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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动荡

    魏儒征摸着宫墙一步步离去,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许多面孔。他的脚步比来时慢了很多,动作也迟缓了些,看着背影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岁。他何曾不知道皇帝的纵容,哪怕皇帝再冷酷专权,可是那一份对于皇后的伤心,对于旦儿的宽容,是装不出来的。这几年来,若不是皇帝的放手,自己也不能一手遮天,培植如此众多的眼线和势力。

    但是这么多年,恨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是恨皇帝多一些,还是恨自己多一些。

    “主子,您回来了。”罗叔守着马车,正伸直了脖子张望,看见主子回来了,喜出望外地说道。

    “回去吧,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魏儒征淡淡地说完,便钻进了车门。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罗叔不敢细想,便驾着车,迅速地驶离。

    “公子,前面就是帝都了。”顺子拉开帘子,扶着柳明晦下马车。“现在这个时辰,城门都闭了,咱们得等早上进去。”

    “先凑合找个地方歇歇脚,等明天清晨城门一开我们就进去,尽量别让太多人看到。”舟车劳顿了好几天,柳明晦也有些精神不济。

    “是,我晓得了,晚上我就眯一会儿,天一亮咱们就进城,”顺子牵着绳子在后面走,指了指前方,“前面有个旅店,我问问能不能投宿。”

    “慢着!”柳明晦突然出言打断。

    前面旅店有一辆装潢别致的马车稳稳地停在那里,马儿打着盹儿,看来停了有一会儿了。

    “顺子,这辆马车,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柳明晦眯着眼盯了好一会,然后自言自语道,“原来太子殿下也回来了,真是无巧不成书。”

    比起凡人的颠簸赶路,金灵一行则轻松的多,循着持珠的灵力,他在夜间的树林里轻松的穿梭。

    “阿莲,就是这儿了。”金灵靠近一家旅店,悄声对伙伴说。

    阿莲打着哈欠,从金灵的领口中探出来,“前面就是帝都了,这个凡人好耐力,为了逃开咱们,不舍昼夜地赶路。”

    “是啊 ,这一路上带着你,都没有仔细看过凡间的景致,你第一次和我下凡,就这样糟蹋机会了。”金灵抱歉地说道。

    “也不是啊,金灵,你抬头。”

    他们抬头望向天际,天空辽阔深邃,今晚月亮躲进了云层,只露出半张脸,而繁星闪烁,如同无数珠宝坠在幕布上。

    春夜微寒,树叶沙沙作响,土地里蕴藏着要出生的勃勃生机。

    “你说,今晚嫦娥姐姐是不是偷懒了,你瞧,她连脸也不肯露。”

    “许是睡着了,她经常守夜,一定也是困倦得很。”

    “这人间的晚上可真美,能够下来看一遭,咱们也很够本了。”

    金灵听了这话,认真地望着阿莲虚幻的脸庞说,“阿莲,你若是喜欢,我经常带你下来可好?”

    阿莲噗嗤一笑,“傻瓜,我是海印池的莲花,每日都要在佛前值守,又怎能随意下凡。”随后又转头细细欣赏夜景,倏忽她像是发觉了什么,惊呼道,“金灵,你看,这赤星怎如此妖冶了?”

    金灵循着阿莲的视线看去,也不由得惊讶,“对,奇怪,赤星是妖星,如果盘踞上空久久未离,说明天下将大乱。”

    “而且,你看帝星也分外黯淡,难不成帝都那里发生什么变故了么?”

    晨曦一点点从树林里洒进来,给朦胧的雾气镀上一层金光。

    “金灵,醒醒,他们出发了。”

    “嗯嘛,”金灵揉揉眼睛醒来,“不知怎的就睡着了,我在天界都未曾如此嗜睡。”

    “噗呲,”阿莲笑了下,“你这个瞌睡虫。”

    两人站在山坡上,透过树林向下望去,一辆华丽的马车迎着蒙蒙亮的曙光飞速地向前跑去,而后面的马车却把握节奏,前车走多少距离,它才迎头赶上。

    “阿莲,你看,有两批人马。”

    “柳明晦跟在后面那批,这距离算不上远,却刚好可以不让对方察觉,柳明晦好像是可以保持距离。”

    “难道他是因为前面的人才回来的?”

    “难说,前面的马车装饰不凡,恐怕里面的一定是个人物。不如这样,我去追踪柳明晦那一边,你去探探前面的马车,说不定有新的发现。”

    于是,金灵与阿莲分头行动,跟着两路人马进了帝都。

    都城比洞庭醒的早的多,路上已经有零零散散的百姓出来干活。柳明晦用其他人的身份骗过了巡视的守卫,顺利混进了都城。

    车轮滚滚,一刻不停地跑向了柳府后院。

    “公子,您回来了。”几个侍从瞧见自己的主子,赶紧利落的牵好马车,服侍柳明晦下车进府。

    阿莲摇着半透明的身体,也大模大样的飘进屋子内。

    “阿慈她在么?”

    “阿慈姑娘在院子里晒书呢。”

    柳明晦两条长腿立刻往花园走,阿莲紧随其后的赶在后面,心里吐槽道:这家伙,走的比我飘得都快。

    “阿慈!”柳明晦向花园喊道。

    “你怎么回来了?”花园内的阿慈挽着一个斜云鬓,一脸认真的晒书。听到声音,一抬头看见柳明晦回来,又惊又喜,随后眉头一蹙,“发生何事了,慌忙赶回可有陛下的旨意?”

    “你随我进屋,我有事同你说。”阿慈随着柳明晦匆匆进屋。

    两人不知,一个透明的身影浮在空中,像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莲致神色不明地盯着这位女子,周身的气流像是感应到了主人不稳定的气息,旋起了院子里的树叶与花瓣,摆在书桌上的书也无风自行翻了几页。

    “你不是开玩笑吧?因为一个孩子,你要我离开都城?”阿慈吃惊地望着柳明晦,一脸的疑惑。

    “那不是普通的孩子,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

    “我记得,当年确实发生了很多蹊跷的事情,你当时身无分文,可是随后又拿出一大笔钱,你的模样在那两三年里也变化了不少。莫非都和那小孩有关?”

    “你猜的没错,多年来,这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向任何人提起。现在这个孩子的出现,可能会让我们再次陷入窘境。”

    “明晦……”

    “我再也不想过以前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了,任人践踏打骂,你也不想对么?”柳明晦一把扣住女子的双肩,神色癫狂地说。

    阿慈眼眶泛红,像是妥协地点点头。

    柳明晦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从内室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匣子,郑重其事的交给阿慈。

    “你今天就赶快出城,回老家去,那里还有一处宅子正好用来安顿你。”

    莲致跟进屋子后,一直飘在半空中大量女子,直到柳明晦拿出宝匣,才凑到匣子的边角上闻了闻。她不能感应持珠,内心一阵嘀咕:莫非这就是持珠?

