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李梓辰侧耳,同时专注地喝完那碗汤。

    他在夏晴雪保证自己不会再做一些强人所难的“试验”时放下碗,舔了舔唇,像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也许是对口中清甜的回味,也可能是他出于对食物的尊重,不浪费一滴不过相当朴素的汤汁。

    这真是自相矛盾,“治疗”的过程本身就会是个强人所难的过程。他没有对朝夕相处的人都说谎的习惯,夏晴雪对于他们的距离总是把握不好,在自己画出的界线前进了又退。这有他的责任,也让他觉得很难办。李梓辰把粥碗换到面前,思考如果回答她。

    “但李梓辰——”

    夏晴雪忽然叫他名字,他抬头,撞上对方包含诚意的眼睛。

    夏晴雪一直等他喝完。事实上她无从打断他优雅执碗的动作,好似擅将两份执着加到对方的举动上,重到她难以举动,唯有静待。就是他放下汤碗的这一刻她才开口,“我想到一个问题。”她把用腮帮子吮了半天的鸡骨头吐到碟子,喉咙一动,“叫莫扎特怎么样?”

    李梓辰疑惑地眯眼,旋即笑开:“电饭煲?”夏晴雪点头。男人笑不散,“那这样我们家的烤箱是不是得叫‘贝多芬’?”

    夏晴雪睁大眼道:“我没有在开玩笑。”

    李梓辰咽下一口粥说:“我也没有。”

    “那从今天起,你的电饭煲和烤箱,一个叫莫扎特,一个叫贝多芬?”夏晴雪不可思议地问。几秒后李梓辰答说,嗯,就这样。看来食不言是他不可撼动的信条。夏晴雪把青菜夹到碗里,翻进稀饭里缠了一圈,让它们沾上相近的热温。青菜会因为这样的加温变得更甜美。他们各自安静地吃上一会儿,夏晴雪问出第一个问题。

    “我出院那天,你在书房说的话……关于车祸的话,不是真的吧?只是想让我留下来?”

    话音未落,李梓辰面露异色,夏晴雪斜眼,偷偷笑,像在告诉他,淡定,我大概都知道啦。于是他便也不能继续隐瞒,被说穿与承认更遂意。

    “你下次——”夏晴雪说,“能不能找一个好一点的借口?比如你可以说你想换一个更好的钟点,本姐姐一定义不容辞效劳。”

    李梓辰忍俊不禁,“最近手头紧?”

    “多赚一份又不坏。”夏晴雪环顾,假装打量,“而且你这里环境这么好,又没什么事情做,我来你不还包吃包住?”

    “你这是在暗示?”李梓辰也故作当真。

    夏晴雪又斜着眼笑。“怎么会!”她说,“你已经表示过了不是?”

    那是李梓辰最先想到的,可又是他认为由他可有可无的。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写进去的。那天夏晴雪审题并不严谨,在多选题里遵循的单选的原则,独选一条。“糟糕,势利的一面这么快被发现了!”当时她捂着嘴,故作惊讶。

    他不甚在意,并好心提醒。夏晴雪装作不懂地拒绝。她很坚持,李梓辰最终让步。

    “这样多好,我可以少奋斗几年。”她收下“榭慢的房租”,开始专注于其他页。

    她对人太过信任,这是不应该的。她该庆幸遇到的是我,李梓辰有一刻这么想,但很快又回收了这一个自以为是的想法。她的出场令他想起一位旧人——当然在那个年纪说“旧人”似乎是小题大做了——而他的“私心”导致实际他坦白多少也很难改变涵盖欺骗与利用的事实。

    少时的记忆都是朦胧。心弦拨动是一下。李梓辰轻咳一声,借以掩饰一些冷漠的情感。“那时只想着先要你留下,走一步是一步。”唯有坦诚。

    “你这说的像……”夏晴雪说不出哪里怪。处处怪。她只好说,“总之你直接和我说嘛,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李梓辰说知道。

    初遇时他们对彼此还不了解,慢慢地,偶然间他们有过几次单处,有过几次较亲密的交谈,算不上很多,但至少叫得上一个认识。

    李梓辰胃口不错,喝完一碗后又添了一勺,夏晴雪盛起最后一碗,感叹自己倒的米量刚刚好。李梓辰吃完后继续端坐在那。

    “早点休息?”夏晴雪提议,“一觉睡到天光。”

