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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诡云谲

    “泉眼丢失,洞庭伏旱,如此一来,就都解释通了!”金灵低头沉思,“雨师星君——我们可能坏了大事……”

    “是啊,事情确实难办了。泉眼下落不明,螺母一死,追回希望更加渺茫,更棘手的是掌管云雨的雨师星君正再此处历凡劫,他现在以凡人身份隐于人间,也就不能出手解决旱情。”

    “这事,想必与东海脱不了干系。”金灵想起螺母临终前的嘱托。

    “所以,留给我们寻找持珠的时间不多了,洞庭大旱久久未解,天界不会袖手旁观,我们必须在事态扩大之前将持珠寻回。”

    “嗯!”金灵看着怀中的蚌点了点头。

    “此去洞庭,路途遥远,少不了要坐好久的马车,我给你晒了一些草药,你要是口渴头晕,就让顺子给你泡茶喝,可别嫌麻烦。”

    一个好听的声音从层层帘后传来,走进一看,女子身影绰约,乌发如瀑,不施粉黛却人比花娇,一双眼睛仿佛含着一弯春水,碧波荡漾。

    “知道了。”年轻的尚书右丞柳明晦正埋头于案牍,敷衍的应和着。

    柳明晦,洞庭安乡人,金科状元,最年轻的四品尚书,皇上眼前的红人。细看他的样貌,并不令人眼前一亮,思考的时候额头的青筋乍现,二十岁的年级看起来却像三十岁一样老成。只一双眼睛清冷透亮,为他平添了许多精气神。

    “你呀,总是这样应付我,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小心把自己的身体熬坏了。”女子笑着将缝补好的衣服放入行李中。

    “我只是无心于这些小事,不过为了阿慈,我也会将自己的身体养好的。”柳明晦将写好的奏折放于匣内,抬头看着女子柔声道。

    “你知道轻重就好,幸好顺子与你同去,不然我可放心不下。”

    “你就安心的呆在家中,哪儿也不要去,你这样美貌,我夜夜都担心有什么登徒子抢了你去。”

    听了柳的打趣,女子莞尔一笑,“你都多大了,还这样开我玩笑。”

    “是真的,我可没有半句虚言,等我从洞庭回来,我们就成婚吧。只有娶了你,我才能放心。”柳明晦轻轻牵起女子的手。

    “我可不想这么早嫁人。”女子嘴上这样说着,脸上却泛起娇羞的红晕。

    “话说回来,我们已经三年没回洞庭了,这次我也算是衣锦还乡了。”柳明晦把似笑非笑地说道。

    女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转了话题,但也接口道:“是啊,白马过隙,转眼已是三年,咱们离开家乡的时候,还是一派繁荣富足的景象 ,眼下却传来灾情……”

    想着山清水秀的家乡,女子一阵唏嘘。

    “想来也真是有意思,我们离开洞庭的时候还是一穷二白,那时洞庭多有钱啊,家家夜不闭户,可是我却连一个烧饼都买不起。现在我们得志了,金子银子花不完,洞庭却萧条了,你说这是不是就叫风水轮流转?”

    女子看着这位年轻的尚书,每次提到自己的家乡,他的脸上总是出现一种不平和愤慨——这种情绪现在已经被磨平了很多,只是淡淡的会从一些词句中体会到。

    女子安慰道:“家乡总是养育了我们,如果没有家乡,我们又怎么认识呢?”

    是啊,彼时,他还是一个地痞,或者是连地痞的算不上的混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是很常见的情形。而眼前的这位女子,阿慈,倘若不是他自己的出手相救,恐怕早被家人卖入那不堪之地。

    穷贱之人的命运大抵如此,好的世道,穷人占不了多少便宜,坏的世道,穷人却是第一个拉到前头。

    “你说很对,洞庭养育了我们,这次回去少不了故地重游,见见过去的人和事。”那些“养育”了他们的人,之前他忙于政务抽不出空,这次回去就一起“报报恩”。

    “这趟去是办差去的,你可不要惹是生非。”阿慈陪伴在柳明晦身边多年,无不担忧地说道。

    “你放心,我有数。衣锦还乡,如不张扬些,岂不是锦衣夜行,让人可惜。”

    柳明晦与太子旦相隔三日出发。是以柳明晦提早到了洞庭,实地勘察旱情。

    大旱三年,收成锐减,好在此地积累颇丰,倒也没有出现大的动荡起义。柳明晦与地方官员商讨治旱对策,总有几个跳出来反驳。他眯着眼瞧,无非都是魏太师的小卒,大事不能不干,小事上给他使使绊子。

    不过他本就是洞庭人,对着一片都熟悉。三年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想忘都忘不了,在实地看过几个村镇后,他提出还是要兴修水库储水,二则要开仓放粮,加大赈灾力度。

    消息很快传到了正在赶路的太子旦耳朵里,“哦?他的动作倒是挺快。”太子旦半倚在靠坐上,掀起马车的帘子向窗外递话,“告诉那边的,先压着他,本王还未到,怎么能让他蹦跶的这么欢。”

    “是。”侍从略一使眼色,信使便又飞快地奔回去。

    “恭迎太子殿下!”,“恭迎太子殿下!”

