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间停了一次又下，入冬后天黑得快，五点过半许多人家都已亮起灯。

    不包括夏晴雪所在的屋，那里还是黑漆麻黑，沙发上的人正揉着眼皮从睡梦中醒来。夏晴雪深深吸气，呼出，对着天花板眨眼。肚子上躺了本书，她的手搭在书皮上。她举起来，书还翻开在读到的书页。夏晴雪把中间一行来回看了两遍，回想前面几页的情节。

    但……是她没看多少，还是作者也没说多少，只是介绍了一场银行抢劫案件，还说了曲奇之类的东西。

    在警察对第一个证人进行询问时，她熬不住了——当时天太阴，屋里又没开灯。她记得开头看完几页后，自己去检查过一遍李梓辰的情况。对方的脸有点凉，看来是药效发挥了。她刮了刮李梓辰的脸，想着让对方睡得安稳些，她从旁边抽出纸巾摸了把他的头发，再用温毛巾擦拭他的脸，紧接着她关了暖气，回到另一边沙发上看这本从李梓辰书房找来的小说，看了一会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夏晴雪不知道警察最后收获如何，总之她本人是有的。她坐起来郑重地合上书，准备晚上带回房间再谈究竟，也打算进一本到“榭慢”的书架。

    至于李梓辰……

    她在一片暗黑中望过去，看到沙发一团安然，拱起的弧度似乎和一个小时前还是一样。长袜拉了拉，夏晴雪穿着袜子踩过去，见李梓辰翻了个，侧躺对着沙发里面。他睡的是张双人沙发，一双长腿蜷曲着，夏晴雪隔着被子摸了摸他小腿的位置，暗想这么睡舒服？

    她没多扰他，由得他继续睡，自己伸了个懒腰走出客厅，往厨房走去。她边走边将客厅通向饭厅的廊道灯打开，将花房外的暖光灯也按开了，她走进厨房，淘米煮上一锅粥后，从冰箱里拿出了下午放进去的菜和肉。

    喉咙干涸不尽，一杯水喝完后夏晴雪又接了一大杯，咕噜下肚后，她蜷起手指揩去嘴角的水渍，思考片刻。李梓辰是不是也会缺水？她还是不知不觉陷入要不要叫醒对方的漩涡里。她觉得他睡得太久了，发烧生病是要不停睡觉的吗？她感到自己对于这方面的常识有所欠缺，尤其李梓辰说要太阳晒进来的时候，她隐约记得发烧是不是不好晒太阳？熟透了的煎蛋撞上更热的火还得了吗？

    她当然明白那个意境，她只是不了解现实的应对措施。

    好在是在阴天。她边做饭边胡乱思想，还记得装满温水的保温杯就放在茶几，他能看到的吧？想到这，夏晴雪又开始怀疑李梓辰病中的观察力，和智商。

    他们晚餐很简单，主食又是一锅粥。夏晴雪这次没有把它交给电饭煲，所以用搅拌机和择菜时都不时要注意锅里的情况。一个大胆的想法还在她脑里无端滋生了，当忙完后，她坐下在饭厅里，撑着下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李梓辰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夏晴雪都没发现他醒来，也没听见脚步声。

    “你在想什么？”李梓辰站在墙边，歪着头问她，

    “我在想，给电饭煲起个什么名字好？”

    李梓辰走进来，坐到她对面。“给电饭煲起名字？”他问。

    “听说给宠物起人的名字，下辈子会有机会转世为人。”夏晴雪说出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说法，“我想那样，电饭煲下辈子会不会成为一个大厨？”

    “你想养宠物？”李梓辰问。

    “没有啊。”夏晴雪说。

    李梓辰认真地回答：“我家电饭煲可能没有那么聪慧的灵魂。”

    “哦……”

    “你可以慢慢想。”

    “好！”夏晴雪抽去支撑下巴的手臂，指头随意地擦了擦桌面，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应该退烧了。”李梓辰说着起身，拿着杯子往厨房走去。夏晴雪站起来，没挪出座位，从后面看着。

    “头有晕吗？”她问道。

    “有点，正常的，没什么大碍。”李梓辰说完开始喝水。

    夏晴雪放心一笑，说“我去拿下探热针”，然后快速往楼上去。她把医药箱提下楼，回到饭厅，看到李梓辰还在厨房，他对着打开的电饭煲，背影流露出的疑惑浸没了那一角沉静的空气。

    “量个体温？”夏晴雪等他转身，拿出两支体温计在眼边晃了晃。

    李梓辰点头回应，脚没动，指着饭煲问：“这是什么啊？”

    夏晴雪放回体温计到箱里，走过去，有些害羞地笑：“就是……以前我生病时，妈妈给我做的。”她碰了碰碗壁，拿起旁边的毛巾垫着手端出还是滚烫的碗。清甜的味道弥漫开，瘦猪肉和龙眼干是这样干净的组合。夏晴雪似乎怕他不喜欢，神色坚定地解释：“是甜的！不难喝。”

