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雪当然不会叫李梓辰玩游戏。

    她轻推房门，透过门缝往里看。床边的帘子拉开了，阴天的日光经过窗纱进到屋内，朦胧地穿插在肉眼看不见的分子角落；清风裹挟着雨味混入，唯有体察地吹散了沉在空气下的躁意。床上人仰卧，被窝的起伏平稳可见。

    夏晴雪轻轻带上门，回到一楼。她从网上下单了菜和肉，淘了勺米倒进电饭煲，直接加上热水煮粥。冰箱只有饮料和果酱，连个鸡蛋都没有——哦，还有一根葱。考虑到又是中午又是下雨，夏晴雪按最大限度计算，估计粥煮好了菜也就才勉强送达。白粥清淡是好，但她想到自己生病时也会想吃些有味道的食物，以往就算是吃不下，母亲也会说她，再吃点，吃了才有力气。

    总不能让李梓辰用果酱拌粥吧……

    她有些焦虑地敲着光滑的台面，想要不还是去趟超市吧。她无意义地看表，打消了这个念头，想道：粥就粥吧，反正应该也没胃口的，晚餐时再多弄点吧。她给阿塔发信息说明大致情况，回复了鹿朝玥后，手头一时无事，闲着，又坐不下。她用茶壶煮了壶新鲜的热水，从高柜里拆了个新的保温瓶——她在一次超市打折买的，用热水仔细冲了两冲，凑近闻了闻后，把沸腾止息的热水倒进去。

    她打算先上楼，经过花房外的拐角时，灵光猛一现。温瓶被顺手放在了角落的小桌上，夏晴雪小跑去了花房，在入门放种子的工作台旁看见了两个槌形南瓜。她抱起一个返回厨房，切了两人份，削去皮，挖掉瓜籽，切成方块放进锅里焖煮，剩下的大半个则裹好住进了冰箱。

    两个老南瓜是照料花房的魏姨拿过来的，放在那里有几天了。夏晴雪见魏姨的次数都不用数，仅一次，在她搬来的第二天。那日清晨下楼，饭桌上已罩着烤面包黄油和果汁。往厨房看，没人，但发现灶台上还有个保温饭盒，她好奇地过去摸了摸，除了不锈钢的温暖外，再无别的信息；与之同时，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她听出声音过来的路径，从后方，绕过客厅，越来越近。是胶拖鞋的声音。她猛地收回手，刚一出厨房就撞见来人：一个身材矮小、略显富态的妇女。她头发碎短，黑色间偶见几根银丝。夏晴雪不会猜年纪，但觉对方眼睛特别圆的，眨眼时宽宽的双眼皮会更显露，皱起的细纹也会随之延展开，变浅。

    “你就是晴雪吧！”她揣着手在腹前，率先打招呼，“早上好啊，我是种花的魏姨。你叫我魏姨就行，围魏救赵的‘魏‘。”

    魏姨说第一次见她，带了早餐当见面礼。“我不是每天来的，隔段时间来看看花，辰辰好早出门哦，见不到他几次的。”她说话很亲切，口吻中隐隐透着说不清的轻快，拉过夏晴雪的手叫她坐下先吃些面包，说那是李梓辰做的，屋里放着的才是她的。当时她边在厨房打点边和夏晴雪说话，告诉她早餐是从弟弟的早餐店打的，他店里的汤底都不放味精的，很健康。

    夏晴雪吃了魏姨盛好的早餐。她没准备什么见面礼，于是当魏姨提出想留个联系方式时，她很爽快就答应了。只是再一周后，车祸发生了，为了避免误会，她还问过李梓辰，后者当天就给了她一份魏姨过来的时间表。夏晴雪看着时间避着，但两人依然有在手机上保持联系，虽不常用，但似乎也没有变得生疏。

    拿来南瓜那天，魏姨发现信息告知，说南瓜是自家种的，让他们试试看甜不甜。被闲置了几日的南瓜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今天派上用场。

    李梓辰对端到床边的餐食毫无知觉，由此可见这真的是一份的远超及格线的病号餐。夏晴雪收了床头柜上的医药箱到旁边的书桌，·把餐盘放在替换出来的位置。她跑去房外把杯子洗了，兑了半杯温水，准备叫醒床上的人。

    她弯下腰，下个动作却迟迟未来。

    她屏住呼吸。还没一次像这样看清过李梓辰——第一次有意识而不受烦扰的这么近。他脸颊透出病热中的绯红，眼周微湿，下颌和脖子已经沁出一层细汗，他还是睡得安和，即使夏晴雪俯身的阴影印上侧脸，他也不似有知觉。

    她拿去毛巾，把手贴上他的额头。只是想试试温。

    “李梓辰。”她叫道，“起来吃点东西。”

    才没那么容易叫醒，夏晴摇了摇他，又叫了好一会儿后李梓辰才迷糊地苏醒过来，睁开像粘成线的眼睛。他睁了好几下眼，自己坐了起来，看向窗外。

    “下雨了。”夏晴雪边说边端过盛了粥的碗，说，“吃点东西？在床上吃还是下来？”

    李梓辰被吸引回来注意力，他看看夏晴雪手里的碗，然后抬头去看她。

    夏晴雪一笑，“认不认得出我是谁？”

    李梓辰的眼神有些呆滞，他清了清嗓子，看着夏晴雪点头，掀开被子看来是想下床。夏晴雪把粥放回桌面，伸手想要扶他。他抬头，脸上浮现浅笑，“不至于啦。”

    夏晴雪“哦”一声笑出来，退了小步问：“你好点啦？”