    一声声恭恭敬敬的磕头行礼中,太子旦到达洞庭,便由属地的太守接待,衣食起居一应安排妥当,当地的父母官马县令忙不迭地主动前来负责。

    柳明晦在旁边冷眼陪着——按规矩,尚书这种级别,得被安排在驿站,而看着高官、乡绅前簇后拥中的太子,一身紫红的衣袍,金线镶边的花纹,通身的富贵逼人。

    这真是投了个好胎,他情不自禁地想到。

    太子旦简单地与众人寒暄后,以民事为重之由谢绝了大宴宾客,召集了几个地方主力,大家齐聚县衙一堂商量对策。

    官员们对太子旦的火速效率,显然不是十分适应,他们哪里知道太子赶着回去主持祈雨大典。

    位分最高的李太守反应很迅速,他先是不留痕迹地吹捧了太子几句:“太子初入洞庭,本该由我们地方官用心招待,但太子您马不停蹄地赶到此处,为民为国,宵衣旰食的赤诚之心实叫我们汗颜。”

    看到太子还算受用的表情,又补充道:“洞庭大旱,虽是天灾,但百姓叫苦不迭,税贡减少,属下不才,竟没有一个人能想出对策解决。”

    一番铺垫之下,众官员也反应过来,纷纷开始赞美的赞美,撇清的撇清。柳心中讥笑,他太明白太子为什么赶着来赶着回了,面上却十分恭敬,与众人一起拍太子的马屁。

    等说的差不多了,太子一皱眉,太守便示意大家禁声。

    “众位的良苦用心,本王都明白,大家为治理旱情殚精竭虑,来日我也会上报朝廷,”太子巡视众人后,又加重语气,“然而洞庭自古便是朝廷腹部的重要粮仓,又连接多条水系,它的兴衰关系重大。此次我奉旨治理旱情,不达目的决不收兵!”

    动员会结束后,众官员各自散去,柳明晦则被太子留了下来单独谈话。

    “来人,上新茶。柳尚书,请坐吧。”太子旦端起茶杯,随意呷了一口。

    “谢太子。”柳落座。

    “柳尚书,你才华惊绝,世人皆知,你可品得出我们现在喝的是什么茶?”太子笑着问他。

    柳连忙站起身来说愧不敢当,又小抿一口茶,“回太子,此茶清香甘甜,茶叶银绿隐翠,一定是上佳之品,只可惜微臣乃布衣出身,实在不谙此道。不过我想今日太子叫微臣品茶,一定大有用意,微臣猜想,这茶许不是洞庭特有的碧螺春?”

    “你猜得不错,闻弦歌知雅意,柳尚书也是个妙人,”太子旦望着他,缓缓说道,“因着三年大旱,现在市面上的碧螺春已经是千金难寻,你我二人品的也不过是去年的旧茶。”

    “是啊,洞庭大旱,物资短缺,想来这样捉襟见肘的时候一定是不少。”柳小心的应和着。

    “此次你我奉旨前来,都承载朝廷的嘱托,理应相互配合,只有这样才能喝上应季的好茶呀。”

    柳怎能听不出太子的敲打,忙起身就要跪下:“微臣一定尽心辅佐!”

    等柳都快要跪下了,太子这才伸手虚虚一扶:“柳尚书是父皇钦点的钦差,才干过人,而且你又是洞庭出身,想必这几日你已经有所打算了吧?”

    “回太子,确有几个计划,还请太子定夺。”

    柳明晦当然知道自己是皇上派来给太子添堵的,只是皇上垂垂老矣,不知道何时要驾鹤西去,他远在洞庭孤立无援,只能捡着一些大方向和太子说,而对于水库在哪里选址等重要细节,却避而不谈。

    夜晚,皇帝躺在自己的龙塌上,几个太医刚刚离去。寝殿的窗子牢牢地关起来,显得殿内的中药味更加浓厚,只是春寒料峭,即便想通风,他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的风险。

    皇帝斜躺着,叫人在榻前读秦开山这些人的奏折,不一会儿就怒不可遏,“这些个狗东西,竟敢叫朕东宫易主。”

    听见这些秘闻,侍从吓得跪了下来,忙叫皇帝息怒,以身体为重。

    皇帝罢罢手,又从怀里抽出一封用蜡密封的密碟,吩咐侍从接着念。

    “起奏陛下,臣得旨意,快马加鞭,赴洞庭治理旱情,唯恐负陛下所托。现太子与臣已经勘测洞庭、荆江、湘江,实地亲临湘阴、益阳、安乡等七个乡镇,旱情之深重,远超朝廷之预期。今年春雨比往年更迟,百姓颗粒无收,农地荒废。承太子之意,欲在荆江上游修建水库,现太子联络各个近邻县乡,广开粮库,富绅捐款,已经初有成效。”

    侍从停顿了一会,听皇帝说接着念,又读了起来。“……只是水库具体选址,事关重大,非陛下不能决策……”

    “就读到这儿吧。”皇帝疲惫地闭上眼睛,侍从立刻上前为他按摩穴位放松。“他这是在等朕表明态度呢,旦儿治理过多少政务,中间掺了多少水分,旁人不知,他老子还能不清楚?哼,勘测、亲临,都是些表面功夫罢了。”

    皇帝眯着眼看着蜡烛烧出的一圈黄晕,等侍从按摩了一会儿,终于直起身来,向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他不是要态度么,就许他一个御史大夫又如何?区区布衣出身,也有这么大的胃口。”

    皇宫的夜总是静谧沉寂的,所有的声音都被这一重重宫门牢牢锁住。

    府衙议事堂。

    “太子殿下,水库关系甚大,且不说它的花费需要从国库支取一大笔钱,必定要层层审核,就说这选址,大家也是意见不一,这每个县乡谁不希望水库修道自己的家门口呢?”柳明晦恭敬地建议。

    众位官员本就不想担责,更不想做事,也就纷纷应和着。

    太子脸色难看,坐在上面,从牙齿中挤出几个字,“所以,才请各位齐聚一堂,集百家之长。现在各位相互推诿、叽叽喳喳,难道我朝每年几千万的官银就是养你们这样一群蠢货?”

    “臣等愚昧。”“臣等不才。”众人惶恐地跪下磕头,柳明晦站在最边角,也慢慢地跪下去。

    “柳尚书,你是皇帝钦定的钦差大臣,难道你也和他们一般,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太子直直地盯着柳明晦。

    柳明晦头也不抬的回复,“微臣惶恐。”

    马县令看气氛不对,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太子殿下,早前我们联合各地乡绅富豪捐款捐粮,百姓的怨声小了许多,不过对于旱灾还是杯水车薪,恳请朝廷多发赈灾粮食,以缓解春夏两季的饥荒。”

    “荒唐!”,太子怒极反笑,一拍桌子,“赈灾不过是一时之计,你们屡次向朝廷要粮要钱,真把自己当土地公等着人供奉了?灾民外逃,灾情不解决,你们的乌纱帽趁早也别戴了!”