    很快,阿慈听从柳明晦的安排,携带一名侍女,轻装坐上马车打算从后门离开前往洞庭。

    莲致跟在后面:不行,如果让她带着持珠走了,岂不坏了大事。

    正巧侍女在搬运行李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交,行李散了一地,阿慈连忙蹲下来帮着整理,并小声地呵训斥:“没磕痛吧,手脚仔细些,这东西都很贵重的。”

    侍女低头,连忙赔不是。

    莲致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有了!只见她身影一闪,轻巧地躲进侍女的身体里。侍女被附身后,眼神一瞬间变得娇俏与灵动起来。

    她机灵地扶着阿慈上车,自己也纵身一跳,灵巧地上车。“师傅,驾车吧。”她一拉车帘,脆生生地下了指令,眼波流转竟让车夫都看呆了。

    车厢密闭,阿慈闭目休息,莲致却一眼都不错的盯着她看:

    原来我化为人形是这个样子啊!

    是的,眼前这个名为阿慈的凡间女子正是莲致的花瓣所化。莲致本以为花瓣丢失人间,寻找起来肯定像大海捞针,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慈姑娘,柳公子这么急匆匆地安排我们离去,是因为什么事呀?”莲致躲在侍女的身体里,状似三分好奇,三分胆怯的发问。

    “不该问的少打听。”阿慈连眼睛都没张开吐出几个字。

    “是,只是我听府里的下人说,公子遇上了些麻烦,重则要惹杀身之祸。”莲致假装伏低做小,恭顺地回答。

    “胡说,哪个多嘴的下人胡言乱语,都管我平时管教太松,这才多久的功夫,这点消息难道府里都传遍了不成。”阿慈睁开眼,眼神流露出一色焦虑。

    “姑娘,下人们看到公子无旨而返,咱们又离去的匆忙,难免心里有想法以致以讹传讹。”莲致停顿了下,紧接着说道:“公子从洞庭折返,这消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被有心的人利用,可就糟了。”

    “是啊……”阿慈被这一席话说动了心思,柳明晦这几年在官场树大招风,四面树敌,今天这个行程不知道被几双眼睛盯着,不免担忧道:“明晦他做事冲动,回帝都这么大的事情,事先也不和我通个气。”

    “姑娘,您是府里的定心丸,又是公子心尖上的人,您看这次出事,也是先紧着您先走,可知公子对您有多看重了。”莲致凭着这一路看到的听到的,信口胡诌。

    “你别打趣我,现在我就是再担心他,除了听他的安排,又能为他做什么?”阿慈低低的叹息。

    “姑娘别小看自己,公子这么安排固然有他道理,可是这样一来,公子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万一出了什么事,又能跟谁商量呢?”

    “那、那可如何是好?”阿慈想到了柳明晦的性格,急的攥紧了裙角。

    “依我看,我们就不出城了,找一个旅店先落脚,看看帝都的动静。”

    “这……”

    正在犹豫之际,突然间车窗外想起一声钟声,街头的百姓每个人都浑身一凛。

    “咚——咚——”一声一声沉重肃穆。

    “丧钟敲响了,快听,是不是丧钟的声音?”

    “皇上驾崩了!”

    街头一下子陷入了混乱,有的人嚎啕大哭,有的人奔走相告,衙役行色匆匆,却不管路边跌倒的百姓和打乱的摊子,刚刚还井井有序的闹市一下子变得惶惑不安。

    另一边,金灵使了隐身术随着太子进入皇宫。一进入宫殿,他就感觉浑身很不舒适。此时天刚破晓,清晨灰蒙蒙的,仿佛有一股阴沉沉的气息笼罩着皇宫。

    太子旦领着两个死士轻车熟路地走进皇帝的寝宫,越靠近寝宫,金灵就越不自在。

    “你们两在这里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也不许任何人靠近。”太子转身推开沉重的寝宫大门。

    “吱——”大门被轻轻地推开一条缝,太子谨慎地钻进去,又将门合好。

    宽敞的室内寂静无声,守卫的宫人早已被魏太师调走。太子蹑手蹑脚地走进龙榻,试探性的发问:“父皇,父皇?”

    厚重的床帘透出死气沉沉的味道,太子状着胆子一把扯开,“父皇!”

    “啊——”纵使他已经猜到事态的发展,但是当他看到眼前这个熟悉的面容,还是震惊地倒退了几步。

    面前躺着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静谧安详的面容仿佛睡去了一般。

    太子旦鼓起勇气,伸出手,仿佛要触碰父亲的额头,但是在半空中又停顿住了。

    “父皇。”他喃喃的叫了一声,这个叱咤一辈子的雄狮终于沉沉睡去了,叫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金灵盘旋在半空,他终于找到了不舒服的来源,便是眼前的这个老人。

    “原来赤星妖冶,竟然预示着帝星陨落,可是这龙气分明还在,怎么人不行了?”

    金灵感到很困惑,皇帝是凡间的真龙天子,若是发生变故,紫气则会消散,但是昨日星象大异,分明是暗示帝都大变,走近一看,这位天子根本就气数未尽!

    他伸出虚幻的手指探了探鼻息,果然还有救。

    救还是不救?

    他既动了恻隐之心,又深知自己私改凡人命数的后果,一时间进退两难。

    太子不知道身边还有这样一双眼睛,他沉浸在自己的感情里无法自拔。

    “父亲,你听我背的诗!”当时他父亲还是一个小小的皇子,整日与阿娘恩爱有加,办完公务之余,他最喜欢和阿娘坐在亭子里闲聊。

    小阿旦迈着两条短腿,柔柔地撞在父亲的腿上,父亲一把抱起儿子,将他放在膝上,得意洋洋地说:“我的儿子是个大文豪。”

    “又胡说,”阿娘嗔怪地看了父亲一眼,“我当年三岁就能背诗百首,旦儿呢?背个古诗拖拖拉拉,一会儿喊渴,一会儿喊饿,我看跟他父亲一个德行。”

    “是是是,娘子教训的是。我们娘子是一等一的女才子,我怎么能与娘子比肩呢?”他拉着小阿旦的手,轻轻的摩挲着,“我们旦儿啊,一定会比他父亲厉害,比他母亲更有才华,你说是不是啊,小阿旦?”

    父亲登基之后,忙碌了很多,别说他,母亲也见不着他几回,后宫里来了许多女子,常常惹得母亲暗自哭泣。

    “阿娘,我好疼,我好疼!”当年他染了风寒,高烧不退,阿娘抱他在怀中,急的直掉眼泪。

    “皇上呢,你去请了么?”

    “回娘娘的话,皇上、皇上他还在前庭,他——”宫人小声复命。

    “你没有跟他说,太子高烧不退,一帮庸医根本束手无策么!”阿娘一边哭,一边呵斥宫人。

    “说了,说了。只是赵将军他——”

    “是了,今日是赵将军的女儿册封之日,他现在正忙着他的宏图伟业呢,又怎么会想到我们娘儿俩?”阿娘愣了一下,随后又苦笑着搂紧爱子,“旦儿,我的好孩子,可怜你病的这样重,你父皇都不来看看你,抱抱你。”

    “娘娘。”宫人也心酸不已,这可是一国之母,是后宫的女主人,因为权势竟然也到了这般凄凉的田地。

    “阿娘,我眼睛疼,嗓子疼,好疼呀,父亲,我要父亲。”彼时的他还这样年幼,只是浑身颤抖,像一只打湿身体的小鸟,瘦弱的蜷缩着。

    “旦儿,娘亲亲你,亲亲你就好了。”阿娘一边哭着亲吻他,一边眼巴巴的望向门口,等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后来,母亲逝世,他在后宫孤立无援,虽然空有太子这样万丈光芒的头衔,可是却引来各方势力虎视眈眈。

    “阿旦,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一篇述政文,磕磕绊绊,词不达意,你的太傅就是这样教你的?”