    李梓辰哑着嗓子告诉她，睡了一觉后他感觉好多了，并谢谢她叫来了医生。男人到桌前扶着桌子和椅子坐下，拾起匙羹自己吃起来。这省去了许多夏晴雪上楼前脑补的对话，她左右看了遍也找不到适合坐的物件，只好继续生硬地站在旁边，把和李梓辰闲聊当作自娱自乐。

    她讲述了冰箱空荡荡的事实，这碗白粥实属无奈之举，然后她又讲这个南瓜是怎样一个雪中送炭的存在，这种小甜心看着笨重，内在却纤细近人，美丽的品质使其蕴涵更甜美，它抓获味蕾的本领浑然天成，省去后天加成的麻烦是它对栽培者的附属馈赠。

    粥比较浓稠，像是煮给小孩的。李梓辰吃得很慢，告诉她自己胃口不算好，白粥就很合适。

    “我生病会喜欢吃甜的，”他用勺子刮起一小块南瓜，又装上一口粥，说，“这样正好。”他细细吞下这一口，转过头来看向夏晴雪，“你不用守着我啊。”他笑道，“我吃过药了，没什么事。”

    夏晴雪才如梦初醒。“那我先下去吃点东西？”她琢磨着菜应该也快送到了，合计吃点东西再上来，李梓辰大概早就回到床睡觉了。李梓辰的意思却是，她可以不用留下来。“你别犯傻，‘榭慢’还有鹿朝玥他们，我就回来了。”夏晴雪收拾下冰包和毛巾，准备都拿下去。她在床柜前抬头问，“那还要不要再来点粥？”

    李梓辰摇头。

    夏晴雪狡黠地笑道：“那我就把剩下的全部拿来煮自己的午餐啦。”男人露出有点糊涂的笑，含着一口食物，似乎用上点力才得以咽下。“你吃了再睡睡，快点退烧。”夏晴雪又说自己会再上来，东西吃完后放着就行。李梓辰听完了扭过头去，边点头边吃他的粥。

    不知是不是多情作怪，夏晴雪从他安静的侧影上感到了一丝落寞。“我就在楼下，有什么事就叫我。“她频频回头，临踏出房间时这么说。

    时间计算的偏差不大，下楼没多久手机就响了。是送货员。下单前夏晴雪备注过不要按门铃，只打电话。她感谢对方在奔忙中有注意到那行没打上感叹号的黑色字体，送货员似乎认为她的担心纯属多余，并告诉她应该撑个伞再出来。

    夏晴雪提着袋子穿过曼舞的雨点，经过地毯时，她轻快地多踩了两下。剩下的粥被她从电饭煲换到一个小锅。她把一小盒牛肉用盐和酱油拌了拌，然后全部倒进了重新煮沸的白粥里，等待的间隙，她将晚上要用到的肉拣出来，另外放到冰箱的冷藏层。往锅里剪姜丝时，她听到了一些沉重的下楼声。

    “怎么啦？”她把姜块随便剪岁，合上锅盖走出厨房去，“不是说了放上面就可以了吗？”

    李梓辰却不是下来放盘子的，他抱着一床被子，走到最后一级后，拐了个弯站定，定定地注视着夏晴雪。“我想睡在楼下。”他指向客厅，夏晴雪看过去，隔着半堵墙，手指的指向也不具体，但夏晴雪能想到他说的是靠落地窗边的沙发。她认为睡哪儿都是他自由，还要这样特别讲明还怪有爱的。

    她在围裙上擦拭手指上残留的姜汁，笑着说：“好，那你去睡吧。”

    李梓辰带着他的被子走，拖鞋的后跟有几下不经意擦到地面，这是平时少有的。他在夏晴雪猜想的那张沙发旁停下，坐了下来。夏晴雪跟着他的脚步，小驻在墙柜边。李梓辰翘起嘴角对她笑，自己把被角掖好了躺下。

    客厅窗帘日常都是拉开的。雨下了段时间，神奇的透明墨汁很早就耗尽。阴天的光同样很耀眼。夏晴雪转身去厨房关火，锅盖闷着让余热和她的午餐进行最后一轮亲密互动，她跑去开了客厅的暖气，把大窗帘拉上。

    一声道谢突如其来，她扭头，发现沙发上的人根本没睡。“不拉也可以，”李梓辰凝眸望她，“太阳照进来也很舒服。”

    这是阴天。夏晴雪顾念他生病，不忍心打破他对现实的美好愿景，遂没反驳，告诉他自己就拉一层。“这样可以吗？”拉好后她问。

    “嗯。”她刚转身又被叫住了，“你过来。”

    “什么？”夏晴雪微倾身。

    李梓辰吞了下喉咙，说：“你过来这边吃。”他从被里伸出手，指向左边的茶几。

    “啊？”夏晴雪稍愣，“不怕吵到你吗？”他摇摇头，眼神莫名执着。夏晴雪没这种执着，她把整锅粥端了出来，听从病人话地放到靠近他的茶几那边，又回头去拿了个小碗，把已经放凉了的南瓜铺在碗底。她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李梓辰前面，拿汤勺装了一碗热粥在南瓜上。

    她走来走去，李梓辰的目光一路跟着她。

    “糟糕，好有罪恶感。”夏晴雪扭过头和他说话，“这是牛肉，你发烧不能吃。”

    李梓辰微笑说：“我不饿。”

    “晚上我们也有肉。”夏晴雪说，“你想吃还是饭。”

    粥。李梓辰说。

    “好！”夏晴雪拍了拍他的被子，转回去吃饭。不一会儿，隔着毛衣的后背感到一下柔软的触碰，夏晴雪侧头看去——李梓辰面向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