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沈爱民蹲在一边抽旱烟,听了田三婶子说的话,皱起眉头,这事确实弄得不成样子。

    他呼出一口烟,想了半晌:“这样,他三婶,今天多谢你,我改天再招待你。彩娥,我现在去找得安,你去怀林家,看看现在事情怎么样了。”

    说着,拔起鞋跟赶忙走了。

    明月听说这个小姑子就是刘敏兰,见婆婆刘彩娥往外走,连忙跟了上去。

    路上,明月在记忆里翻了翻,发现这两人小时候虽然是一个村长大的,但是彼此差着六七岁,根本不是玩到一起的那一拨,因此相互并不熟悉。

    两人最大的交集,就在明月迷路的那天晚上了。

    那晚,她给明月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即使抛开她一个人干活带孩子不谈,就论当时,那是明月砸晕了沈得安,是她冷静地去查看沈得安倒地之后的情况,并告知明月,还反过来宽慰她,这些都让明月觉得她是一个坚强、勇敢又温柔的人。

    但是,此刻的她,却已被逼得没有一点那日的影子了。

    到了刘怀林家,才发现家里没人,刘彩娥又带着明月往刘敏兰住的土屋那儿赶。

    刚走近,就能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呕吐物的味道。

    刘敏兰在支书家撞了墙,半晕着被抬了回来,到了家就开始吐。

    她已经跌跌倒倒得站不稳了,还扶着磨,一手拿着瓢,指着前面挥。

    刘怀林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脸愁地一团,不住地说:“敏兰,你这样不行,你去二牛家看看啊。”

    二牛家开着村里唯一的一家小诊所,他爹以前是中医,他也懂些,又跟村里的赤脚大夫学过几年,所以村里人有什么病都找他看。

    朱兰芳站在丈夫身后,拉着刘怀林往远处站:“唉呀你别往前去,她现在这样都不认人了,待会再打到你。”

    一个劝,一个拉,黎黎在旁边哭得已经只剩抽噎了,场面一团乱。

    刘敏兰的心里也乱。

    沈得安嚼了些不明不白的舌根子,她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女人摊上这事,本来就是有口难辨,连支书也管不了。

    刚刚她头都撞破了,换来支书到底说了一句,现在不是过去旧社会,要是姑娘不想嫁,没有强按上花轿的道理。

    可是以后呢,这日子怎么过?

    刘敏兰看了刘怀林一眼,在他旁边,朱兰芳拉着他,劝着他。

    爹妈死得早,她也曾和哥哥相依为命,但是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顾虑。

    她以为有娘家人依靠,谁知,哪里有什么可依靠的。

    刘敏兰扶着磨,缓缓地在磨沿坐下。

    她慢慢地开口,尽量让自己说得清楚:“哥,我的头你别管了,我的亲事你也别管。以后,我是死是活,你都别管了。”

    刘怀林说不出话了,愧疚地看着她。

    朱兰芳一看他这样,火气就上来了,“刘怀林,你现在心软了!你怎么不想想,因为她一个人,把我们家的名声都带臭了!家里两个孩子还念着书呢,在学校里还做不做人了?”

    刘怀林又犹豫了,挣扎地看了朱兰芳一眼。

    敏兰也看到了这一眼。

    朱兰芳趁热打铁:“敏兰,你少在这矫情了,还说什么不用我们管?说得好听,你住的房子是谁给你住的?你种的地,是谁给你的?这些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朱兰芳这话也是说给刘怀林听的,想劝刘怀林别再心软,他们已经照管刘敏兰许多了。但她却不管这话刘敏兰听着多刺耳,多刺心。

    刘敏兰被她说得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好,你说得对,这屋我不住了,地我也不种了,今天我就搬,就算去要饭,我不信能把个大活人饿死。”

    说着,真要站起来回屋收拾东西。

    刘彩娥和明月正是这个时候到的。

    刘彩娥迎面一看,刘敏兰头上撞的地方跟长了角似的,肿了鸡蛋大的包,就吓到了。又看她摇摇晃晃地起来,要去收拾东西搬出去,怕她真折腾出什么,连忙上前抱住她,劝着她坐下歇着。

    没办法,又跟刘怀林两口子说软话:“怀林表弟,兰芳弟妹,这事我们也听说了,爱民立马就去找沈得安了,这事是他不对,他满嘴喷粪,找到他我们一定拉他来赔不是,当着全村的面赔不是。”

    但是沈得安做的事实在膈应人,刘怀林两人的脸色还是难看,朱兰芳道:“彩娥嫂子这话说得轻巧,但是沈得安说的那些不干不净的,已经满村传过一轮了,光赔个不是,这事就能了了?”

    这时,敏兰顺着刘彩娥,也看到了明月。

    明月正担心地看着她,敏兰感觉出了这目光中的担心,但这是她自己的事情,这次她帮不了她,而且她此刻的心情真的遭透了,于是疲惫地扭过头去,避开了明月的目光。

    刘彩娥这边到底理亏,被朱兰芳一句话呛得没话说。

    而明月这次来,一方面是关心刘敏兰,一方面也是带着任务的。这种场合,一个人来弄不好就要吃亏,所以明月来也是为了帮着婆婆,在关键时候时候说句话。

    所以明月尽量冷静地说:“兰芳婶子,我们是顾着本家,想负起应份的责任,想帮着解决事情才来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去看看敏兰的头,其他的事情,我们还是之后再说吧。”

    而朱兰芳本就生着沈家的气,刘彩娥比她长,她不好说,明月矮她一辈,她说起话来就不客气了。

    “徐明月,你少在这里人五人六的,你婆婆都不吭声,你在我面前充什么能?自己都一身毛,还在这说别人是妖怪。你跟沈玉山俩人那婚就结得不清不楚的,前几天还回娘家闹,我看你们沈家,就没什么干净人!”