    李梓辰退了小步，见夏晴雪欲言又止的神情流露，他带着几分戏弄意味地笑：“我去换身衣服，还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夏晴雪说没有。她决定要对待病人亲切，“你快去换，只剩青菜了，我来就行。”李梓辰步伐温吞地行向楼梯，听到夏晴雪在后面喊道，“李梓辰你不能洗澡哦！”他转过去，看见女子趴在厨房的木门上，伸出一颗头，明明嘴上说着语气稍重就可以变成教训人的嘱咐，她一双眼睛却好似天上弯弯的月牙。

    今晚阴天也是有原因的。李梓辰低低地“嗯”了声，慢慢上楼。

    夏晴雪把头缩回厨房，她觉得李梓辰最后看过来的眼神透露着意味不明的戏谑，似乎有点嫌弃，不过她不太多在意。她对病人很体恤的。她将那碗猪肉汤放回煲里，早就装满清水的铁锅开到了最大火。她从碗橱里拿出两个碗，大碗碗口有两个拳头宽，外层的碗面都画着香梨，一个画的青绿色，一个上的藤黄色。

    她在搬来第一天发现了这两个碗，李梓辰对于厨房的用具似乎很随意，说喜欢的话自己拿去用就行。她那天就在他眼皮底下打开探索这座房子，刚开始时她开一扇门前会问他，“这个可以打开吗？”李梓辰说可以，去到下一个时，她又问，李梓辰答说可以……这样的对话重复到三次后，李梓辰走了过去，站在走廊那一端说，“你自己看，不用问我。”

    上二楼后夏晴雪还是问了，她不想误闯李梓辰的“闺房”。

    李梓辰很快下来了。他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有几捋头发垂在额头侧，微湿，看似是用毛巾擦过。夏晴雪正在盛粥，李梓辰走到灶台边，问：”我喝这个？”他把电饭煲打开了。

    他的语气很轻快，夏晴雪回头，稍惊喜地看见他已经动起手来。“你量体温了吗？”夏晴雪看着他熟练的动作，问道。

    “嗯、嗯。”李梓辰点头表示确定，他端着一个碗在手里，怔怔地对着夏晴雪问，“还要体温多少才能喝吗？”

    夏晴雪一时分不清他这是玩笑还是认真——他的表情与认真之间还相差甚远。夏晴雪拿着毛巾过去兜住了碗底，担心的语气略显责备，“不热呀？”她要把碗接过，李梓辰便松开了手。夏晴雪眼神嗔怪地斜了他一眼，问，“退烧了吗？”

    李梓辰跟在她后面走出厨房，边走边答道：“差不多了，37度多点。”

    “那还是要早点吃完早点休息！”夏晴雪转身回厨房，把盛好的粥捧出来，“明天上班？”

    李梓辰正专心致志地喝着那碗汤，他急急地吞了一口，眼睛从贴到唇的碗中抬起来，头点了点。“正常去。”他说又喝了下口，放下碗道，“挺好喝的。”

    夏晴雪笑，“我妈说猪肉煮水怎么都不会太难吃的，因为很清甜。”她端出拌好的青菜，坐下在他对面。“那我们开动了？”她问。

    “开动了。”李梓辰举起勺子，掠过粥的表面，撩起一勺。

    晚上的粥煮清了。夏晴雪尝了一口，问：“你喉咙有没有痛？”

    “没有。”李梓辰说，“退烧就好了，今天让你担心了。”

    夏晴雪找到机会跟他讲起早上的事：阿塔和莫晞文的电话，她是因为这个电话才知道回来的，然后她又说和袁一的对话。“袁医生说——”夏晴雪找寻措辞，“我要给与你正面的反馈，这样可以安抚你……存在的某种恐惧。”

    李梓辰这时还没有回避，反倒笑问：“什么叫正面的反馈？”

    夏晴雪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思考。“想象……像表扬，我如果碰碰你，不是伤害和制止，是告诉你，你做得很好。”

    “你不会觉得麻烦吗？”李梓辰问。

    “那晚我们从你爷爷的小屋出来，在山路上，你不是说我现在是可以依靠你的吗？”夏晴雪道，“那你也是啊，应该说，你才是要早点让我知道的。我们之所以会在这里，不是要让你适应身边有人的存在吗？”说到这，一个疑问横空出世，“李梓辰，我是女的，你有分清吗？”

    男人觉得她的问题很荒谬。“我一直知道。”

    正常来说，她是不是应该表现出气愤？李梓辰堂堂正正地清醒，背地里干的却是试探来试探去，不该是君子所为的偷偷摸摸的事！——可夏晴雪没有。她感到有股暖流在体内流窜，某种郁结奇迹般地消失。“想不到我还有这个用处。”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她眯眼笑着看他，“我又没那么小气，那次……你也和我做实验了呀。”

    她是说书房那天。

    “今晚我们会在一起吃饭……”夏晴雪拍拍胸口，“是因为我也愿意信任你，你会是正直的人！”签上名字也代表她认证他们之间的关系，平等，互助，她不能只顾自己拿便宜，她要记得最后谁也不亏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