    父亲,哦,应该是父皇,将文章劈头盖脸地打在自己脸上,“你能不能跟你的弟弟们学学,拿出做太子的本事来!”

    他低着头听着训话,几个弟弟都看着他。

    他垂头丧气地回宫,却听见赵贵妃领着自己的四皇子,在回廊拐角说话。

    “今天,太子哥哥又被皇上训了,说是文采不佳。”

    “这又不是第一回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惜他娘是名噪一时的大才女,竟然没有把天赋分给儿子半分,当朝太子连个文章都写不通顺,真叫人笑掉大牙。别说他了,你父皇怎么说你的?”

    “父皇说儿臣文笔流畅,只是思想上稍显稚嫩。不过父皇夸了三哥哥,说他小小年纪,文章练达,很有心怀天下的胸襟。”

    “哼,三皇子背靠母族。这几年是越发拔尖了,这个人不得不防。不过我儿也不用怕,你外公是手握三军的大将军,你有和他一争高下的资本!”

    “可是,可是太子是旦哥哥呀。”四皇子诺诺地说。

    “他呀,不足为惧。没有强大的母族做支撑,连找一个像样的师傅都难,更别说在前朝取得大臣们的支持了。”赵贵妃满是不屑地说:“就算他那个短命娘还活着又如何,皇上一向最看重朝中势力,太子的舅舅不过是一个空有爵位的小尚书,没有实权,做得再好也是无用功。”

    看到四皇子略显迷茫的眼神,赵贵妃恨铁不成钢地用红色指甲轻轻戳了戳儿子的脑袋,“你呀,给我记住,你的对手是老三,一定要做的比他更强才行!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阿娘。”四皇子迟疑地点了点头。

    小小的阿旦,穿着太子礼制的衣服,悄悄攥紧了拳头。

    “父皇,你见到我母亲了么?”此时的太子旦头靠在显隆皇帝的床榻边,只用发丝轻轻地碰触老皇帝的衣服。“你告诉她,我过得一点也不好,没有娘的孩子,最后连爹也会失去的。”

    “你曾经对我娘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可是你食言了。你有那么多孩子,你为我找了那么多兄弟,哈哈,你总嫌弃我不像一个太子,可是你告诉我,在这深宫里,如果我不是做事狠厉,不是结党营私,我如何能在在那么冰冷的地方活下来。”

    太子旦似哭非哭地说着,“好在还是等到了,我不用在如履薄冰,不用在谨小慎微,我是皇上,我是帝都的储君,哈哈哈。”

    太子旦慢慢站直身体,状似疯癫的笑了一会儿,似乎在发泄经年累月的不满。

    随后,他整理了一下压褶的衣服,眼神慢慢清冷,又成为一个冷静多疑的太子。最后他巡视了一遍寝宫,确认室内空无一人,便径直离开。

    留下来的金灵站在他身后,内心猜测道:“看来这个老皇帝的死,与他儿子脱不了干系。”

    他回头看向这个老人,心中却浮现出那条上天求药的白蛇。当时他恪守礼法,没有施以援手,最终造成白蛇一家家破人亡以及后续一系列的惨剧。

    “遇事不决,可随本心。”耳边突然想起师傅普贤菩萨的教导。

    望着这个饱经风霜的紫气环绕的老人,金灵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朝堂上,所有大臣都聚在一起,神情各异。黄门侍郎小声地和左边的官员议论:“今早你听到丧钟声了么?我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了,怎么朦朦胧胧听到这丧钟响起来了?”

    御史大夫一边看众人的脸色,一边凑过头道:“我离皇宫住的最近,这声音我听得最分明,确实是报丧了,可我昨儿个见皇上还是好好的呀。”

    宣威大将军早就是太子阵营的人,此刻斜瞥秦开山那一伙人一眼,大咧咧地说,“皇上沉淫道药多年,身体早就亏空了,我看十有八九是上不了朝了。”

    秦开山面色一沉,立刻出言呵斥:“宣威将军,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否则殿前失言的罪名你是跑不掉的。”

    魏太师今日一反常态,姗姗来迟,到了之后一众官员马上凑上前去打听消息。

    不一会儿,常伴皇上身边的太监来到了大殿,他缓慢而颤抖地宣告:“陛下龙殡归天了!”

    一时间群臣呆立无言,之后中书侍郎突然跪下来,大声哭喊道:“皇上啊!”

    所有人立刻跪下来,磕头哀泣。

    秦开山浓眉倒竖,两步走上前,揪住太监的衣领,责问道:“你胡说什么,皇上向来注重龙体,怎么会突然间——”

    “秦将军,皇上确实是殡天了,这会儿太医们都候在陛下的寝宫内,都仔仔细细替陛下诊过脉了。”太监哭丧着脸说道。

    “我不信,我要见皇上!”秦开山一把推开奴才,就要往外走。

    “秦开山!”魏太师缓缓地站起身来,众人皆看向他,他眼神冰冷地向秦开山说道:“皇帝乃真龙天子,其龙体即使往矣,又岂是你一介臣子可以窥视的。秦将军,你忠君之心人人皆睹,但是不要用错了地方!”

    “好你个魏儒征,竟敢捏造皇帝殡天的消息,现在又阻拦我等求见皇上,你包藏的什么祸心!”秦开山一脸激愤,满目仇视。

    “看来秦将军因为皇帝驾崩,忧伤过度,已然神志不清了。来人,扶将军下朝休息。”魏儒征慢条斯理地说完,几个侍卫马上上前欲将秦开山押了下去。

    “慢着!”

    殿前出现一道声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野,正是听到丧钟一路飞奔至大殿的柳明晦。

    “柳明晦!你居然敢回帝都!”中书侍郎站出来,指着柳明晦的鼻子就骂:“朝廷钦差未得旨意而返,你眼里还有没有皇上!”

    魏儒征显然也很惊讶,他开口道:“钦差大臣除非是回京复旨,否则不得返,柳明晦,你可知道回来的后果。”

    “魏太师,下官深知洞庭水患需久久为功,然,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我也是因为有紧急事宜需要回京向皇上述职。”柳明晦也不紧不慢的回复。

    魏太师眯起眼睛问道:“哦?不知道柳尚书有什么要事,可以大到枉顾皇帝的旨意。”

    “自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要上奏,太子旦未承圣谕私自回京!”

    话音刚落,群臣一片私语,真是好大一个雷!

