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远跟凌兰约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凌兰一直觉得这个时间很奇怪，然而孙志远说：“奇怪什么？这不就是早午饭的时间吗？”
凌兰：“……”行，你出钱，你是大爷。
凌兰上午上完课是十二点，到家匆匆把偌大的包包一扔，换了个小包就要出门。凌雪十一点就吃完陈阿姨煮的稀饭，皱眉道：“饭也没吃，要上哪里？”
凌兰：“婆婆，昨天我跟你说了的啊，一个朋友请我做向导，他要开一个美食节目。”
凌雪顿时想起来了。昨晚她跟凌兰念叨了好久，详详细细地交代了那些苍蝇馆子的来由，但这并不妨碍她再念叨一遍：“我告诉你，C市最好吃的火锅未必是最出名的那几家，咱们老城区的人才知道，卡卡角角的苍蝇馆子才最好吃……”
其中好几个婆婆都带凌兰去吃过，确实好吃，就是环境跟五星级酒店相差太大。
“那怕啥子，这才是咱们地道的老城区味道，晓得不？”
“晓得了晓得了。”凌兰点头如捣蒜。
“你也稍微收拾下，快30岁的人了，也没个人追，小心嫁不出去！”
“我才26！”凌兰顶嘴。
“你穿个裙子！”
“婆婆，我出去是陪朋友工作，又不是耍朋友，穿裙子不方便，还惹人笑话。”
“笑话啥子？你不收拾才会惹人笑话！”
“哎呀婆婆，我来不及了！陈阿姨，我先走了！婆婆再见！陈阿姨再见！”凌兰冲出房门，还听得见凌雪多大声的一句：“飞叉叉地干啥子！”
然后陈阿姨含笑的声音传来：“凌老师，我带你到楼下去转转吧。”
凌兰偷偷笑了，冲楼上说一句：“婆婆，等会儿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宝器！”
到了小区门口，孙志远还没到。本来凌兰说自己坐车过去，但孙志远嫌她坐公交花的时间太长：“你打车过来，我给你报车费。”
凌兰很雀跃：“好啊好啊！”
然而孙志远那边好像跟谁在说话，过一会儿才又开口：“你说的那个地方太偏，导航都不好找……”
凌兰：“对，到青石桥中那个公交站牌以后，下来右手边走一截，看到一个小巷子就进去，然后还要往里边拐……对了，你记得是青石桥中，不是青石桥……”
孙志远头大：“算了算了！我们过来接你吧！”
12点半，一辆黑色的小车准时地停在小区门口。车窗降下来，坐在车里的人不是孙志远，而是柯一默。
“凌兰。”
凌兰赶紧跑过去：“啊？柯老师？”说好的孙哥呢？
“上车。”
凌兰观察了一下，她不想坐后座，要对着柯一默冷冰冰的脸，还要绞尽脑汁地找话题跟他聊天。于是果断拉开了副驾驶的门：“那我就坐前面吧，好给辉哥指路。”
林辉很客气地提醒：“凌小姐，请系上安全带。”
“啊？哦！”凌兰从小到大基本都只坐公交车，偶尔打个车，或者蹭一下徐琴的车，都没系过安全带。她仔细地看了看林辉系的，再观察一下自己这边的，笨拙地开始拽，拽了半天拽不出来，好容易拽出来了又找不到安全插口。林辉微笑道：“凌小姐，需要帮忙吗？”
凌兰：“啊？好的好的！谢谢辉哥！”她觉得自己被安全带捆得动弹不得，吃力地扭头跟柯一默说话：“柯老师，孙哥怎么没来呢？”
柯一默很简短：“他迷路了。”
凌兰：“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我们3D山城！魔幻吧？”顺便再捧一下林辉，“还是辉哥厉害！”
柯一默淡淡开口：“先去哪里？”
论如何一句话把天聊死，柯一默堪称个中翘楚。凌兰暗暗地给他伸了个大拇指，心安理得地转了头：“哦，那我们先去张太婆锅盔吧。”
张太婆锅盔在人民南路某个小巷子的“喀喀”里。林辉找地方停车，凌兰带着柯一默在小巷子里左转右钻，爬过一个坡再下一个坎，嘴里滔滔不绝：“张婆婆家的锅盔有很多种，但是最最最好吃的是牛肉锅盔和凉粉儿锅盔，一定要配上他们家的肥肠粉儿，哎呀那个巴适……”凌兰忍不住吸了一口口水。
柯一默：“……”
前面过来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拎了一大袋锅盔。凌兰一看那个包装袋，正是张太婆家的，赶紧很自来熟上去搭话：“大锅，你买的张太婆锅盔哈，排队的人多不多？”
中年男子：“还好，不是嘿多。你赶快切嘛，切暗了就不晓得买不买得到啰！”
“要得要得，谢谢大锅！”