    太子这一发火,许多地方官员噤若寒蝉,甚者有胆小者脸色发白,汗如雨下。太子旦见他们这不中用的模样,一阵心烦,连声叫他们滚。

    等人都散光了,太子痴痴地望着门口,这天气阴不阴,晴不晴的,就是不下雨,再过十五天,就要到祈雨大典了,难道让这好机会白白流走么?

    “太子殿下,柳明晦这几次好像都没有站在我们这边,看来不是真心为我们做事。”侍从小心翼翼地向太子殿下递了一杯茶。

    “哼,一定是我的好父皇给了他什么旨意,让他处处与本王作对,拿着鸡毛当令箭,跟本王唱反调!他也不想想,就父皇那副身板,能保他到何时?”

    太子回过神来,将茶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前几次还装出几分弃暗投明的样子,陪本王到处勘测调查,我还以为他回心转意,没想到他马上就借了皇帝的东风,惺惺作态,我真想把他……”

    太子的手紧紧攥了起来,神情变得极为阴狠,“任何人都不能与我作对,任何人都不能不对我尽心!”

    “是,奴才一定誓死为太子效忠。”侍从赶忙跪下回答。

    “现在就有你可以尽忠的事情,柳明晦在我眼前晃悠,总是心烦。如果我办不成皇差,他也别想活着回去!我听说他这几天大半都不在驿站,你去打听打听他到底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要仔仔细细,一点不落。”

    “是,奴才领旨!”

    “这天气真闷,一丝风也不透,该让舅舅知道我在这儿过得什么鬼日子了。”太子冷冷地说道。

    柳明晦故地重游,免不了要去问候几名老熟人,解决了之前欺负他的几个无赖,他还要向阿慈的兄嫂,那对黑心的夫妇复仇。

    “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吗吧!”一个满脸血痕的老妇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原先绣花的绸缎已经污脏不堪。

    “我让你们停下了么?”柳明晦抬眼看了一眼,几名仆从更加卖力地“招呼”躺在地上快要看不出人型的男人。

    “大人,求您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他要死了,他要死了!”老妇人欲哭无泪,嘶喊着扑到男人身上,连声唉叫着“夫君”。

    “老嫂子,你一定想不到吧,我柳癞子也有人模狗样的一天,当年你们对我这么好,给我浇粪、断我手骨,这么不遗余力地激励我勉励我,这份恩情,三年来,我每时每刻都不敢忘记。”

    老妇人像看到瘟神一般,看着步步逼近的男人,一点点向后挪去。

    “看你穿金戴银,想必这几年过得不错,这可不行,俗话说,生于安乐,死于忧患,我也得给你们上上课。”

    柳明晦像是一个阴岑岑的无常,轻轻地贴在妇人耳朵边上说,“就断你们手筋脚筋吧,像当初的柳癞子一样趴着好不好?”

    “啊啊啊……”惨痛声响彻庭院,却无人敢进屋询问。

    “阿莲,我好像感应到了持珠!”金灵走入小巷之后,头脑中就一阵眩晕,仿佛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他。

    “太好了,这么多天,终于有消息了。”阿莲从金灵的领口钻出来,抬着头看着他。

    “只是力量很微弱,就在前面。”金灵大步向前跑去,一角淡绿色的衣袍正从巷角掠过。

    “哦?真的有这种事?”太子一边听着侍从的汇报,一边漫不经心地将一支桃花插入釉色青瓷内,

    “千真万确,小的亲眼看见柳尚书带着人走进院子里,等他们离开,那院子简直是惨不忍睹。”侍从跪趴在地上,从现场情形的惨烈中来看,这位主子比起太子也不逞多让。

    “这世道真是风水轮流转,看来咱们柳尚书也是一个眦睚必报的人。这几天他就办了这一户?”

    “那倒不是,连带着收拾好几个地痞,但是小的派人查过,都没什么背景。唯有今日去的一户,倒是与柳尚书结仇颇深。”

    “说来听听。”太子对着自己的插花作品不甚满意,也就是他母亲和舅舅喜欢这种附庸风雅的玩意儿,他就没有这种天赋。

    “当年,那户人家要将自己的妹妹买给大户人家做妾,是柳尚书抢下了那名女子,这事闹的挺大的,据说那个女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街里街坊的都知道。”

    “原来是红袖添香啊。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是好事,若是一个人完全没有弱点,六亲不认,那倒是难办。”

    他的父皇就是例外,从他记事起,好像就是一副冷峻的面孔,让人难以亲近。

    他问道:“那户人家就这么善罢甘休了?”

    “怎么肯,收了人的聘礼过了定的,当时险些要闹到官府里去,后来不知怎的,柳尚书就拿来一大笔钱,将事情摆平。几日之后,就去了帝都科考,再后来,太子您都了如指掌了。他官至三品,也没人敢找他的麻烦了。”

    “不知怎的?哼,他的运气,可不是‘时来运转’这四个字能概括的,就是祖上冒青烟,也决计不可能让一个书都没读过几年的混混一路平步青云。三年时间啊,我朝自建朝以来,还没有见过哪一个人凭三年时间,能一步登天的。”

    太子不是没找人调查过,他相信前朝多少双眼睛也一定仔仔细细淬过一遍。但是无论是怎么探查,这履历就是如清水一般干干净净。

    “是是是,小的也觉得匪夷所思,寻常人哪能有这般才华,只是小的无能,实在是找不到原由。”

    “这倒不是你的过错,柳尚书心思缜密,倘若有蛛丝马迹,三年里也都抹平了。今日他没有隐藏行踪,也是笃定本王不能用这件事扳倒他,他恐怕早就留好后手了。”太子端坐在塌上,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小的是否要继续跟踪?”

