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龙

    陈淮一番话后,虽没人再提什么南迁之事,可对于退敌之计还是没个主意。

    一群人在宣政殿吵了半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个个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是绝世好招,却都说服不了旁人,到最后也没能吵出个结果,甚至几个脾气暴的争吵之间差一点便动起手来,看得陈淮忍不住发愁,命人强行拉开两方才勉强消停下来。

    只是他们争吵着迟迟没有结果,回兰却没有给大周太多时间,当日午后回兰大军便围堵至万都城外五十里处,比他们预计的早了整整一日。

    带兵者果然是燕齐。

    许是顾及关之越,回兰大军未曾多休整,休整半日后便开始了猛攻。

    七月十五,两军相互试探,大周伤亡近五千。

    七月十六,回兰再次进攻,冒着火炮几近攻入明德门,未果,大周勉强守住。

    七月十七,庞沁带人夜袭回兰左营不成反被回兰追击,伤亡近半。

    一连三日,回兰攻势愈加猛烈,大周节节败退勉力支撑,城门已是摇摇欲坠。

    朝中大臣依旧因着局势转变争执不停,闹得陈淮心烦意乱,宏元帝身体每况愈下。

    十八日午后,刚从城门处回来的沈凌才踏入营中,便听那方一群人已然争吵了起来。

    “这么打下去有什么意思?迟早都是死,还不如开门放他们进来,多少还能留一条命。”一人道。

    “你说什么呢?”对侧另一人手执长剑便要上前,又被身旁人拦住。

    曹佑成怒目喊道:“开门放他们进来,你是大周人吗?贪生怕死的懦夫,也就这点狗胆子!”

    那人自是听不得被人这么骂,当即回道:“我贪生怕死?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有本事你就去把他们都弄死啊,打不过他们在这窝里横,难不成你就是好人?”

    “怕死又怎么?”他上前一步,指着周围人继续道:“在座这些人中有几个不怕死?也就你们,天天跟着个小姑娘忙前忙后,表现得像是多尽心尽力,实际上还不是一事无成,偷袭也没偷袭出成效,回兰军队你们打得过吗?负隅顽抗,到头来不都是要死,白白浪费时间葬送性命,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守的。”

    几个跟在他身后的顺势附和起来。

    “是啊,不守还能捡条命,回兰攻不攻城干我们什么事?”

    “他们人那么多,还个个那般威猛,咱们这些人如何能打得过?真是不自量力。”

    “就是就是。”

    庞沁在旁听了许久都未曾发话,听到这里才真正怒上心头,忍不住上前同人争执。

    “吴铮,你胡说八道什么?”庞沁目光死死盯着人,沉声道:“我是个姑娘不假,可难道我是个姑娘就不是大周人了?这几日回兰日日进攻,那城门是你守的不成?你既提到夜袭之事,那我们就来好好算算,我因何没有成功你难道不清楚?”

    “自我来了这,你们这些人有多少真正听我的?”庞沁视线扫过场内众人,尤其是吴铮身侧那些,语调愈发冷厉:“临阵而逃之事我都还未来得及罚你们,你们倒是又在这唱起戏来了。怎么,你们自己贪生怕死要逃,也要带着所有兄弟一起逃?大难临头连打都不打就要逃命,如你们这种胆小鼠辈,有何颜面说自己是南衙禁军中人?”

    “你以为我乐意?”吴铮扬声反问道,“这狗屁的南衙禁军,一点油水都没有,还要为着这么些贱民出生入死,来这地方我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你!”庞沁愈加恼火。

    曹佑成更是再忍不得,甩开身旁的人,提剑砍了上去。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住手!”

    场内人闻声一滞。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庞沁愣了一愣,回眸望见沈凌不知何时已在侧站着,她顿时松了力,手中的刀猛然落在地上。

    “大人。”庞沁拜道。

    沈凌轻微点了下头,走上前沉眸扫过场中诸人,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吴铮身上。

    “吴中候这么大的怨气,是觉得这南衙不好,想走是吗?”沈凌问。

    吴铮被她这般死死盯着,没来由的竟失了底气。

    官虽然大,但不就是个病歪歪的小姑娘么,有什么好怕的?吴铮心道。

    他闷咳一声,硬着头皮道:“是又如何?这破地方你以为谁愿意待?”

    出乎他意料,沈凌却并未生气,只是平静看着他,而后将视线投向一边围着的人,“都想走是吗?”

    众人面面相觑。

    “想走可以,我成全你们。”沈凌不紧不慢道。

    吴铮面色一滞,而后猛然添了几分喜色,压抑不住的兴奋几乎要冲昏他头脑。

    连日来交战数次,大周日日战败,每日都有人伤亡,他每每看着,总觉得下一刻躺在那浑身鲜血淋漓的便该轮到自己,早就不想在此多待了。

    只是沈凌竟会这么好心?

    他略收喜意,犹疑不定问道:“真的?”

    “真的。”沈凌没再看他,对着一旁庞沁慢声道:“庞沁,着人登记好名姓,名册兵部、吏部各送一份,就说我说的,南衙地方小,留不得这些大人。”

    “大人……”庞沁欲言又止。

    沈凌没理会她,继续道:“南衙北衙历来是皇家禁卫,选人一向看重身份来历,多年过去久久不加变动,养了这么些蛀虫,也是时候该好好清一清人了。”

    闻言,吴铮不由得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沈凌却也没理睬他。

    “今日想走的我一概不拦,谁要走就自行去登记名姓出身来历,各杖一百,此后南衙便与你们再不相干。庞沁,你去告诉徐远,今日所有离开之人,此后不论情况永不录用,若有父兄在朝为官或有爵位承袭,一律革去。”

    听罢此言,人群中顿时闹了起来,议论声四起。

    永不录用便是断了他们官场之路,还要牵连父兄革职去爵,沈凌这样做与赶尽杀绝有何两样?