    李梓辰笑着摇头,“我从昨晚一直睡到刚才了。”

    “可是你生病了呀,高烧退了就要多多休息。”夏晴雪搬出那套睡眠安神的理论。李梓辰再度发笑,告诉她那也不能一直睡的,现在他也不困。汤锅一直在灶台热着,夏晴雪吹吹满载的勺子,瞟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发现不过八点不到。

    “我去切点水果。”李梓辰边起身边说。

    “啊,水果!中午忘了!”夏晴雪惊呼。李梓辰注视着她一惊一乍变化的神态,低头一笑,似觉有趣十足。

    “这有什么。”他耸耸肩,从冰箱拿了几个苹果和草莓去洗。他伫立洗碗池前,背影向门。夏晴雪不禁分神。有时她很易被愁思干扰,比如眼前高大的身影,在她眼里只剩下形单影只来形容。

    “李梓辰。”

    鼓膜振动才让她意识到自己出了声。她捂住嘴,又马上撤走,生怕对方突然转身。李梓辰只是轻声回应,声音像山洞深处传来。

    “噢——”发起互动的是自己,不管有无意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她只好充傻卖弄,临场发挥。“我……想到水果刀可以叫柏拉图。”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

    李梓辰含着笑意打趣,“一连三个?这会不会被当成某种亵渎?”

    夏晴雪认真想了想。“可在那之前,它们都只是一个单词,所以——不会?“

    刀片滑过多汁的果肉,细微的沙沙声从厨房传来。李梓辰笑而不语。夏晴雪咕噜一口把碗里的粥喝完,走过去。她步子很轻,等站定在旁边才好说话。

    “呀,李梓辰,你会不会切成小兔子?”

    李梓辰正在削皮的手一顿,薄薄的长果皮坚韧地挂在他左手的拇指。他看向夏晴雪说:“会啊,下一个切成那样?”

    夏晴雪嘻嘻笑,“你教我啊。”

    “不是吧……”听着好像觉得这是一件稀奇事,苹果重新绕轴转动,李梓辰继续削皮,边说道,“你会的呀,有次不是还问我?”

    “会也可以再学的啊。”他动作利索,夏晴雪的眼睛定在他的手上。

    “你吃呀。”李梓辰点头示意她拿盘里已经切好的,那里已经切好了一个。“看看有多冷。”他用轻快的口吻说道。

    夏晴雪拿起一块,咬下一半——不算冷。

    “饭都吃完了?”她边吃,李梓辰边问。

    “吃完啦。”

    李梓辰点头,若有所思。“你怎么只做了一份汤?”

    “汤?”她有些艰难地吞下嘴里的碎果肉,又上手拿起一块,答道,“我不太想喝了。”

    “为什么?”

    果肉切块的声音沙沙响。夏晴雪和李梓辰中间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大概是还处在低烧的缘故,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靠近他的不一样的温度,那是他身体发热散发而出的,在不经意间焦灼了空气。夏晴雪捏着苹果在指尖转动,说:“不是啊,我不太饿,而且晚上不想喝太多水。”

    李梓辰不再说什么,他顺了她意,给她展示自己是怎么将苹果切成小兔的。结果是一样的手法。夏晴雪出去把锅碗收进来泡在池子里,李梓辰端起果盘,擦拭去外沿的底部沾上的水渍,拿起一颗草莓,边咬下红润的部分,边往外走。往常他会喜欢坐到吧台边,但今天他回座到饭桌边。餐椅有靠背,他就懒懒靠着,一只手搭上桌,用牙签刺起苹果块吃。

    夏晴雪从厨房转身出来时,他看向她。“我先回房洗澡。”李梓辰站起来,把牙签扔进柜旁边的垃圾篓。

    “这么快?”夏晴雪惊讶地问。她看向桌上,草莓围着苹果,水果还占了盘子一大半。她把视线转回男人,他正用方巾擦手。夏晴雪当作提醒地提问:“发烧可以洗澡吗?”