    “他倒不必跟了,你也没这本事。他身边的那名红颜知己也许是个契机。前些年,本王只顾着处理自己的家事,将前朝的事都托付给舅舅,现在舅舅老了,也该本王腾出手来清一清这些不听话的人了。”

    “是,小的遵命。”

    “记住,查到哪儿算哪儿,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一切都要听本王的指令行事。”

    “是!”侍从领旨告退。

    太子旦倚在塌边,看着窗外的那支桃花,那个美人有多美,像他的母亲那般么?

    “站住!”金灵在凡间不敢随意动用灵力,就在后面一路追赶,哪料这位公子带着几名侍从疾步走在前面,并不理会。

    阿莲看不下去,就施了一个定身咒,这几个人就呆呆等在原地了。

    金灵气喘吁吁地赶到他们眼前,阿莲又偷偷解了咒。

    “终于赶上你们了,呼呼……”

    前面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会被这个小童子在一瞬间赶上。

    “你?你是何人,敢拦下当今的朝廷命官!”一个贴身的侍从疾言厉色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但是身后的公子想必还记得我是谁。”

    金灵往前站了一步,眼神牢牢地锁住对方。

    “你?”他也走上前一步,看着这个单薄的身影,在脑海中搜寻着,他的脸庞倒是有点熟悉。

    “唔,是你!”回忆如浪潮涌来,那卑微乞讨的日子,那灰头土脸的逃窜,那日灼眼的阳光,那金灿灿的衣袍,他与他像世界的两个极端一般对立。

    柳明晦眼眶有些酸胀,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童子,几欲站不稳,颤巍巍地指道:“竟然,竟然是你!”

    侍从显少看到他人前失态的样子,忙要去扶。

    “退下,顺子,你带着他们都走,马上!”柳明晦死死地盯着对方,这个孩子还像三年前一样,甚至一寸也没有再长大,他还是人么?柳明晦内心很是惶恐,因为他深深的知道,在遇见他后,自己的人生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就剩你我二人了,仙人,别来无恙。”柳明晦深呼一口气,倚着墙面,低眉顺眼。

    “你还记得我就好,当年你强取我的宝物,现在是不是应该原物奉还了。”金灵觉得这个人与记忆里的有些差距,而且持珠的灵力也并不强,内心十分奇怪,但是面上却不能显露。

    “当年情况混乱,冒犯了仙人,深感抱歉。只是鄙人不知道公子所说的宝物究竟是哪一样,当年迫不得已,卖掉了一些东西,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折成金子双倍奉还。”柳明晦鞠了一躬,深深地低下头。

    “什么?卖掉,你竟然敢卖掉!”金灵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眼神酝酿着暴风雨,阿莲感觉在他心口震动了一下,他回过神来,急切地说:“别的都不要紧,你可记得你卖掉的东西里面有一串珠子。”

    “回仙人,当时卖掉的珠子玉器都混在一起了,我实在是记不太清除了。”柳明晦垂下眼眸,像是再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

    “你,你再说一遍!”金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怒急攻心,眼睛竟然开始泛红。阿莲躲在他的领口内,感觉到他波涛汹涌一般的怒火,只觉得不可思议,她从未看到金灵如此冲动的样子。

    “仙人,当年我因为生活所迫,所劫的财产已经变卖的所剩无几,这剩下的几样里也确实没有珠子样的东西。还请仙人大人大量,原谅我有眼不识泰山。”柳明晦又深深鞠一躬表示歉意,“嘭——”没想到他的腰还没有弯下去,就被一股气流撞到了墙上,他噗地吐出一口献血,显然是脏器收到了冲击。

    阿莲不敢相信金灵竟然如此莽撞,对一介凡人出手,赶紧低呼一声,“金灵!”

    金灵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刚刚就是用这双手运了气。

    看着眼前这个倒在墙角痛苦不已的年轻人,他伸手想要去扶。

    “大人,大人,你怎么样了?”,“声音从那里传来的,快去看看!”几个人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侍从们等了太久,又怕主子出了意外,都赶忙过来看看情况。

    金灵见势不妙,只能迅速躲进另一条巷子,然后乘风离开。

    “大人,您,您这是怎么了?”顺子看见柳明晦蜷缩在地上,受伤不轻的样子,很是震惊,“难道是刚刚那名小童子干的?”

    “我不要紧,咳咳,先扶我起来。”柳明晦收起伏低做小的样子,让人搀扶起来。一直以来,他就觉得那天的境遇十分离奇,如今一看到本尊,他的内心又掀起惊涛骇浪。得赶快回京!这个念头登时浮现在眼前。

    “大人,那童子,我们要不要去追?”

    柳罢了罢手,“不必了,他不是一般人。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否则,你们知道后果的。”

    金灵带着阿莲逃遁到安全的城郊中,才显形慢慢地走着。阴阴的天空夹着早春的一丝丝寒风,有些凄凉和冷清。

    “金灵,你刚刚怎么了?那么冲动,可不像平时的你。”阿莲探出头来,担忧地望着他。

    金灵一脸茫然,他看看自己的手,不确定地说道,“我,我也不明白,我不想打他的,但是好像内心有一团火要冲出来似的,我竟然控制不住自己。”

    阿莲看着金灵可怜巴巴的样子,很是心疼,于是安慰道,“好不容易有点消息,又这样被打击,内心承受不住也是在所难免的,也幸亏你还有所保留,那人应该没有大碍。”

    “只是持珠的线索又断了。”金灵望着阴霾的天空,感觉到深深的沮丧。

    “断了?我看未必。”阿莲悠悠地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金灵赶忙追问。

    “不错,我从见到他第一眼就觉得不太对,刚刚才想起来,你说是一个小男孩抢劫了你,并不是一个成年男子,可对?”