    皇帝刚刚龙体归天,太子却又私自返回,这其中的联系实在是不敢令人深思,众人皆议论纷纷。

    一时间,魏太师面沉如水,两只眼睛像看死人一般紧紧盯着柳明晦。

    “太子私自回归,何人所见,何人所闻,胆敢污蔑当朝太子,罪不可赦,来人!”魏太师出口命令。

    几个侍卫立马上前要把柳明晦拿下。

    柳明晦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尚方宝剑,有力地说道:“此乃临行前陛下赐予下官的信物,以力保下官能监督太子共同整治水患。现在各位见此信物就如同见皇上,谁敢作乱!”

    此言一出,无人再敢上前阻拦,群臣都恭顺地下跪,唯有魏儒征一人站在群臣之间,分外显眼。

    “魏儒征,你以下犯上,视陛下于无物,我看你才是胆大包天!”秦开山奋力挣开押着他的侍卫,“谁敢动柳尚书,谁就是蓄意谋反!”

    “魏太师,我要见皇上,亲口述职,您可有异议?”

    魏太师死死地盯着柳明晦,半天才吐出一句:“请便。”

    众人由太监带路,神色各异地前往大明宫。

    侍卫见到魏太师,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魏太师。”

    “我们来求见皇上,请替我们通报一声。”柳明晦站在一旁,不卑不亢地说。

    侍卫看了魏太师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才打开门,放众人进去。

    黄门侍郎和几个大臣还不敢进,对秦开山他们说:“你们先进吧,我怕我们粗手粗脚的,反而扰了皇上。”

    “是啊,是啊,还有劳柳爱卿替我们向皇上请安了。”

    柳明晦彬彬有礼地笑了笑,秦开山冷哼一声,二人走在前头,魏太师和几个大臣跟在后头。

    室内萦绕着浓郁的熏香,案几上也摆着很多道家的法器和仙丹,秦开山皱了皱眉,率先开口道:“皇上,臣秦开山向您请安。”

    柳明晦和几个大臣也跟着跪下,唯有魏太师不动如钟。

    窗帘飘动着,帘后却久久没有声音。

    “皇上,臣秦开山向您请安。”秦开山加大音量又喊了一声。

    “秦将军,有心了。”

    这虚弱的声音仿若一道惊雷,划破了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心。

    “皇上!”

    “皇上!”

    柳秦二人欣喜如狂,连忙叠声叫到。

    “怎么可能!”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魏太师龇目欲裂,双手颤抖着,“不可能,不可能!”魏太师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魏儒征,见了皇上,你竟敢不跪!”秦开山怒目圆睁,转头大声斥责。

    魏太师如同失了魂魄,嘴里喃喃地说着话,随后疯癫一般跑到床前,一把扯开帘子。

    “不可!”

    “住手!”

    柳秦两人出口道,一旁的侍从也阻拦不及时,众人随着太师的动作,终于见到了九天至尊——显龙皇帝。

    他披头散发,端坐在龙床上,讥笑地看着魏太师道:“魏爱卿,一天不见,竟不认识朕了?”

    魏儒征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人,脸颊的肌肉不住地抽动,平时伶牙俐齿的他,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爱卿看来是过于担忧朕了,见了朕,连行礼都忘记了。”

    皇帝也直直地回瞪魏儒征,丝毫不落下风。

    “魏太师,魏太师!”旁边服侍皇帝的太监焦急地提醒魏儒征。

    魏儒征回过神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终归是跪了下去。

    “臣魏儒征,给皇上请安。”

    “啪——”

    太师府内,回府的魏儒征毫不客气地打了太子一个耳光。

    太子旦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委屈地叫到,“舅舅!”

    “蠢货,你现在怎么能回帝都!你知不知道现在弹劾你的折子已经比人还要高了!”

    “舅舅,我是一时心急,怕您在帝都孤立无援才赶回来的,舅舅,您原谅我吧……”太子旦赶忙下跪,扯着魏儒征的衣服哀求道。

    “怕我孤立无援?”魏儒征怒极反笑,“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知道朝堂现在是怎么说你的么?皇帝尚未归天,太子亟不可待,擅自回宫,觊觎皇位,视为大不敬!”

    “啊——”太子仿佛被重拳击倒一般,松开了握住衣袍的手。

    “不中用,都不中用。”魏太师闭上眼睛,满是疲惫。

    “舅舅,可是我,我去看过了,父皇他确实是死了,怎么会,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正是让我担心的一点,死而复活,恐怕他的背后另有高人指点。”魏儒征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太子惶惶不安地问。

    “我们?是你,我的好侄儿。”魏儒征讥讽地笑了笑说,“处置你舅舅的旨意恐怕已经在路上了,剩下的路,你得独行了。”

    “舅舅,舅舅!”太子膝行几步,“我错了,是我太蠢了,是我错了!舅舅,您替我想想法子。”

    魏儒征转过头去,背手立着。

    “舅舅,我是阿娘唯一的孩子呀!”太子旦哭着说。

    魏儒征一听,内心升起从未有过的无助,是啊,他是妹妹拿命保下来的孩子呀,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啊。

    “旦儿,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如果不能一击得手,就会像今天这样功亏一篑。朝堂之上,还有我的几个旧部,我手里捏着他们的把柄,我想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太子点了点头,听魏儒征继续说。

    “你父皇虽然大难不死,但是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是谁都不会改变的事实,你需得记住,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要堂堂正正,因为你,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当天傍晚,陛下旨意,魏太师被判圈禁。

    东宫上下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太子的霉头。

    太子把能砸的都砸碎了,地上、桌上一片狼藉。他向父皇请罪,可是父皇却不愿意见他,更别提为舅舅求情。

    “现在整个天下,都在看本宫的笑话!”他握住桌角,恨恨地说。

    “太子,当务之急,还是撇清罪责,保全自己啊。”心腹忍不住提醒道。

    “父皇连见都不肯见我,要我如何解释!”他眼神一凛,“父皇他死而复生,你可探听到什么消息?”

    “回太子,现在整个大明宫围得跟铁桶一样,大臣们只许进不许出,小的打听了许久,才听太医院的李太医说,陛下身体恢复的蹊跷,像是枯木逢春一般。”

    “哦?”太子细细地回味着,“没想到这种违逆天伦之事真的能发生。”

    “太子殿下,皇上已经将矛头对准了您,如今魏太师安排了许多大臣都为您求情,只是有几个刺头一直死抓着不放,众口铄金,还是先把这几个眼中钉给拔了方能心安。”

    太子阴阴冷冷地看着远处,缓缓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柳明晦,本宫不会放过他的。”

    大街小巷都还沉浸国丧的痛苦中,突然几驾军队骑马驶过街头,并勒令百姓停车吊丧的仪式。

    “国君未死,不可祭拜!”

    “国君未死,不可祭拜!”

    他们高声喊着,有些用长矛勾去吊在屋檐上得到白灯笼,有些则驱散围在一起哭泣的百姓。

    在帝都旅店住下来的阿慈也从窗外探出头去,欣喜地转头望向侍女:“小桃,你听到了么,皇上没有死!”

