进来，是知道我的事，还是不知道？若不知道，难道就不怕我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杀了你？”

    他再次问：“小狐妖，你这是弃暗投明了？是听了妖尊的教导，还是……”

    他疑惑地看着殷逢雪，很不明白这魔窝里是怎么长出一朵白莲花来的。

    “我……其实想不到那么多因由真相。我有个朋友说过，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只能凭诚心做事，我也只是凭诚心罢了。至于弃暗投明……”

    “我没暗过，也没明过，”殷逢雪顿了顿，道，“妖尊也并没有出言教导过我，但是……”

    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只好又笑了笑：“前辈，您夫人在哪个方向，给我指指吧。”

    苟晚枫给他指了方向，又给了他一个信物。小半个时辰后，殷逢雪折返，两人再次出发，一路拆石炸洞，目的明确，终于找到了黧娘。

    走在半路上，苟书也掉了进来，原来苟晚枫说他出发前跟苟书说过，若是半个时辰后爹娘还没回来，就主动暴露出来，两个人从不同方向找人。

    苟晚枫本打算找到人之后直接炸开结界，现在有了殷逢雪引路，自然不必如此了。一行人向着出口进发。

    黧娘和苟书都对他感谢连连，见殷逢雪跟逛自家后院似的灵活地穿行在各个洞窟之间，苟书有些好奇：“殷大哥，你怎么这么熟悉这里？”

    狐生第一次有人称他‘大哥’，殷逢雪笑道：“我小时候来过很多次——我爹娘在这儿闭关。小时候想他们了，就会悄悄溜进来找爹娘。”

    苟晚枫背着黧娘走在最后，闻言一怔，抬首看向走在最前带路的少年。背上，黧娘轻轻拍了下他肩头，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黧娘摇了摇头，苟晚枫只好把话又压回肚子里。

    前头的两个少年浑然不觉。苟书问：“那你见到过爹娘么？”

    “闭关嘛，怎么见得到，”殷逢雪道，“不过，知道他们在这儿就行了。”

    苟书安慰他：“以后总会见到的。”

    殷逢雪以前也常用这话安慰自己，现在听见别人说一样的话，就好像自己的想法得到了印证一般，他高兴起来：“正是，总会见到的。”

    苟书又问：“殷大哥，我哥在碧罗山还好么？”

    “很好啊，”殷逢雪答完才想起来苟哥是离家出走来着，立刻改口，“不，也不是很好。”

    这一改口让后面的一家三口炸锅了。黧娘惊道：“难不成琴儿受苦了？”苟书嘻嘻：“让他扔下我一个人跑了！”苟晚枫蹙眉道：“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妖尊误会了？”

    殷逢雪没料到他们竟是这个反应，连忙摆手：“不不不，碧罗山里没人对他怎么样，他、他是自己心情不好。不过最近也好起来了，哈哈。”

    干笑两声后，黧娘哼了一声：“就让这小子吃点苦头也好。”

    聊着天，四人渐渐走到了出口处，殷逢雪结出复杂手印，原本死路一般的洞壁边缘闪过一圈圆形灵光，山石簌簌，一丝清新的空气从正在逐渐变大的缝隙中钻来。

    殷逢雪放下手，松了口气。这手印还是他从大长老那里偷学的，小时候经常用，还好现在还没忘记。

    苟晚枫仿佛有些等不及，上前几步，站到他身后，在洞口彻底打开时，阵阵烟尘中，一线寒凉抵上脖颈。

    苟晚枫在他身后冷笑。

    “既然出来了，那你就没用了。黧娘，手圈紧些，别掉下去了。”

    匕首就在喉咙上，殷逢雪微微仰首，直面尘土，不由得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一条命换三条命，诸位的算盘还真打得称心如意啊。”

    殷逢雪微微睁开眼，几粒尘土落入眼中，硬是给他逼了些泪意出来。

    从外面看，禁地出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洞罢了，洞外便是山脚密林，向左是小狐仙岭，向右是白厝坞，殷追月带着十多个狐妖，站在山林之中，阴沉沉地看着洞口四人。

    他看向前方站在山林中的大长老，撑了一会儿，大概是阳光照亮了他的泪花，大长老也不能再无视他了：“逢雪啊，你看你，好端端的，怎么要跟上去呢？”

    这一点确实解释不清。殷逢雪假装因为灰尘太多而说不出话。倒是苟晚枫开口了：“哼，我正要说此事，我劝你们，赶快把路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