    “是,我印象很深刻,是一个瘦弱的男孩,八九岁的样子。”

    “天上地下的时间不同,如今天上才三日,他怎么就由一个童子变成弱冠男子?”阿莲细细的替金灵分析,“有两种可能。其一,今天我们今天见到的人并不是当初抢你的男孩。”

    “不可能,他的眼神我看一眼就忘不了,那种像是,像是野兽那样的眼神……”金灵忘不了那天碰撞之后,他抬眼看到的那一双如墨水般黝黑的眼神,像是要把所有的光吸进去,“而且,他身上的灵力骗不了人,那确实是持珠的灵力。”

    “那么就是第二种可能。之前我在海印池的时候,曾听说你们两个的持珠乃是观音大士在灵鹫山说法时,用一株几千年的檀香紫檀木捻成108颗木珠,上面还持有心经法力。修行者带了能摒除业障,远离妄念,但若是被普通人带了便能逢凶化吉,甚至,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金灵不敢相信地喃喃道。

    “没错,逆天改命除非是去地府找生死簿或者请司命星君施法,这两种对于凡人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哪怕是凡间的真龙天子,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规律。所以我猜测,他一定是用了什么秘法,最大限度的使用了持珠,导致自己的命途发生了转折,从一个地痞混混到为官出仕。”阿莲仔仔细细地分析着,但是她总觉得这一个迷题中有一个重要的线索没有被挖掘。

    “那是什么秘法呢?竟然让人能跳过几年时间,还能让人几乎察觉不到持珠的存在。”

    金灵说出了两人心中的疑惑,持珠能改变凡人的命运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改到这种逆天的程度,甚至能跳跃法则规律的却第一次听说。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我们只能追查下去。”

    “顺藤摸瓜,我们只能抓住这个人了。”

    金灵和阿莲对视一眼,肯定而无奈地想着。

    “主子,太子的密信。”老罗双手恭恭敬敬地将信封呈上。

    魏太师坐在氤氲的香炉旁,正在与自己对弈,听闻老罗的话语,头也不抬地随口说道,“知道了,就放那儿吧。”

    “主子不急着看太子的信?”老罗纳闷着,他清楚太子的动向与接下来要做的“大事”息息相关。

    “信上说什么,我不看也知道。”魏太师执黑子下的坚决,“他若是不来信,我倒要好奇几分,他来了信,就表明我们可以按计划行事了。”

    “是,但凭主子吩咐。”老罗恭顺地低下头。

    “罗叔,跟着我快四十年了,又要委屈你一次了。”魏太师对着这位忠心耿耿的仆人表露出一丝温情。

    老罗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小主子这样喊他了,他笑道:“能跟着主子,为主子挡在前面,就是奴才的夙愿。无论您要去往何处,老奴都在所不辞,只求您一定要带上奴才这个老家伙。”

    大明宫内官员林立,今天不同以往,大家都商讨着十日后的求雨大典。

    “魏太师,您说这次求雨大典,皇上也没有下旨,那这大典还是由皇上亲自主持了?”中书侍郎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可是此去泰山,也有些脚程,要是损伤龙体可如何是好?”黄门侍郎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太子年轻有为,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时机,我看这次求雨,还是让太子去比较稳妥。”宣威将军大大咧咧地出言道。

    秦开山站在一旁,看着魏太师一如往常地肃穆地站着,满朝文武半数都在为太子说话,他竟也无动于衷。秦开山越想越不是滋味,出言呵斥道:“皇上还没下旨意,你们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难道这龙椅是你们坐的不成?”

    此言一出,早朝火热的讨论度一下子低了不少。毕竟鲜少有人会和脾气火爆的辅国大将军对着干。

    黄门侍郎呐呐地赔笑道,他看了一眼魏太师,说道,“秦将军说的对,一切都要看陛下的旨意。”

    太监高喊“上朝”,群臣肃立。

    皇帝在百官恭敬的行礼中,一步一步蹒跚地走上龙椅。宽大的龙椅显得他肉眼可见的消瘦,上面悬挂的正大光明牌匾沉沉地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还是像过去那般爱逞强。”魏太师拿着笏板恭敬地低着头,余光却偷偷瞄着这个老熟人。

    朝堂上,议事如往常一般走流程。先是北伐的军粮,这是老问题了,几十年的野心也没有啃下这个硬骨头,游牧民族总是有野草烧不尽的坚韧,可朝廷不能一直陪他们玩。而后是祭祀道场的建设,大抵所有皇帝都会追求长生不死,显隆皇帝也不例外,这件事只能委婉地表达,不然就是和万万岁的皇帝过不去。连直言不讳的辅国大将军也不过劝了一句,“国库财力有限,望陛下量力而行”。

    最后,皇帝听得有些疲累,抬眼示意了小太监,太监会意道,“有本上奏,无事退朝。”

    众人皆面面相觑,这求雨大典就跳过了?

    中书侍郎还欲上谏,魏太师轻轻地摇了摇头。

    早朝结束后,秦开山被皇帝在离正殿不远的偏房单独留了下来。殿内的熏香,是太医院特制的,加了许多名贵的药材,因此味道很重。

    秦开山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

    皇帝坐在上头,开口问道:“开山,你父亲身体好些没,早春薄寒,记得让他多添衣。”

    秦开山的父亲与魏太师一样,都是陪着皇上在夺嫡之争中脚踏累累枯骨,披荆斩棘过来的,情谊并不一般。只是经年累月的征战,伤了根基,就把这家族的重任交给了小秦将军。

    “劳皇上挂念,家父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老父亲一到这咋暖还寒的时节关节就疼的厉害,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也都无济于事。可皇上只想开个头,于是做臣子的就只能应和着。

    “那就好。今日,你在朝堂上说要休养生息,朕很意外。”皇上抿上一口茶,“你与你父亲很不一样。当年就是他一力主张北伐,收复失地,而今你怎么畏畏缩缩,全然不像你父亲?”

    “回陛下,臣之所以叫停北伐,乃是为固国本。北伐数十年,你来我往,并未分出胜负。但是攻城略地之处,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眼下洞庭水患多年,国库空虚,粮草殆尽,遂臣,上奏不战。”

    “你说得朕何曾不知,只是行百里者半九十,这几十年我朝举全国之力,雪花白银流水一般尚且不提,光是西胫关埋的忠骨就有几十万之多呀!如今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我若半途而废,功亏一篑不说,如何去面对那些战死他乡的忠烈?”