    “你说什么?”吴铮怒而问道,“我们虽比不得北衙那些,可也都算是有名有姓的,你凭什么杖责我们?凭什么革我们父兄官职爵位?”

    “凭什么?”沈凌近乎气笑了,“凭我有陛下手令,凭我是陛下亲封的二品修仪,够吗?”

    “是,你能在禁军中混得开,出身自是不差,也算是万都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可你在我面前论出身,是活得不耐烦了?”

    沈凌本不愿拿出身压人,只是对着吴铮这般行事的人,她实在没什么好脾气,加上她连日心里都堵着,也不免气上心头跟人争了起来。

    她视线移向其他人,“你们是世家出身权贵子弟,可那又如何,要我说说你们各家从前是怎么对沈家卑躬屈膝的吗?如今倒是硬气起来了,得势便猖狂。沈家是没人了,但纵然再没人,也还轮不到你们爬到沈家头上撒野。”

    从前不说什么出身地位,对着韩陆张赵胡几大世家百般阿谀奉承,对着沈家更是摇尾乞怜没点样子。今日今日,倒是敢在她面前摆什么身份架子、拿着出身来堵她了,委实是出息。

    “南衙是皇家禁卫,你说捞不到油水?吴铮,咱们似乎有些认知上的误差。”沈凌轻笑一声,道:“这么多年你们游手好闲日日享乐,吃着皇粮也没人管着你们束缚你们,平日里大多都是清闲自在着,这算是万都最好、最容易捞油水的差事之一了吧?这种地步还嫌不够?”

    “贪心不足蛇吞象。”她冷哼一声。

    没等人说什么,她继续道:“城中百姓论出身是不及你们,可你们也别忘了,你们日日吃的用的来自于谁?现在国破家亡生死关头,一个个都怕了不敢了,便都想着逃命了,我竟不知,往日那米钱都吃到谁的肚子里了?吃干饭不干事,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取之于民受万民供养,却将百姓视作贱民视如草芥,沈凌心口都气得有些疼。

    大周这些年真是烂到骨子里了。

    “不过,我也不强求你们,想走的现在就走,有多远滚多远,我绝不多留。他日若是有幸,也请诸位千万别舍了这张脸再来这求人,大周可养不起这么多废物。”

    此言一出,场中立时安静,连一旁的吴铮都没了话,紧紧攥着手死盯沈凌。

    瞧见一直没人动作,沈凌眉间微挑,又道:“不是要走么?不是怕死么?怎么现在没人动了?还要我请你们不成?都赶紧的,要走的今日便走,今日不走,以后可就再没这个机会了。若是哪天让我知道,你们再说什么怕死、想走、贱民之类的话扰乱军心,我便让你们知道知道刑部大牢长什么样子。”

    话罢,依旧没人动作。

    吴铮不言不语,原本跟在他身后附和的人亦是没了声响,彼此相视几眼后俱是垂下了头,到底也没那个勇气敢上前说话。

    沈凌不由得笑出了声,眼中一丝冷光闪过,张口不带分毫笑意:“听到削爵去官才知道怕,生怕少了荣华富贵活不下去,现在才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是吗?大敌当前,一个个畏手畏脚,连拿起刀剑冲锋杀敌都不敢,还要在这胡言乱语,算什么好男儿?莫说是庞沁,如你们这样,打得过城里拿着菜刀的百姓吗?”

    场内依旧一片沉默。

    “庞沁。”沈凌扬声唤道,“今日挑事者各杖五十以儆效尤,昨日夜袭回兰临阵而逃者一律按军法处置,若有再犯,不必上报即刻杖杀。”

    庞沁应道:“是。”

    庞沁回过身,吩咐人将那几人各自拉走分别处置。

    “沈大人。”在旁的曹佑成走上前躬身一礼。

    “曹中候。”沈凌冲人微点了下头,“此番庞沁初来乍到,有劳中候照顾。”

    曹佑成是从前段风辞手下的人,她曾见过几次,虽说不多,对人倒也有些印象。

    “不敢不敢。”曹佑成连忙摆了摆手,“大人何须这般客气?大人虽同将军关系匪浅,可咱们也不是因为这个才听庞大人的话。”

    “南衙这水浑了多年,总没个安生日子,到了如今也一点撑不起来,连连败退之下,这些人惧怕是在情理之中,却也真叫人气恼。”曹佑成眼中带怒,手上无意识握紧成拳,“回兰人侵我国土犯我国都,伤我袍泽更欺我百姓,更是可恨。”

    沈凌视线微垂,“中候所言甚是,只是以万都如今的样子,也只能这样熬着。”

    “只恨我一人之力微薄,若是将军还——”

    曹佑成话还未尽,便听一道悠扬钟声自北传来。

    随后不多时,又是两声紧跟着响起,沉闷却又深远,余韵漫长,好似永远没有尽头,连何时停下都不得而知。

    沈凌眼中骤然一缩:“……是丧龙钟。”

    丧龙钟响,帝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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