    “听见了,姑娘。”阿莲扮的侍女小桃也笑着回应她。

    阿慈抚了抚心口,说道:“那样就好,那样就好。皇上健在,帝都就不会乱,阿柳也不会有事的。”

    “公子吉人天象,怎么会有事呢?”侍女笑着将衣服放到床上,笨拙地摆弄着。

    “你呀,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笨手笨脚的,我来吧。”阿慈嗔了一句,便自然得做到床边,熟练地叠衣服。

    侍女略带好奇地看着阿慈手指翻飞之间,衣服整整齐齐,听话地摆好,开心地将两只手握在一起。

    阿慈注意到了,便奇怪地说:“小桃,以前你做活计说不上是最伶俐的,但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偷工减料,莫非是有了情郎,心思不在这里不成?”

    侍女连忙起身行礼,“姑娘,没有的事。”

    “好了好了,我就开个玩笑,你就急眼了。”阿慈抿嘴笑了下,招呼侍女过来坐,“你说,现在咱们是回家呢,还是去洞庭呀?”

    “姑娘,这个时候,大局已定,去不去都无所谓了。”侍女怕说多了阿慈会起疑心,故意将主动选择权交给她。

    如此一来,阿慈留恋柳明晦,一定不会提出要前往洞庭。果然,阿慈想了一会儿,轻轻说道:“如果是这样,我们找个机会回府里看看吧。”

    突然间,楼下一阵喧闹,上楼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房间的门“嘭”的一声被推开。

    只见几个侍卫不由分说地将阿慈和侍女带走。

    “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强抢民女。”阿慈惊呼道。

    “自然是带你去见一位尊贵的客人。”侍女听到这里,眉头一蹙,心里暗说有意思,便乖乖的束手就擒。

    阿慈还要反抗,立刻被两个侍卫堵上嘴,打晕过去。

    等阿慈幽幽地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华贵的内室,没有开窗,因此室内很阴郁,脚边的香炉散发很浓的熏香,让她止不住的头晕。

    “你醒了,阿慈姑娘。”阿慈听到一声男声,抬眼望去,堂前坐着一位身着紫袍,环配彩玉的男子,一看就气度不凡。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我到这个地方来?你有什么目的?”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警惕地盯着男人。

    “阿慈姑娘,你不用惊慌,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去我家做做客。至于我是谁,你的心上人应该经常提起我。”男子语气很温和,眼神却压抑不住的恶意。

    “你,你究竟是谁,我不要去你家,我不要去。”阿慈连连后退,想要冲过去打开门,却发现门口全是收尾的士兵。

    到这里她哪里还会猜不出面前的人是谁,于是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瞪大了眼睛说道:“你,你是太子?”

    夜渐渐深了,大紫明宫灯火通明,数十个宫人前前后后地奔走忙碌。

    自从皇帝深夜遇害,他便夜不能寐,疑心病比之以前更甚。不仅仅是前朝的大臣首当其冲,圈禁的圈禁,问斩的问斩,连后宫也是先清洗了数十名当日值守的宫人,又查处了几百名有牵连的侍从宫人,一时间朝廷上下噤如寒蝉。

    显隆皇帝躺在塌上眯着眼睛,宫人一刻不停地为他按摩,捶腿。

    金灵在空中隐着身,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时仁慈,竟换来更多无辜的人葬送生命,实在是悔不当初。

    “我知道你就在周围,你一直看着我吧。”皇帝眯着眼,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年轻的宫人以为是和他说话,连忙跪下,瑟瑟发抖地说:“皇、皇上,奴才不敢。”

    “朕不是同你说话,朕是和一位仙人对话,仙人,你在的对吧?”皇上诺有所思的看着一个方向。

    金灵吓了一跳,难道这个烦人能看见自己?他连忙躲到柱子后面。

    “仙人,我虽然看不见你,但是在垂死一线的时候曾感受到一道亮光,我想正是你施法,才助朕渡过难关。”皇上依旧保持目视前方的状态。

    听了这话,金灵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用手在他脸前晃了几下,看见他没反应才放下心来。

    “如果你还在我身边的话,能不能指点我,如何才能长生不死?”

    凡人果然贪心不足!金灵嗤笑,生老病死乃是人间的自然法则,无论是蝼蚁或者是修仙者,都必须要遵从这样的规律。

    没有得到回应的皇帝语气中捎带了些急切,他对着虚空着急的说:“我可以许你荣华富贵,香车美女,封地万亩。仙人,俗话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请你指点我,如何才能成功得道。”

    金灵一听十分生气,我可不是劳什子的道士,我修的是大乘教,学的是小乘法,皈依的是我佛慈悲门,甚至还拿我跟这些爱慕虚荣的假道士相提并论,难道我还还稀罕这些身外之物么?

    越想越气的他,挥了挥衣袖,其中一个烛台就应声倒地。

    宫人早就被皇帝的自言自语吓得面容失色,现在烛台自己有意识地倒地了,感觉更加灵异,他蜷缩着连脸都不肯抬,呐呐道:“皇上,皇上,有、有鬼……”

    皇帝却仿佛很高兴的样子,他撑着椅子,努力站起来,恭敬地像前方说道:“朕言语失当,还请仙人莫怪。朕之所以这样说,也是为了激你现身。我又何尝不知,肉眼凡胎的人如何能与长生不死的仙人相提并论,你我的所求一定是大相径庭的。”

    知道就好。金灵内心愤愤地说。

    “朕也曾想过奢求长生不死,可无论使用什么手段,费了多少心机,都难逃人财两空的结局。也许你会觉得这只是一个凡夫俗子的贪心,你会鄙夷、会不屑,但是朕想告诉你,朕这一生戎马倥偬,征战天下,如今大业未成,后继无人,朕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让之前将士们百姓们的努力付诸东流。”

    金灵有些听不太懂,但是他还是决定开口:“我不明白你说的大业是什么?只是我觉得每一任君主都应该以平定天下,造福百姓为己任。我决定救你是因为你命不该绝,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金灵的声音穿透了皇帝的脑海,皇帝看了看脚边仍旧缩成一团,惶恐不已的太监,顿时明白只有自己一人才听得到脑中的声音。

    他咳了两咳,笑笑说:“仙人,倘若你口中的平定天下,造福百姓,是小孩子搭积木那样简单,我又何必煞费苦心。在我继位的几十年来,北方的叛乱与掠夺,南方的水患和旱灾,西边的流民东边的强盗,一桩桩一件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我贵为天子,我也宁可做一介草民,不用在这个位置上苦苦挣扎,但我既然是皇上,一国之君,我就不得不杀伐决断。”

    金灵想到了洞庭湖边,那些因为旱灾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百姓,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曾经听师傅讲,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原还不信,这几天看你为了自己的性命,杀了那么多人,其中不乏无辜之众,你可曾恪守了你刚才说的话,你可曾哀叹过民生多艰?”