    一番话说的秦开山深受触动,他是武将,深知战场马革裹尸、肝髓流野的残酷,可他更知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他父亲躺卧病床数十年才想明白,倘若不是君主们为一己私心开疆拓土,又何至于此?

    “眼下,北伐战事吃紧,开春之后数千里的原野解冻,是我们北上反攻的好时机。开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明白朕的意思吧?”

    “臣斗胆进言,北伐之事还请陛下三思!”秦开山跪下磕头。

    “放肆,秦开山,你太放肆了!”皇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桌角,茶杯与茶盖受了惊吓般撞击着。“朽木!在一席王公子第中,朕最看好你,除了你父亲的荫庇,也是因为你刚强正直,如今看来,你是谋略有余,忠勇不足!咳咳”

    “微臣惶恐!”秦开山看见皇帝咳嗽,深深地低着头。

    君臣一时间谁也找不到话说,偏房一片沉默。

    许久,皇上平复了心情,缓缓开口道,“你和你父亲一样,都空有妇人之仁。”

    秦开山不置可否。

    “你一连三本奏折,本本都弹劾当朝太子,用鸡蛋撞击石头,你父亲就是这么教你的?还是你自己吃了雄心豹子胆?”皇上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孩子,语气中是另外一种深意的不可思议。

    那时秦开山的父亲伤了身体,一直未能有后,后来从远游归来的高人求来的偏方,才生下小小的身体羸弱的开山。时间好像一个看不见的手,彼时,他还抱着开山坐在膝头,为自己同样子嗣艰难的命运感慨,而现在那个颤巍巍连路都走不直的孩子已经在岁月的洗礼下长成了青松。

    “微臣不敢。”秦开山恭敬地回答,他连奏太子三本,早就做好了面圣的准备,眼下话题终于绕到了这儿。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凭你这几本奏折,就够判你全族流放个三千里。”皇上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很是头疼。

    “这折子,是你老子的意思么?”

    “回陛下,父亲已经告老,不问朝堂,弹劾太子,是微臣一人的意愿。”

    “太子,你真的觉得他不行?”皇上深深地凝视眼前这个孩子,他期盼着这个答案,又有点犹豫。

    “是,太子旦少承天命,本应挑起治国理政的重任,可他结党营私,暴戾不仁,陛下还在位,便已经肆意行事,这等品行,实在难堪重任,望陛下明察。”

    “旦儿,他是我唯一的孩子,你明白么。”皇上他何曾不知道太子背地里的荒唐行径,暴戾杀伐,这些其实并不算致命的缺点,但是儿子欲分其权,却是老子万万不能忍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才是天家的大忌。

    “陛下,太子是您唯一的子嗣,但皇帝是国家唯一的希望。倘若皇帝昏聩残暴,百姓还能有什么指望,这大好的江山又怎能传承下去?”

    透着窗户的光,秦开山看到皇帝花白的双鬓,他父亲缠绵病榻多年,好像也没有皇帝老的那样快。

    “开山,你真是太放肆了。皇家的事情,臣子是不能妄议的。”

    “陛下,皇恩浩荡,赐秦家一等公勋爵,世袭罔替。因此父亲一直教导微臣谨记本分,不敢丝毫僭越。可反观您的皇亲国戚,因着太子的缘由竟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心思。”

    “欲壑难填,人心向来如此。旦儿还小,难免会被蒙蔽。”皇上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中已经是难掩的无奈了。天家父子,素来情薄,但他与旦儿终究是不同的。

    “陛下,这次求雨大典,也许就是一个机会。”秦开山看着皇帝不忍的样子,开口建议道,“大典之前,众臣就已经纷纷站队,太子阵营一定是对求雨大典胜券在握,倘若陛下执意亲自求雨,想必太子一定会有所动作。”

    “若旦儿与我相安无事呢?”

    “那微臣再不提东宫易主之事。”

    秦开山告退离开的时候,侍从正熟练的将仙丹喂给皇帝,皇帝许久没有说过那么多话,精神不济地眯着眼。朝阳的光透光窗棂,竟然让这头往日的雄狮显得那样老态龙钟。

    原来,最悲不过英雄迟暮。

    一只信鸽盘旋而落,太子急不可待地打开,只看了一眼,脸上便透出欣喜。“快,本王要启程回宫。”但马上又想起了什么,立刻嘱咐众人道,“本王要秘密回宫,尔等胆敢泄露我的行踪,杀无赦。”

    “是!”众人皆俯首。

    而柳明晦这厢也急着回去,他明白圣旨难违,没有皇帝的下诏,钦差大臣不可随意返朝。

    顺子一边收拾他的行李,一边犯愁,“公子,那个小娃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他一走,你就心神不定的,还想回去。这是皇上交办的差事,你也敢怠慢,你有几颗脑袋?”

    “回去尚且前路难测,但是不回死路一条!”柳明晦皱着眉,这几天他噩梦缠身,眼下已经熬出了灰青。

    “公子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要是阿慈姑娘在就好了,也能劝着你点儿。”

    此时的皇宫夜幕已深,沉重的宫门缓缓合上,守卫正要锁上门时,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坐在上面的侍从上前喊道:“等一等。”

    “来者何人,已经宵禁,非皇上旨意不得入内。”

    侍从也不废话,掏出一块令牌。

    守卫接着宫灯仔仔细细看了一眼后,立刻转头对其余的守卫喊道“快开宫门”,又毕恭毕敬地弯腰说道,“大人,里面请。”

    “主子,大门的钥匙一个时辰之内会交给司天监,咱们只有这一个时辰的时间。”侍从架着马车,对着车门低身说道。

    “嗯。”

    “等下拐入小路,那里侍卫都撤了,不过马车走不进去,得您下来走一段路。”

    “好。”

    马车踏踏的走入宫门,飞檐翘角如同一排排怪蛇昂头舞动,一盏盏宫灯则将马车的影子拉的很长。

    皇帝照旧躺在龙榻上,几个侍从敲打着腿,为他按摩。

    不知怎的,他觉得今晚的夜特别的安静,多年的征战杀伐让他有了一丝预感,他正要询问今夜何人值守。

    “陛下,该服药了。”一个身着道袍的道士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将仙丹呈上。

    皇帝的思绪被突然打断,他点了点头,侍从乖觉地服从他喝水吃药。

    “道长,朕这几日服用丹药之后,还是感觉精神不济,这药效怎没有之前的好?”他想起今日,不过是跟秦开山多说了几句,就头晕目眩,精神不济,心中有些惶恐。

    “陛下,药方还是原来的药方,只是同一味药吃的时间长了,效力会大不如前,所以您觉得这药没有以前那么管用。”

    “那道长可有良方?”