跟中年男子道了谢，凌兰跟旁边的柯一默说：“柯老师，你听不懂重庆话哈，刚刚那个大哥说要快点去排队，去晚了有可能就买不到了。哎呀柯老师，这里有个坎坎儿！你小心哈！哦，前面抵拢倒拐，那个喀喀儿就是了。” 刚刚跟重庆大哥的交流好像是打开了凌兰身上的重庆话开关，她的普通话瞬间无缝切换成了重庆话，又快又急，格外爽脆。
说完了才想起来：“啊对不起柯老师，你刚刚听懂了吗？”
柯一默淡淡地道：“我听得懂。”
“咦？你听得懂？啊柯老师，你好厉害哦，精通八国语言加重庆话……”
凌兰的恭维依然是信手拈来，毫不走心。
“但不会说。”
“哦，这样啊，那我还是跟柯老师说普通话吧，方便交流。快走快走！”
越往上爬，这石梯越是盘旋回绕，梯面也越来越狭窄。凌兰身形灵巧，加上爬惯了C城的坡坡坎坎，再心急也脚下丝毫不乱。柯一默胜在身高腿长，虽然没有完全跟上，倒也没落下。
“柯老师，快点快点。”凌兰隔着四五级台阶对柯一默招手，“去晚了真的就没啦，今天就白跑一趟了。”
柯一默点点头，加快脚步。他腿长，一步就迈两三级台阶，这一下就换凌兰追不上他了。
“柯老师，你怎么走这么快？等等我。”
柯一默丝毫不停：“你不是说要快点吗？”
凌兰好胜心起，一溜小跑去追柯一默。好容易超过了柯一默，不料一个没踩稳，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柯一默视若无睹，直接绕过她走了。
凌兰狼狈地爬起来，一边继续追柯一默，一边气愤地喊：“柯老师！你看见我摔跤了都不扶一把！！太不怜香惜玉了！”
柯一默还是不停：“你是香和玉吗？”
凌兰：“我……是！”
终于到了张太婆店外。店面很小，然而门口已经排起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队。
“哎呀晚了晚了！”凌兰跺脚，三步两步小跑过去，在队尾排好。前面站的两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一个白色T恤，另一个穿件黑色小背心，下着牛仔热裤，长腿笔直，肌肤雪白，典型的山城妹子。凌兰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妹子跟同伴聊着天，也回头看。不过当然看的不是凌兰，而是凌兰后面的柯一默。
“哎，你看，后面有个帅锅。”
“哎呀，硬是，好帅哦。”
“诶，要不要去要他的微信？”
“你去撒，看他那样子肯定就不会给。”
你们猜对了。凌兰笑嘻嘻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柯一默。
白衣妹子跃跃欲试：“你不试试啷个晓得，”
“嘘！小声点儿！别个听到了你好臊皮！”
白衣妹子：“臊啥子皮，刚刚我听他们说话都是说普通话，一听就是外省人，听不懂滴！”仗着人家听不懂，白衣妹子声音也大了起来：“哎，这么帅的锅还要亲自来买锅盔，好阔怜。”
黑衣妹子：“废话，再帅的锅还不是要各人上厕所吃饭。”
凌兰背转身去很辛苦地忍住笑。同时回头看看“帅锅”柯一默同学，他神情淡漠，目视前方。然而禁不住凌兰不怀好意的视线，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白衣妹子：“哎，他要是我男朋友，我绝对不得让各人来买锅盔，我要买回去喂给他吃。还要……”
“还要啥子？”两个妹子笑成一团。
凌兰扭头再看了一眼已经面如锅底的帅锅柯一默。
前面两个妹子还在继续聊：“我真的觉得他嘿酷，嘿帅，你说，我要不要去试试？”
眼见白衣妹子蠢蠢欲动，凌兰心安理得地继续看好戏。
黑衣妹子明显比较聪明：“哎，你看他前面排的那个妹儿，会不会是他女朋友？”
白衣姑娘个子高挑，居高临下地上下打量娇小的凌兰，很老练地摇摇头：“不像，太普通了。”
黑衣妹子：“那你问问她撒，这叫擒贼娃子先擒王，哦不对，叫啥子捏……”
凌兰实在是忍不住了：“噗哈哈哈哈哈哈！”
前面两个妹子一脸惊悚，迅疾无比地回过头去，悄悄嘀咕了好一会儿，黑衣妹子才战战兢兢地问：“妹儿，未必你听得懂重庆话迈？”
凌兰用正宗的重庆话回答：“对头，我重庆人的嘛！哦对了，他也听得懂。”她指了指柯一默。
白衣妹子简直要哭出来了。
凌兰觉得这两个妹子太可爱了，边笑边安慰：“没事妹妹，你们恁个乖，我都喜欢你们，何况柯老师。”
柯一默：“凌兰。”他凑近凌兰耳边，咬牙切齿地小声道，“信不信我扣光你的劳务费？”
世界终于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