    刘怀林看她越说越过分了,斥了她一句:“别在这瞎说了。”

    明月也真的被她说生气了,“你们自己也刚刚经历过被造谣,现在就信口雌黄乱说别人的事?什么叫沈家没有干净人?”

    眼看又要吵起来,刘彩娥连忙把明月拉过来,让她扶着敏兰。

    明月好歹还记着自己来这不是为了吵架的,只能把心头的气勉强压下,站到一边。

    刘彩娥就不再跟朱兰芳多说,只找刘怀林:“怀林,这事你给句话,要沈得安怎么赔,你说,我去找爱民商量。”

    “跟他商量什么?不用跟他商量。”刘敏兰扶着明月的手站起来,“我刚才没开玩笑,既然这里容不下我,我也没必要为了两口吃食,就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让人家去摆弄。”

    说着,她把黎黎拉过来,擦干黎黎的眼泪抱在怀里哄,“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饿不着黎黎。”

    这话说得朱兰芳脸上火烧似的。

    她确实看上了薛赌鬼那两亩好水田了,离水闸近,什么时候都不用担心种稻上水的事儿。

    她不知道刘敏兰知不知道这事,但听她这样讲,朱兰芳觉得她就是在阴阳怪气地刺她。

    当下嘴上也不服软,张口就来:“说得好听,我看是你怕沈家赔的东西被我们拿去吧!告诉你,没人稀罕!你要真有骨气,那这屋你就别住!”

    然后狠狠地拽了一把刘怀林,“走!还以为人拿你当亲哥哥呢?你管她死活!”

    说着,朱兰芳就拉着刘怀林气冲冲地走了。

    刘敏兰看着那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死死盯着。她失望了,那个离去的背影,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刘敏兰咬着牙,狠狠心,一把擦掉了流出来的泪。

    她放开明月的手,感受了一下,那股晕眩的感觉已经消失很多了,人也能站稳了。

    于是,她回身去收拾东西。

    刘彩娥看她来真的,连忙劝她:“敏兰,你别犟,气头上的话怎么当真?你一个女人家,还带着孩子,出去了是要受苦的。听话,等你爱民表哥带回来沈得安,我抽他嘴巴,让他给你赔罪,你看行不行?”

    “好,你们要是让他给我道了歉,我感谢你们。但是嫂子,我住人家的房子,就矮人家一头。从前向东死的时候,我住在张家的房子里,他们就百般恶心我,逼我搬出去。现在住娘家的房子,我就要听人家的,嫁给东沟村那个薛赌鬼。”

    说着,敏兰伤心难自抑,“我真的,真的是过够了这种日子。”

    “可是你这……”刘彩娥看着她,还想说什么。

    明月在一旁突然道,“妈,如果敏兰不搬,这日子活着也窝囊,您就别劝了。”

    敏兰转向明月,明月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刘彩娥还在念叨:“这都是沈得安造的孽啊!”

    “妈,我们家东屋的西间不是没人住吗?既然这事跟我们家也有关系,能不能让她去家里住几天啊?要不然这一时半会她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明月提议。

    “这,西间里还堆着稻子,我回去跟你爹商量一下吧。”刘彩娥有点勉强,但也确实不能撒手不管,又加了一句,“应该能行。”

    “嗯……”明月状似想了想,“西间放着粮食不方便的话,不如去我屋陪我住几天吧?反正我一个人住,有时候也挺害怕的。”

    “哎呀,这个法子好!”刘彩娥眼睛亮了一下,“敏兰,你要不嫌弃就过来住几天?”

    但是刘敏兰还是拒绝了,“你们不用这样,这事其实跟你们没关系。而且,我实在不愿意再寄人篱下了。”

    见这样也不行,那只得罢了。

    刘敏兰让黎黎坐在一旁,她继续收拾东西。

    明月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我们帮你一起收拾吧,趁天还早赶紧找住处,到了晚上更不安全。”

    刘敏兰娘俩既然是要孤身离开,路上就带不了多少东西,有些瓶瓶罐罐不得不舍弃了。

    挑挑拣拣到最后,包袱里放的只有衣服被褥,锅碗口粮等要紧东西,装了两口袋,别的就没有了。

    末了,她从床底拖出来一个大箱子,眷恋地摸了摸。

    这是个一米见方的箱子,明月上手试了试,很沉,问道:“这个箱子也要带着吗?”

    敏兰笑了笑,摇摇头。从做了离开的决定,她就又恢复到明月那天晚上看到的那种坚强的平静。

    “不了,我,”她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我打算把它烧了。”

    “烧了?”明月不解,问:“这里面是什么?”

    “是皮影。”敏兰重新想起了那个男人。

    “我丈夫叫张向东,从小是在皮影戏班里的,张家孩子多,没法都养活,一开始是想让向东吃这口饭的。后来政/府管得严了,不让耍这东西,他也就回家来种地了。但他喜欢,就偷着做了些过过手瘾,后来放开了,这里面也有他带着我一起做着玩的。”

    “这一箱子,我一直没舍得扔,但现在是带不走了,我也不想带了。” 敏兰摩挲着这些皮影,“他一死,留给我的罪也够我受的了,我也不想再念着了,就烧了吧。”

    明月看着这一箱子的皮影,一箱子光影绚烂,下面还有幕布,铜锣……

    明月心里“锵”的一声,她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如果能成,或许她和刘敏兰的困境就都能解了。

    她一把攥住刘敏兰,问道:“你对皮影戏会多少?”

    刘敏兰不知她何意,只说:“皮影演出,说、念、打、唱都会些,不过做皮影,我只会个皮毛。”

    明月看着她的眼睛,问她:“如果我有办法让你能养活自己,你愿意试一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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