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老人真的送来了礼物。

    破晓时分，窗帘布随着晨风飘摇，艾薇刚睁开朦胧的双眼，就觉得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硌得发疼。

    她起身准备寻找罪魁祸首，只见枕头上放着个绿色小礼盒，上面还印着一个卡通版圣诞老人。

    奇怪，艾薇记得昨晚睡觉前都还没有。

    对于这个莫名出现的东西，她谨慎地拆开盒子，随即愣住。里面放着一个熟透了的红苹果，又大又圆，旁边还有张粉白色折叠小卡片。

    艾薇打开看了看，里面只写了一句话。

    “艾薇，平平安安。”

    艾薇，不就是她的名字吗？

    想起昨夜的雪，艾薇不知道是否还在下，溜下了床跑到窗户往外查看，但留给她的只有失望。

    雪过初霁，阳光普照，水泥地都被太阳晒干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要是不主动提起，哪有人会知道昨晚的淮南居然下了一场初雪。

    真可惜，她还没有看够呢。

    再联想到昨天晚上随口提到过的圣诞老人，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吗？

    艾薇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连脸都没洗，就拿着苹果和卡片向艾潇的房间跑去。

    她边敲门边喊着：“艾潇，快看，圣诞老人，给我送礼物了！”

    屋里却没有任何反应，她推开门，里面人影子都没有一个。

    在客厅扫地的保姆听见声响，向她解释：“小姐，小少爷一大早就去学校了，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艾薇看了眼客厅挂着的钟表，才刚到七点，平时他这个时间点还在吃早饭，今天去的那么早吗？

    她又去萧慧云的房间，里面同样空无一人。

    艾薇问保姆：“妈妈，也不在家吗？”

    “太太刚走没多久。”

    好吧，艾薇耷拉着脑袋，这份喜悦无处分享，情绪稍显低落。

    还是等艾潇放学回来给他看好了。

    “小薇。”

    艾薇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抬起头往大门口看去，看见了多日未见的时为萤和艾父，微咧开嘴：“爸爸，时老师！”

    时为萤马上大四，需要开始准备毕业论文，还要去找实习公司，上个月就已经辞了艾薇的家庭教师这份兼职。

    艾薇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再见到他了。

    “先生回来了，太太刚出去。”保姆放下手中的拖把，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时老师请坐，我去给你们泡杯茶。”

    艾骏让时为萤随意坐，艾薇抱着手里的苹果走下了楼梯，拿着它在时为萤面前比了比：“时老师，看，这是，圣诞老人，给我的。”

    时为萤不知礼物是谁给她的，反正肯定不会是圣诞老人，但也没煞风景破坏她的童真，只是浅笑着回道：“是吗？听说圣诞老人只给乖孩子，那小薇最近肯定很听话。”

    艾骏看着两人的互动点点头：“看来小薇很喜欢你啊。”

    “艾总说笑了，小薇恐怕连什么叫做喜欢都不懂。”

    好像人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在意什么。艾薇很讨厌别人说她不懂，不管是什么，她觉得对方嘴里的不懂就是在变相的笑她傻。

    艾薇是个傻子，但她也有与正常人相同的自尊。

    她压住不悦的情绪，拿着苹果跑回了房间，她现在并不想理他们，这也正方便了艾骏与时为萤谈事。

    艾骏喜欢喝红茶，最爱永春佛手。

    保姆端着托盘走过来，取下两个茶杯放在茶几上，拿起泡着佛山红的水壶往里倒了大半杯茶水，杯口壁积了层水雾，往上飘着淡淡的茶香，轻如薄纱。

    茶色琥珀偏红，时为萤执起杯盏，啜饮一口。

    “这茶如何？”艾骏询问。

    “茶香醇厚，味浓偏苦涩，但苦尽甘来嘛。”

    “哈哈哈。”艾骏轻晃了下茶杯，待杯中的茶沫散去，才垂首轻抿了口，而后笑着继续说，“小时也快毕业了，年过后就要去公司实习了吧？怎么样，公司找到了吗？”

    面对艾骏抛出的问题，时为萤处变不惊，面上没显露多少情绪，只简短地回了对方三个字：“正在找。”

    事实上，他已经向好几家大公司投了简历，结果都石沉大海，后来也去面试了一家，hr让他先回家等消息，直到了现在。

    艾骏只是微微一笑，他太了解时为萤这类人了，年轻气盛有点儿实力，野心却不小，毕了业就觉得自己可以闯荡出一番大事业，结果最后高不成低不就。这世界上，光靠实力可没多少用，背景、家世、人脉，缺一不可，而这些，他艾骏生来便有的是。

    艾骏将手中的茶杯放回玻璃茶几上，发出的声音不小，响亮一声。

    “这么好的人才可不要浪费了，小时要不然来我公司上班吧，我看小薇挺喜欢你的。”

    拳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握紧，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因为一个女人，他才有了资格，而这女人还是个傻子，一时，屈辱愤怒的情绪填满整个心脏，但不可否认的是，时为萤现在确实非常需要这个机会。

    他深藏心中的情绪，神情平淡，从容一笑：“多谢艾总了。”

    艾薇独自在房间里待了好一阵子，也不觉得无聊，一直把玩着那个红苹果，等保姆敲响她房间门叫她用饭时，才慢慢走了出来。

    看了眼客厅，坐在沙发上的艾骏和时为萤都已经离开。

    丽都别墅附近的咖啡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醇香。

    萧慧云姗姗来迟了一步，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在坐在窗边椅子上等着了。再三确认了下是她后，才放下包坐在了她对面。