    听了金灵这话,让皇帝想起了老秦,想起了很多人,他们仿佛都曾站在这个位置上劝过他。他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重重叠叠地身影撇除,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我就是不想再有生灵涂炭的事情发生,才不得不牺牲一些人的利益和性命。”

    金灵说不过皇上,他想要是阿莲在就好了,他闭口不言,隐遁在空气中。

    皇上等了许久,脑海中都不曾响起声音,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过了几天,朝堂上弹劾太子的声音渐渐被让太子将功折罪的声音淹没,魏儒征一辈子在官场钻营的后果在这时终于能淋漓尽致地显示出来。

    皇宫内苑。

    这天,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身边的小太监俯身道:“陛下,太子求见。”

    皇帝笔尖一顿,墨水晕染在纸面上,他皱皱眉,望着纸面出神。

    小太监见状,一边让宫人来清洁,一边提醒道:“皇上,您是不是不打算见了?”

    “不,让他进来。”

    太子旦一进到室内,便跪下磕头,满嘴道歉,直言自己辜负了父皇的信任。

    皇帝等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走到他跟前,重重的,狠狠的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踹的太子旦滚出去几步远,踹的宫人太监们都惊恐地张大了眼睛。

    太子旦猝不及防地被踹出去,又跌跌撞撞地爬回来,继续在皇帝脚边磕头。

    结果,皇帝又踹了太子一脚,力道比之前更重。

    太子旦又爬回来,继续磕头。

    又一脚,又爬回来。

    ……

    不知重复了几次,皇帝上了年纪,气喘吁吁才停下。太监立刻将椅子搬到他身后,扶他坐下。

    太子旦整齐的衣袍此时已脏污不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额头还有点肿起来,他龇牙咧嘴地跪在地上,无人敢扶。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表情恭顺的儿子,心里感叹道:真是能忍啊,也就这一点是像足了我。

    “你这个逆子,还有脸来。”

    “父皇,是儿臣的不是,叫父皇失望了。”太子旦低俯着头,含糊不清地说。

    “朕明白,你今天胆敢犯上,也少不了你舅舅的挑唆,朕已命人圈禁,非死不得出。你平素和你舅舅最亲了,不会再心里暗恨朕吧?”

    “父皇,魏儒征包藏祸心,为臣不忠,儿臣幼时受他的蛊惑才做出许多荒诞之事,请父皇放心,儿臣从今往后不会再和乱臣贼子有任何瓜葛!”太子旦信誓旦旦地回答。

    皇帝心中知道这只是场面话,但是也不得不演下去:“我儿既然已经明白,朕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朕今天责罚你,是想告诉你,这天下是朕打下来的,你的太子之位是朕亲封的,一切都是朕说的算,朕可以给,也可以收回。”

    太子旦直冒冷汗,只能低头附和。

    皇帝看着他,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可是却资质平庸,毫无担当,这如何能托付,他失望地说:“今后你就不必监国了。”

    “啊——父皇,求父皇息怒,求父皇息怒。”太子旦不住地磕头。太子监国是他代理朝政的象征,也是他笼络朝臣的重要手段,现在眼看多年的努力要付诸东流,简直要吐出一口血。

    “除此之外,你身边的那些个乱臣贼子,也不必留了,朕会另外给你安排一个大臣,辅佐你走上正途。”

    太子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疑惑的望向父皇。

    “这个人,你也熟的。刚刚朕已经下诏封他为六部尚书,柳明晦。”

    这声落在太子耳里像是炸开似的,他近乎瘫软地跪在地上。

    “你若无其他事,便回去好好反省。”皇帝疲惫地闭上眼睛。

    太子告退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前来述职的柳明晦,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柳尚书,你好计谋,看来你是真心要和我作对到底了!”太子不顾自己的伤势,一把拦住柳明晦的去路。

    “我一心忠君,太子何出此言。”柳明晦气定神闲地说道:“倒是太子,您如今被皇上训责,想必滋味也不好受吧,不过没关系,微臣有幸得皇上看重,今后会代替魏太师陪伴您左右,为您效力的。”

    “柳明晦,你!”太子一把揪住柳明晦紫色的官袍,旁边的侍从立刻眼神制止,太子不甘心地松手,转头一想,阴恻恻地笑道:“柳明晦,本宫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即使犯错,也不可废黜。而你,不过是一个奴才,今天你得意不要紧,往后的路还长着,咱们走着瞧。”

    柳明晦毫不理会,径直走向殿内。

    当晚,皇帝正要回寝宫休息,路过后花园,突然发现一群宫人正围着一个姑娘小声议论,好奇之下,带着几个侍卫走上前去。

    “这是天仙下凡么?”

    “这姑娘好生俊俏,比原来的赵贵妃还要好看呐。”

    “你不要命了!我倒觉得,她从天而降,定是天意。”

    皇帝凑近一看,不绝大吃一惊:地上躺着的姑娘雪肌香骨,不怪宫人们直呼天仙,最令人惊奇的是,她的身上隐隐透着光亮,袖口处、领口处,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远远看去就仿佛一块人形的夜明珠。

    侍从们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连忙让皇上后退,自己上前验明真身。

    检查过后,侍从回禀:“陛下,属下查验,只是一名女子,并无异常。”

    皇帝点了点头,侍从又问:“陛下,如何处理?”

    “先找一个偏殿,安置起来吧。”皇帝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女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太子府。

    侍从来报:“太子,陛下收下了那名女子,并安置在偏殿。”

    太子微笑地点了点头,转头和一个姑娘说:“你做的不错。”

    这位姑娘连忙跪下,不迭地说道:“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这声音十分熟悉,仔细一看,这不正是阿莲上身的侍女小桃么?

    “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侍女,竟然还有这样的谋略,我那老父亲年事已高,已经十几年未近女色,你竟然能让他把那个女人收下,果真有几分本事。”太子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女婢只是投其所好而已。世人皆道,皇帝热衷于修仙问道,若是单纯依靠容颜,又岂能打动佳丽三千的皇帝,因此只有阿慈姑娘和仙啊、道啊的连在一起,才能勾起皇上的兴趣。”侍女乖巧地回答道。

    太子接着说:“所以你就命人在她衣袍处藏好萤火虫,让轻功了得的侍从从远处将她背下,造成她身环彩光,从天而降的假象。”

    “不错,再叫几个宫人以讹传讹,说得神乎其神,名声自然也就散播出去了。”

    “那接下来,你可有什么计划。那个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等药效散去,醒来之后未必会乖乖听话,而且父皇一向疑心病重,凭空而来的红颜佳人可未必能得到他的青睐。”

    侍女福了福身,说道:“这就有劳太子殿下找机会安排我进宫,我自有办法让她能对皇上百依百顺。”

    “哦?”太子从未见过如此聪明大胆的女子,他站起身来,端详面前姿色平平的侍女,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听说,柳明晦一向护短,想来对自己人应该不错,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叛主?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侍女抬头看着太子审视冰冷的眼神,谄媚地说:“柳大人对我们虽然好,可是毕竟布衣出身,在朝中屡屡被排挤,弄得下面的人人心惶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牵连。而您贵为太子,树大根深,前途似锦,我们虽是奴才,但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好,好!没想到你一个侍女都明白的道理,柳明晦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装糊涂,他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明天,我就会安排人让你进宫,就在那个女人身边。好好发挥你的作用,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奴婢明白。”阿莲低着头,乖顺无比。