    “回陛下,贫道前些日子用五味仙石提炼出仙丹,可延年益寿,添精补髓。”

    皇帝听到这话,坐直了身体,“哦?”

    “是的,陛下。贫道一直致力于改进药方,这味药丸已经和几个徒弟以身试药三月有余,功效显著。”

    侍从将装着仙丹的药匣子拿到近处,皇帝往里匣子里面看了一眼,侍从便从里面取出一颗自己先服用了下去。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皇帝小憩了一觉,侍从依然端端正正地跪在那里,他这才吩咐人将丹药服下。

    “主子,前面就是通往寝宫的路了,马车不便往里走。”侍从从马车跳下来,扶着车厢里的穿着墨色斗篷的主人下车。

    “你就呆在这里,等着我出来。”主人回头嘱咐了一句。

    侍从并不放心,追问道:“这里的夜黑,路也不好走,主子,还是老奴陪着您吧。”

    “不必了,有些路,总是要一个人走完的。”主人整理了一下坐久了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隐僻的小路中。

    皇帝服用了药丸,起先觉得身体轻盈,呼吸顺畅,可渐渐竟然有些头脑昏沉,他一时间觉得不对,立刻高呼,转头一看,竟四下无人。

    高高的琉璃瓦屋顶,重重的金丝线帘幕,此时此刻有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呼呼……咳咳”,他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脖子,不灵活的解开衣领,像一条扑腾在岸上的鱼。

    “快来人,快来人……”皇帝颤巍巍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吱”一声,房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你!”皇帝看着走进来的人,一阵无力,身子一软跌坐回椅子里。

    “是我,陛下。”来人脱下斗篷的帽子,露出同样饱经沧桑的脸,赫然是当朝太师魏儒征。

    皇帝回过神来,低呼道,“这一切,这药……是不是你,是你……”,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魏儒征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仿若回到自己家里一般,转身将门合上,坐在皇帝的身旁,甚至还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陛下英明神武,既然看到了,应该也就猜到了。”

    “魏儒征,你可知道你自己是在干什么?咳咳,你现在叫人,朕能保你最后的体面。”皇帝死死地瞪着他。

    “人真是不能不服老,想当年您气吞山河,南征北战,何等威风,如今像一个病猫一样缩在这龙椅上,您觉得您现在的威胁会比一只病猫更大一些么?” 魏儒征品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魏太师,朕只是想不到,你能把触角伸到前朝。还能把手伸到□□来,你这点才华当太师,朕真是屈就你了。”皇帝盯着他,讥笑着说。

    “这并不难办。这几年,您炼仙丹,修道馆,朝野怨声栽道,您的身体每况愈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不把手伸过来,多的是人请我把手伸过来。”

    这话掺了水分,显隆皇帝和瘦死的骆驼一样,虽然垂垂老矣,但谨慎多疑不减当年,在宫中安排的这些个人,费了自己十几年的时间。

    但如今,魏儒征只想拿话气气这个老皇帝。

    “咳咳,这道士也是被你买通的。”

    “那倒不是。这些道士都是您差人精心挑选的,我想插手未免会打草惊蛇。只是炼丹修仙,追求不死之道,本身就是病急乱投医,您吃的那些丹药虽然眼下有奇效,但是会渐渐亏空身体。今儿个,听说您加大了药量,作为臣子,我不放心,便深夜前来看看您。”

    皇帝气急反笑,“魏太师还真是耿耿忠心,朕的好臣子!”

    “君为臣纲,理应如此。” 魏儒征盯着皇帝,一字一句道。

    “君为臣纲,理应如此!”

    一句话,把两人都拉回三十年前。

    当时皇后薨逝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沉寂的夜,没有风,也没有夜莺的啼叫,只有一盏盏宫灯将皇宫照的阴郁黯淡。

    当时他为了巩固新皇的地位,一连数十天宿在大将军赵瑞尧的女儿那里,连旦儿风寒发烧都没有过去看一眼。可即使这样,前朝这些老东西都不肯罢手,为首的赵瑞尧不满新皇与皇后琴瑟和鸣,与魏家关系甚密,欲罢黜新后,立自己的女儿为皇贵妃,统摄六宫,好达到外戚干政的目的。

    更可怕的是,朝堂四分五裂,各自为首,谁也不服新上任的黑马皇帝,而北疆正虎视眈眈,举兵数万,随时可以南下。

    他不得不装着样子,伏低做小。

    可是,他能受得了委屈,皇后却不能。本身就孱弱的身子,在内忧外患的打击下更是久病沉疴。

    终于,在旦儿生病之时,正值赵瑞尧之女晋升皇贵妃之日。太医束手无策,皇后一连三次请皇帝来不成,伤心绝望,在儿子塌前生生吐出一口血,便撒手人寰。

    这一边,不知情的哥哥魏儒征得到皇后最后的请求,顾不得森严的值守,皇家的规矩,夜闯宫闱。

    可谁知,竟被赵瑞尧的人拦在宫外。当时魏家空有爵位,却没有实权,他苦苦哀求,几乎将头磕破了,也无人理会。

    最后,赵瑞尧在皇帝特设的宴席上酒足饭饱,慢慢踱出步来,指着魏儒征说,“皇上,此人夜闯皇宫,藐视宫规,视为对您的大不敬,您可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魏儒征顾不得为自己辩解,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疼爱的妹妹已经不在人世,拽着皇帝的袖子,声音沙哑,“求求您,让我进去看一看皇后,看一看皇后。我愿意受责罚,什么都愿意,只求您让我进去……”

    “她生病了,有太医照料,你不必这样。”皇帝不忍地扭过头去。

    “太医,太医治不好,她才托人传话来,她没办法了,求您了。”

    “魏儒征,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医都治不好的病,难不成你比太医还灵光?”赵瑞尧站在魏儒征面前,似笑非笑地说,“今日,是我女儿册封皇贵妃的吉日,皇帝依照法制举行大典,而你,依照法制不能擅闯宫廷。”

    “皇上,皇上,让我进去吧!”魏儒征不去理会,只是挪着膝盖跪着前进,“您倒是说句话呀!”

