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上)

    夏晴雪大约知道电话的另一个人是谁,她从李梓辰的嘴中听过几次。

    莫晞文……莫晞尔。

    她在心里念了遍俩名姓,心想他们给人的感觉还有点不一样。不过这都不是当下的重点。红灯转亮,她慢慢踩下刹车,换挡时顺手抄起一路斜放在储物盒上的手机。

    一条未读信息,阿塔在几分钟前发来的。

    “夏小姐,有需要可拨打此号码:袁一医生153 XXXX XXXX。

    路上小心车辆,勿超速。阿塔”

    他们的关系原来比她看到的要深得多,她没有往不应该的有可能脏污这段牵绊的方面肖想,更是同时在心里升起一种不知从何而起又难以言表的快慰,可惜对情感向来颇有研究的她此时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深究这份心情的来源。她的大脑在更忙于处理另一段信息。

    “梓辰他不会无缘故失联的,通常就是那种情况,他不喜欢让我们知道,你给他叫个医生就行……”

    “莫师兄,你别吓她,等晴雪回去确认。夏小姐,还是要照顾下的,我把医生的电话发给你,还要麻烦你到时和我们说声。”

    “他会咬人。”

    “不会,你别乱说了莫师兄……”

    她从没听说过这些情况。得于教养,李梓辰从开始就鲜少表现得过分抗拒;缺少了鲁莽,她因为这份宽容和隐忍,始终没见识过不良反应是什么,并天真地以为顶多是常见的譬如恶心、晕眩之类的生理不适。最初他们也不小心有过几次很轻微的肢体接触啊,不是都没事吗?

    她还是提了速,花了比平常少点的时间回到。

    李梓辰的车还在,门口的鞋具仍是她出门时那样摆放。夏晴雪快速洗了手,直接奔向二楼。

    房门紧闭。她敲门,唤起对方的名字。

    无人响应。

    “李梓辰?”夏晴雪压下门把的同时舒了口气,“我进来了。”

    房间暗得像夜幕。她在门外,借着光辨得房里和她那边的构造是一样的构造。“李梓辰。”她又叫了声,摸了摸进门处的开关,没按,推开门走进了去。房间很整洁,简洁,萦绕着旷野的味道——包括字面意义的旷野,让人感受不到在草木眷恋外的气息,仿佛风随时吹散,复又随风来。

    像只能望见草色蔓延到远方与天相接的游荡。

    夏晴雪控制不住自责,责难自己的疏忽。她越走近,越能听见呼吸透出的沉重。床上的人蜷缩着,背对着她。她却忘了该怎么做。几步不过,步步都在找寻确认。

    她害怕。踩在地面,却恍若又在坠落。“李……李梓辰?”她站在床前,渴望得到回应。李梓辰卷着被子,他们各自堕入到过去的一场梦中。

    “那怎么办呐?”

    “今天,是多亏了你。”

    “我什么也没做啊。”

    出现坏结果时,都是这样的吗?她弯下身,驱不散的热,男子露出的脸庞都红了,头发有几缕汗涔涔地搭在额前。

    “你愿意把手放上来吗……”

    “最后一个人醒来,再一个人回去。”

    “你也别怕。”

    “我都没意识了。”

    “是我自己要跟过来的!”

    “这就是默许了。”

    夏晴雪飞快从床头抽了几张纸,低头凑近床上的人,温柔地打了个通知:“李梓辰,我就把这当成默许了。”

    ——不论你这样是不是也因为我。

    她轻轻把纸巾按在李梓辰的额头,另一只手放到他臂膀的位置,隔着柔软的凉被伸到他胸前,小心地把他翻正,嘴里轻柔地清晰地不时缓缓地呼唤他名字。

    “李梓辰。”

    好烫!

    她进了趟浴室出来,当冷水冲洗的毛巾触碰到脸庞,李梓辰终于有所反应,却像受惊般抽搐一下,抬起无力的手去挡开夏晴雪。

    “走开。”他嘶哑着嗓子,在对抗发热中耗尽了力气,却仍拼命也要坚持赶走比伤病更令人痛苦很难过的折磨,“你走开。”他当真使出全力去推开夏晴雪,慌忙乏力的翻身把自己再次卷进被子。

    不咬人。

    夏晴雪退了几步站稳。先去打给医生吧。行动都在她脑中条条列好,此刻她又怕她这一转身,李梓辰就算筋疲累倒也猛然清醒,挣扎也要起来去锁门。

    她粗鲁了起来,再次上前,弯腰低下头,用湿毛巾把李梓辰额前的头发推了上去,就着毛巾的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侧,右手用他或能感到的力度拍着他躲在被褥下的手臂,“李梓辰,”她大声地说,“我是夏晴雪,知道吗?我去给你倒杯水,你乖乖躺着,别动!”

    她是想喊完就走了,没奢想脑袋不清楚的人能听进去,谁知李梓辰竟真的“嗯”了一声。

    “你……你‘嗯’是说听到吗?”她有些意外,“那你别动好不好?我很快回来!”