    清晨,太子命宫人带领阿莲进宫,晨曦的光芒映入她的眼中,倒映出琥珀色的光芒,宫人都匆匆低头走过,因此也就错过了她眼中妖异灿烂的目光。

    阿莲身着宫服,虽然模仿着前面的人迈着小碎步,但是眼神却止不住向旁边飘去。宫墙柳、玉搔头,丽宇芳林、亭台楼阁……原来金灵的语言那么贫瘠,竟不能描绘着辉煌宫城的千分之一。

    天宫虽然瑰丽,却不及这里的灵动有趣。

    远远的飘来一些花瓣,洒在阿莲的脸上,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为首的麽嬷嬷立刻投来严厉的眼神,她看着阿莲说:“前面就是那位姑娘的落脚之处了,太子吩咐,一切我都打点妥当了。”

    阿莲点点头。

    嬷嬷看着阿莲天真的眼神,实在不明白太子为什么派这样一个人进宫,忍不住叮嘱道:“这深宫有许多规矩,小桃姑娘你务必要谨言慎行。”

    阿莲还未走进院子,屋内就是瓷盘打碎在地的声音。见她来了,几个小宫女朝她投去求助的眼神。

    “快放我出宫去,我是柳明晦、柳尚书的家眷,怎能随意扣留!”说罢,阿慈又扔了一个盘子,正好在阿莲的脚边炸开。

    “姑娘!”阿莲装出十分欣喜的样子,小跑到阿慈跟前。

    “小桃?”阿慈看见她,还以为是自己的侍女,终于停止哭闹,惊喜地望向阿莲。

    阿莲上前一步,握住阿慈的手说:“姑娘受苦了?”

    “小桃,我呆了一夜,只觉得好可怕,我是怎么进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姑娘,都是太子的阴谋,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小桃”也泛着泪光,哭诉着。

    “我知道,太子一向和明晦不和,这一次将我绑住,我还以为他是想借机要挟,没成想他会送我进宫!”阿慈一想到心上人,就焦急万分。

    “这便是太子的高明之处了。他若是私自绑了你,万一柳公子发现,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向太子府要人,可是您现在在宫中,先说这消息能不能传出去,再说皇上都命人安排你住所了,你又岂能随随便便出宫去。”阿莲一阵忽悠,吓得阿慈脸色苍白。

    “这可如何是好,他要是知道我在这里,一定着急的不行,我住在宫里,身份不明不白,他可怎么想我?”

    “姑娘,你先别急,凡事都是福祸相依的,你往好处看,平常咱们能给公子帮什么忙?无非也就是打扫打扫管管家,在朝堂上全靠他一人单打独斗,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姑娘眼前,咱们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给公子博出一个前程来!”

    “你是说……”阿慈将手放在心口,迟疑道:“可是我一个姑娘家……”

    “姑娘,又不是要你下刀山闯火海,不过是遇见皇帝的时候多说几句,这几句,不是全凭你自己的心意么?”

    “可,你知道我的心意的,别说我能不能再见皇上,就是见了,也不过是一个家眷,我是不会逾越雷池的。”

    看着阿慈担忧的样子,阿莲噗嗤地笑了,“姑娘,瞧你说的,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我们也不能这样轻易得他青眼吧。”

    看着阿慈依旧犹豫的样子,阿莲下蛊一般站起身来,附身贴在阿慈耳边,轻轻哈气:“姑娘,美貌只是一把刀,而美貌加上心思才能让这把刀开刃,现在这把刀就放在你手里了,难道,你不想将公子的宿敌除之后快么?”

    看着阿慈渐渐握紧自己的手,阿莲满意地的笑了。

    这天傍晚,皇帝看着太阳的余晖洒在宫檐上,心中顿觉出一丝日薄西山的悲凉。虽说太医们一再告诉自己身体有了转机,可是只有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一首歌曲进入尾声,将原曲的旋律重复一遍罢了。

    突然间近处的宫闺传来空灵的乐曲,婉转低沉,如泣如诉,正和现在的心境,他不由得低声相应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琴声未停,反而愈加激烈,让皇帝踏着这沉郁顿挫的节奏,径直寻声望去。

    只见一位姑娘披着瀑布般的长发,仿若突临尘世的仙子,在翠绿环绕的亭子内弹奏,赫然就是前几日突然出现在宫中的女子,阿慈。

    这样争宠的把戏,皇帝见过不少,但是阿慈不同。她一身素裙,显得如此的清新脱俗,浑身散发出莲花般的幽香,能让人将心沉静下来;而她选的曲子,勾起人心底激荡的欲望,既悲壮又慷慨,实在是不像一个小姑娘能弹奏出来的。

    当阿慈一曲结束,睁开眼睛,才发现皇帝站在身侧,已经有一阵儿了。她赶忙行礼,“小女子阿慈见过皇上。”

    “阿慈姑娘不必多礼。”皇帝轻轻扶起阿慈,好奇地问道:“这曲子你练了多久了,竟然弹的这样好?”

    阿慈看了一眼“小桃”,按照原先约定回应:“回陛下的话,我只弹过几次。在您北征突厥之时,我爹第一次教我弹了这首曲子,后来听闻您大赦天下,我又弹了一次,第三次便是此时。”

    “好,好。北征突厥大胜,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方节节败退,我作为一国之君只能拖着这老骨头御驾亲征,谁知道这敌寇竟然闻风丧胆。一晃十年,那是我最后一次上战场。”听到这儿,皇帝陷入了回忆。

    “是的,陛下。您是天选之人,您的力量足以叫所有人向您臣服。”女子恭顺地站在皇帝的身侧。

    “后来,正逢朕七十大寿,几个仙家游历此处,说朕是杀戮太重,唯有大赦方可减轻一点点罪孽。”皇帝看向天际,远处斜阳如血,“但是朕没有老糊涂,只是赦免了一部分小奸小滑之人,对于那些穷凶极恶的、意图作乱的贼人,朕依旧是按律法处决。”

    “皇上赏罚分明,乃一代明君,这是我们所有老百姓的福祉,也正因此,我才三次因您弹奏此曲。”

    皇帝看着她鬓边沾上一些花瓣,于是伸手想要拂去,阿慈却突然瑟缩着后退了一步。站在旁边服侍的“小桃”看着自己的真身这般畏缩,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你刚来皇宫,有几处景致不错,朕带你转转吧。”

    “是。”阿慈福了福身,松了口气,乖巧地跟在皇帝身后。

    夜幕降临,皇帝小酌了几杯,他久经人事,也早就看出阿慈无意成为自己的女人,那么她图的也不过就是前朝的那些事儿了。

    皇帝向来疑人不用,早在阿慈进宫之时,就命人彻查其身世,发现她不过是臣子的一个小小的家眷,家世清白,涉世不深,又是怎么能在自己面前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又怎么会弹那样深刻的古曲?

    难道真是高人指点?