    “君为臣纲,理应如此。”

    那个他如此信任,以性命相托的人,那个与他把酒言欢,策马驰骋的人,那个他费尽心思,扶上皇位的人,最终轻轻拂去了他拽住衣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

    “当年,你为了皇后夜闯皇宫,今日,你是为了谁?”皇帝从沉浸在过去的情感中抽身出来,“不会是为了我这软弱无能的皇帝吧。”

    “为了谁,您应该比我清楚。您什么时候都比我清楚。”

    听了这句话,仿佛一滴油溅到了火里,皇帝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旦儿,我的皇位总有一天是要给旦儿,你就这么亟不可待,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人?”

    “皇上,您会在意,像我这样匍匐在你脚下的蝼蚁么?你不会,你只会在意那些挡在你权力巅峰的人,只会在意那些能让你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倘若你能有半分温情,我的妹妹何至于死!”

    多年的怨气与恨意,即使现在声嘶力竭也无法消融,在这短短的一句话里,藏着魏儒征多少情绪,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终于说出来了,儒征。这么多年,你从一个芝麻小官,一步步把持朝廷,为的就是在我面前说这一句话吧。咳咳。”

    “李显,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你总是这样自视甚高,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呼风唤雨的李显么。当年我、老秦还有几个兄弟,有些人为了你舍弃身家性命,我们上刀山下火海,在你登基的时候,最好的不过晋封了三品的少府监。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以为我们这些棋子用完了,可以丢到一边了?”

    “咳咳,我从没这样想过,我只是想让你们离开权力的中心,保全自己。你们竟是如此想我。”皇帝苦笑着回答。

    “其他的人我都不管,我最后悔的,就是答应将妹妹嫁给你!都说天家最是无情,倘若不是你,我妹妹又怎会香消玉殒,到头来你为了巩固皇位,搂着一个又一个的红粉知己,而我妹妹却红颜枯骨,她死的时候,旦儿才五岁!”

    魏儒征激动地指着李显,他不像这个无情的君主,这三十年来,每每入梦,他都不能不忘记在身后叫自己哥哥的身影。

    “儒征,三十年,弹指一挥间。你有恨,难道我就没有么?”皇帝咳嗽了两声,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烧的他很不舒服,但即使这样,他还是调整了坐姿,嘶哑着说:

    “我虽然贵为天子,但是内有群臣不服,外有大敌当前,我每日坐在这龙椅上,总觉得这上面悬着一把剑,随时随地会掉下来。皇后,我的妻子,我怎能不疼惜她,我给她打造的寝宫,我给她亲自挑选的侍从,我给她和旦儿我能给的最好的!可是,可是这些乱臣,他们逼迫我,他们逼迫一个皇帝向他们臣服。如果我不把皇贵妃的位置给赵瑞尧他们,他们就要我废了皇后,另立新后。”

    那一个寒冷的夜晚,煎熬的不只魏儒征,还有这个刚刚爬上龙椅的新皇,他在朝堂上卑躬屈膝,在册封典礼上强颜欢笑。他只能等,等着自己羽翼渐丰,在给他们沉重的反击。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的妹妹也没有等到你扬眉吐气的那一天。是,你还顾及着我们的情谊,你给我做了太师,你让老秦做了大将军,可是,这一切远远不够。李显,你欠我的远远不够啊!”

    多年的蛰伏,在这一刻完完整整地爆发。

    “如今说什么我们都回不去了。现在,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皇帝的头脑越发不清醒,他心中的火,已经烧到了嗓子眼。隔着烛火,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年轻的愤愤不平的魏儒征,三十年前认真的有些轴的英俊脸庞。

    “陛下,你已经老了,你在这个位置上太久了。如果你聪明些,就将禅位的旨意拟好,我,能保你一份体面。”魏儒征字字清晰地反击。

    “哈哈,咳咳……我早该想到,你总有一天会将剑刺向我。”为了内心深处最深的愧疚,李显对于魏儒征的跋扈专权处处忍让,可是这一切却始终无法弥补魏的丧妹之痛。“如果,今日我不拟旨呢?”

    “那么明日,你会被人发现暴毙龙榻。我会对外宣称,显隆皇帝修炼长生不老神药多年,昨日夜晚已经得道升天了。旦儿会代替你,继承皇位,顺带手去泰山完成求雨仪式。到那时,天降甘霖,所有人都会认为旦儿,才是继承大统众望所归的那一位。”

    “好,咳咳,好,不愧是你魏儒征。”皇帝已经是强弩之末,气血翻涌之下,他甚至已经看不太清对方。

    “旨意我就不写了,按照你说的,就去办吧。我就旦儿一个孩子,你好好看护他。”

    “这是自然。”魏儒征抬了抬衣袖,戴上斗篷,起身准备离开。

    “他性子有些偏激,跟我们都离不了干系,你要教导好他。”皇帝的身子滑下椅子,他艰难抬头看着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还有北征,我们那个时候死了太多兄弟,得打,得赢回来……”

    魏儒征跨过了门槛,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他那样决绝地离开了寝宫。

    只留下那个雄心未老,健康不在的老人在这孤寂漫长的夜里缓缓走向生命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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