    李梓辰笑笑,说:“不怎么烧了啊,洗了睡起来舒服些。”

    “那你记得开热点水啊。”夏晴雪上前一步。

    “好。”李梓辰扶着饭厅入口的墙面说。他觉得女子似乎还有话,便在等。却不想对方踌躇半晌,是问他床单是不是也要换。尽是些照顾的话。他微微笑道,“不用,明天我自己收拾就好。你快吃吧。”他指了指果盘,对她说,“我待会再下来。”

    这预告似的话让夏晴雪一阵琢磨,思索这是不是要她留出水果,不要吃光的意思。可她还是吃完了,毕竟削了皮的苹果一点不禁留。她带着剩下的草莓去了客厅,坐到沙发前打开电视。一台吵吵闹闹的现代剧正在热播。她看了会儿,调出常用的流媒体平台,在弹出的自己的账号上,点开了一部正在追的情景剧。

    她呼出长长一口气,漫不经心地盯着电视上看过的剧情。实际白天没有耗去多少精神,但彻底放松下来了,她只想把大脑赶去早点睡。

    一个小窗开了,干燥的风混着湿土的气息吹进。邻居在靠近这一侧的篱笆栽种了一丛薄荷,每逢雨后,薄荷叶飘来的气味总是比平日多了几分清香,仿佛散发同时激动地向途径之客炫耀,炫耀她们的雨水朋友也有提鲜作用。夏晴雪深呼吸,余光从窗外挪开。她很喜欢这样不开空调的空气。她把一个抱枕抱进怀,深色的真皮沙发铺了花纹雅致的暖垫,平整得夏晴雪忽然发现,李梓辰醒来后还收拾了两张沙发。

    夏晴雪打了个电话。茶碗爷爷很快接起。他语气一点不惊讶,像刚散步完的闲适。

    是的。电话那边有进门和问好的声音。夏晴雪的手自然地拉过搭上沙发的脚腕,视线还在电视上,脑袋歪向电话那边,嘴角因什么微微上扬。她认出六楼芳芳和她男朋友的声音,猜想这个点他们应该是下班刚吃完饭回家。和平时差不多。他们养了只萨摩耶在家,所以节假日前夕也几乎不会晚归。

    茶碗爷爷大约是没有上楼,坐进了公寓大堂的茶室。夏晴雪依稀能听见门卫和外卖员的一问一答。她伸了个懒腰,在茶碗爷爷问了几句后,和老人拉起了家常。

    爷孙俩的通话通常不会太久,可因为现在不再是上下楼就能见到,所以又会比往常长一些。今晚像是白天没见,把本来要发生在“榭慢”的对话搬了过来,却又不包括过多和李梓辰有关的话题。当面讲这样那样,怎么也是不好的。

    即便夏晴雪有了一个新发现。她还是认为可以晚些适当时再与亲友酌情探讨。

    茶碗爷爷晚上还准备看会儿象棋的对局录像,夏晴雪嘻嘻笑着道晚安,她刮着屏幕准备给鹿朝玥拨过去,然后看到鹿朝玥说临时有排练的消息。朋友的文字下面还跟着分别表示开心、期待、气愤的颜文字,夏晴雪猜不出她多么百感交集,但想下次见面她的朋友肯定有许多话想对她说。

    夏晴雪收起手机,抬头看看,又往后看。楼梯间真安静。夏晴雪扫了眼挂钟,这个洗澡时间是不是久了点?她绕过沙发走近楼梯,发现书房外面的小灯亮着。那边不是感应灯。今天有谁去过那边吗?

    没有。除非——

    她走过去,书房关了门。里面有人。

    不是这道门关着就代表有人在另一边,是如今把她打在外面的感觉,高耸得叫她感受到一种幽深。她从楼梯井张望,二楼的小厅亮着灯。

    夏晴雪打算敲门,提醒他不宜用神过多。一走进,里面传出一阵响声。夏晴雪急忙敲门。“李梓辰?”

    “是我,怎么?”里面的人即刻回应。

    这该是我问才对。夏晴雪抿抿上唇,正要开口,门开了。细雨里糅杂了草本的清香扑鼻而来。

    李梓辰换了套睡衣,手还扶着门锁。“你来得正好。”他微笑,退了一步示意夏晴雪进去。

    “有事找我?”进门的人略诧异,她用眼神不动声色地环视书房,未察觉任何躁意。“你在做什么?”她不免要问,同时转过身打量对方,“别是弄什么受伤了?”

    “没有。”李梓辰张开手晃晃,“我有东西给你。”

    “给我什么?” 夏晴雪站在那里,目视李梓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个东西,然后,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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