    皇帝摩挲着酒杯,盯着眼前的佳人,心思深沉。

    而眼前的阿慈,她鲜少喝酒,只不过几杯下肚,脸上便冒出几多红霞,十分娇艳可爱。她强撑着清醒,与皇帝交谈。

    “这几日,你在宫里可住的惯?”

    “回、回皇上的话,小女子有幸见得天颜,是一辈子的福分。”她眼神朦胧,眼前的人物都重影了似的。

    皇帝笑了笑,说:“你在宫里不必拘礼,想去什么地方,想见什么人,自管去就是。”

    听了这话,阿慈的眼前浮现出柳明晦挺拔的身影,她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说:“皇上,小女子想、想归家去。”

    “快扶住她!”皇帝看着她犹如一枝柔弱的花朵,像是要倒似的,赶忙抱住了她,又喊宫人来帮忙。

    “小桃”和一名宫人上前接过了晕睡过去的姑娘,皇帝却仍旧摆着扶住她的手势。

    “好生送你家姑娘回宫休息吧。”皇帝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转头离开了。

    皇帝走了,金灵却没有离开,他顺着夜色径直走进了阿慈的卧房内,此时“小桃”刚放下阿慈,就坐在阿慈的木凳子上,对着镜子好奇地摆弄梳妆台前的小玩意儿。

    金灵不确定地叫道:“阿莲、阿莲?”

    “小桃”立刻转头,“是你么,金灵?”

    两人一对上,便都欢腾起来。一道金光划过,金灵显示出了小童子的真身,而一股青烟之后,阿莲也从侍女小桃的身上钻出来,两人像是许久未见一般,亲昵的抱在一起。

    “刚才在花园,我就觉得有一股气息特别熟悉,便跟着过来了,没想到真是你。”金灵欢喜地说。

    “是呀,太好了,你那儿怎么样了,可有什么线索?”阿莲习惯性地直奔主题,引得金灵皱起眉头。

    “阿莲,我好像又闯祸了……”金灵为难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呐呐地说。

    阿莲轻笑一声,“是不是你对皇帝施了回魂法?”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阿莲反问道:“咱们一起看着妖星在天边闪烁,而现在帝星又发出光芒,妖星黯淡,你说我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么?”

    金灵叹了口气,说道:“这下可如何是好,我为凡人逆天改命,要是佛祖知道,一定轻饶不了!”

    阿莲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持珠的事情尚没解决,现在又蹦出一桩罪,你还真是嫌自己事情不够多啊?好端端的,怎么凭空去管帝王家的家事来?”

    “我、我本意也就是去看看,但是看到他,我就想起了当时未曾施手援救的白蛇,他们都是气数未尽,我害怕自己一错再错……”

    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样子,阿莲简直要晕过去,“所以呢?你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你可知环环相扣的道理?”

    金灵看着阿莲生气的样子,内心也是很没有底,于是转移话题道:“你呢,怎么附身在这女子身上?”

    阿莲看了看地上软软地躺着的侍女,随意地说:“看着好玩就附身进去咯,对了,这次我有了重大的发现,我找到自己的花瓣了!”

    “什么!”金灵也很激动,连忙问:“在哪儿在哪儿?”

    阿莲努努嘴,金灵顺着目光望去,那是一个憨卧的女子,她背对着躺着,窈窕的曲线彰显出她绰约的风姿。

    “这,她,她转世成人了!”金灵惊呼出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阿莲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点点头。

    次日醒来,阿慈“腾”地从床上坐起,只见自己衣着完好,又是在自己的室内,便长舒一口气。

    侍女“小桃”正从门外进来放水盆,眼见姑娘坐在床上傻傻愣愣的样子,噗嗤地笑了,“姑娘这是怎么了,难道过了一夜入了魔怔不成?”

    “小桃,你来的正好,昨夜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是怎么回来的?”

    “姑娘,你的酒量真是浅的可以,喝了两三杯就晕晕乎乎的,是皇上差人送你回来的。”“小桃”将手巾浸湿绞干,递给阿慈。

    阿慈一边按着自己的脸颊,一般说:“那样看来,皇上果真对我无意。小桃,我觉得皇上不像外界传的那样不近人情,昨天闲聊之中,我觉得他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姑娘,皇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亲近的,咱们也要把握机会。”

    阿慈点点头,看着窗外的日头,不知不觉都入夏了呢,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明晦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我入了宫,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家里去。”

    主仆二人正说着,只听外面叫到:“皇上有赏,请姑娘速速接旨领赏。”

    于是“小桃”赶紧扶阿慈简单的梳洗一番,整理着装后迎接圣旨。

    “皇上有赏,黄金莲花簪一支。”

    “皇上有赏,西凉面脂、唇脂各一盒。”

    “皇上有赏,碧玉白兔摆件一对。”

    “皇上有赏,金丝孔雀布两匹。”

    “皇上有赏,岳州宝石羽扇一把。”

    “皇上有赏,岭南鲜荔枝一颗。”

    太监总管念着流水席一样的赏赐,几个侍从低着头将礼物呈在阿慈和“小桃”眼前,两人看着面前一片精致玲珑的赏赐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监总管看着呆傻的主仆二人,笑着说:“阿慈姑娘,还不叩谢皇恩?”

    “是、是。”阿慈回神过来,赶紧下跪谢恩。

    “阿慈姑娘,皇上可有一阵儿没有赏赐过后宫了。”太监总管留下这样的一句便离开了。

    “后宫?我可不是他后宫的人!”进了屋内,阿慈愤愤地说。

    阿莲却从未见过这么多新鲜的玩意,她藏在侍女小桃的身体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精美果盘里的一颗小荔枝。

    “小桃,你想吃就吃吧,我不稀罕这个。”阿慈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的侍女。

    见到阿莲要将荔枝往口里塞,连忙阻止道:“小桃,要剥壳的!”

    “唔——”阿莲笨拙地拨去果壳,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她小心地咬了一口,汁水充盈口腔,心里都是甜甜的。

    吃完之后,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说道:“皇上怎么如此小气,这样的好东西就赏了一颗!”

    阿慈本身还心烦意乱的,听到这话,忍俊不禁地说:“小桃,你可知道这荔枝是千金难求的宝贝么?”

    “嗯?”小桃的眼睛睁的像猫一样圆。

    “荔枝产于千里之外的岭南,进贡到宫里,需置骑传送,马不停蹄,千里奔波才可得,全因为这果子一旦离开枝头,一日色变,三日味变。”阿慈慢悠悠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下次一定要去岭南吃个够!阿莲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姑娘懂得这样多,姑娘莫非也尝过?”

    “我怎么有机会尝到这样的好东西。”阿慈抿嘴笑了下,“不过是看书上说的。”

    小桃吃完水果,又摸着小小的碧玉白兔,爱不释手,“皇上真是有心了,短短几日就给咱们送了这么多东西。”

    “是啊……”阿慈的目光落在岳州羽扇上,那是他们洞庭的特产,这说明皇帝已经知晓她的来历了,竟然还愿意留她在宫中。这些东西看起来不贵,但件件都巧夺天工,精致无比,需要主人用心搜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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