    萧慧云在前几天接到一个国际长途电话，对方自称是艾薇的亲生姐姐。

    起初她是不信的，还以为是境外诈骗电话，可当那头的人准确无误地说出艾薇的身份特征，以及胸口右侧处那颗红痣时，她才提起了一颗不安的心：“你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您养了她这么多年，我也做不出来什么无情无义的事，我们可以见面谈谈。还有，作为她的姐姐，我想我也应该有权利看她一眼吧，您说呢？艾太太。”

    女人的声音略微低沉。

    听到对方没有争夺抚养权的意思，萧慧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艾薇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哪怕是只小猫小狗，也应有了感情。

    “好。”她答应，“你可以见她一面，但绝不能带走她。”

    服务生拿着菜单走上前来：“女士，请问需要喝点什么？”

    “罗布斯塔。”

    “好的，请稍等。”

    对面的女人拿出一张名片，两根细长的手指夹着它放在萧慧云面前，而后单用食指轻敲了下桌面：“这是我的名片。”

    这个人抽烟，萧慧云从对方的手势不难可以看出。她拿起名片扫了眼，多数是外文，上面只写着一个中文名字，季渔月。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互相打量着对方。

    季渔月本人的模样，与萧慧云想象中的她不怎么对得上，甚至是相差甚远。

    女人一头栗色大波浪卷配上她妖艳的长相，极具有攻击性，尤其是那双狐狸眼，微微一勾，风情万种，但仔细一看，还是可以瞧出对方的眉宇间与艾薇有两三分相似。

    这两姐妹，完全是两个极端。

    如果说艾薇是纯洁无瑕的拉斐尔，那季渔月就是令人万劫不复的路西法。

    萧慧云跟着艾骏常年混迹于生意场所，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非常自信的。

    眼前这人，玫瑰与罂粟的结合体。

    别光顾着看她漂亮张扬的外表，越是这种人，骨子里头就越是不俗，不仅长着刺，恐怕血液里还流淌着让人永坠深渊的剧毒。

    “你比我想的年轻。”萧慧云主动启齿。

    季渔月用勺子搅了搅Segafredo Zai。

    “确实如此，我也就比季秋里，也就是艾薇，大5岁。”

    服务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将咖啡取下放在了萧慧云的面前：“请慢用。”

    “谢谢。”萧慧云浅浅抿了口，被她这话小小惊讶了一把，放下杯子，“也是就说，你才刚大学毕业？你的父母呢？”

    “是的，我不久前才毕业于柏林洪堡大学。”季渔月耐心对她的问题一个一个进行回答，“我的父母在几年前于一场车祸中丧生，很可惜，临死前都没有如愿找到他们的季秋里。”

    “找？”萧慧云捕捉到这个字，“你们有找过她吗？那为什么当初孤儿院院长说她是被人遗弃的。”

    季渔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喝了口咖啡，才又继续说：“我的母亲患有家族性遗传精神疾病，我幸免于此难，但不出意外，艾薇活得应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萧慧云动作一滞，看向季渔月，讷讷开口：“家族性遗传精神疾病？”

    “是的，我的母亲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受了刺激容易冲动发怒，会无意识作出一些攻击伤人的行为。当初在淮南，我的母亲突然犯病，带着艾薇躲过家里人的视线，将她带出了家门，却再也没把她带回来。我和父亲尝试过寻找，却一无所获。后来我们一家去了德国柏林定居，与国内彻底失去了联系。”

    “为什么呢？”萧慧云不由自主地问。

    季渔月不解：“什么为什么？”

    “恕我冒昧地问一下，明知道伴侣有遗传疾病，为什么还要选择生孩子呢？”

    季渔月嘴角微勾：“艾太太，那是他们上一代的感情恩怨了，作为子女，我没有话语权。”

    萧慧云没有再说话，季渔月不急于一时。

    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季渔月看着来电显示人脸色霎时一变，接通后，只说了一句话：“你让他等等，我马上赶回来。”

    聊了这么久，萧慧云还是头次在这女人的面上见到其他的表情，先前的她，一直是从容、淡定的。

    “waiter。”季渔月懒得看价格表，从包里随意拿出一小叠红色百元大钞递给他，“两位，剩下的就当小费。”

    中国没有收小费的习惯，服务生被她这动作弄得怔了几秒钟，看着手中的一叠百元大钞 ，立马笑着说道：“谢谢。”

    季渔月拿起手提包，准备离开，她冲萧慧云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公司出了点状况，我想，还是下次再找机会看艾薇吧。还有我说的话，请艾太太好好考虑一下，由于工作原因，我会在淮南待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希望，艾薇能和我一起回柏林，在那里，她会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与自由空间。您也看见了，如今的中国，像艾薇这类特殊人群，很难生存下去，就算只是简单活着，也是会被人厌恶歧视的存在。”

    萧慧云捏紧手里杯柄：“请季小姐放心，既然当初领养了她，那她就是我们家里的一份子，我们绝不会抛下她。”

    季渔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希望如此，若有什么事，艾太太请随时联系我。”

    此话说完，季渔月拿着包匆匆离开了咖啡馆，独留萧慧云一人在那儿慢慢消化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