    男人又“嗯”了声。

    夏晴雪也不管他是真听见是假听见,把叠好的毛巾放上他额头后,她匆忙跑了出房,一边拨号一边下楼。二楼的客厅就是装饰,她反省,回来那会儿就该顺上医药箱上楼的。

    医生接起电话时晴雪还没下完楼梯一半。

    “喂,你好,这里是医生袁一的电话。”

    是个女医生,夏晴雪听着却觉得耳熟。“袁医生您好,我是李梓辰的……家属。”不管怎样,她先自报家门。

    “小雪?”对方反过来问道。

    “嗯……”夏晴雪扶了下拐角的扶手,小跑去厨房,说出心里的推断,“方医生?”

    “是我,”方医生一笑,“袁一是我爱人,他刚下班回到,去洗澡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她敏锐地捕捉到什么,“梓辰怎么了吗 ?”

    “他发高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现在回来才知道,探了下可能38度多了。”夏晴雪用肩膀夹着手机,装好温水后,她又从冰箱拿了冰袋,一刻不敢停地去客厅拿药箱,“阿塔他们说应该是因为那个,出现了不良反应,但我不知道——”

    “晴雪!”方医生叫住她,“没事的,你别慌。你先看着他,做一下物理降温,我们现在过去。”她说着,有另一道声音像从她背后响起,通过听筒传了过来,“怎么了?”细碎的摩擦声,有人拿过手机。

    “喂,你好?”

    夏晴雪听到方医生细声的提醒,是晴雪;谁?那个人轻声问,方医生又说,梓辰的新婚妻子。

    “夏小姐,我是袁一。”他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我和思曼现在过去,十一点半前就能到。你尽量陪着他,有什么情况马上和我们联系。”

    “好。”夏晴雪已经往楼上走,“他就是在睡觉。”

    “睡觉啊。”袁一笑了笑,伴随着隐约的脚步声、关门声,夏晴雪还分辨出回音有所变大。“那就先让他睡吧,”袁一说,“我们很快到。”

    她一手药箱一手水杯地回到二楼,在走廊口就张望,庆幸房门还是下楼时张开的角度。她急步过去,这栋房子在一瞬间给了她说不清的陌生感,好像今天她的第一次来一样,她对它的构造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要往这条走廊的前方走。她思忖着电子温度计不知准确与否,水银温度计又似乎不够方便,她全然不了解怎么对付病人,印象里生病总是睡一觉就好。

    短短几米的走廊上,她把这二十多年来的相关回忆挖出来参考了个遍,却在到达门口时被现实扑了个措手不及,李梓辰不知怎么就坐了起来,除了自己按着毛巾在额头的左手,整个人看起来与刚睡醒不想醒无异,他耷拉着肩,眼神惺忪地望着门。

    “你做什么起来了?是不是头疼?”夏晴雪急忙过去,医药箱和冰袋放下在空处有多的床头柜,她把温水递过去,仔细检查李梓辰的脸色。

    “我把窗帘拉开点好不好?”她问。

    李梓辰没有回答,“夏晴雪。”他一个接一个字地念她名字。

    “对呀,是我。”她见他表情有些病中的呆愣,放缓速度说,“先喝点水。能不能自己拿?”李梓辰自己抬起右手接,夏晴雪想去接过他左手的手巾,担心他举着累,而且该去换洗的,他却收了力,到唇边的水也不喝了,固执地要保住那条早被他体温熨得微热,没有了凉意的毛巾。

    夏晴雪明白他执着于一条湿毛巾的原因,但她很少会和三类人讲道理,一是酒鬼,二是病患,她扯了扯毛巾,说,“我拿去洗洗,把冰袋放进去。”李梓辰看着她的眼睛,不肯放手。夏晴雪不与他僵持,拿过置于药箱上的医用冰包碰了碰他脸颊,李梓辰一怔,冰凉转化的清澈从他眼里一晃而过。

    “拿这个和你换,等我洗完毛巾回来,两个都是你的。”配合他过载的大脑,夏晴雪每句话都说得很慢。李梓辰睁着湿湿的眼睛,似乎也在慢速处理接收到的信息。难得同步了,夏晴雪感到一丝欣慰,她扶着杯子底帮他扶着杯子,等待他回复。

    李梓辰是松了手,但也没要冰袋,自己举过水杯喝水。夏晴雪拉开了不靠床这边的窗帘,把窗户开了条缝,留了一层窗纱。她开了浴室里的几个墙柜看,从靠边的柜里拿了两条新毛巾,用热水冲了一遍,又用凉水浸湿,拧干。

    李梓辰拿着个空茶杯坐着。

    “得量下几度。”夏晴雪回到床边,把冰袋包在其中一条小毛巾里,扣开箱子翻出体温计。她想让他好好躺着。“自己会测吗?”她问了个有些侮辱智商的问题,把杯子从李梓辰手里轻轻抽出,“来,你自己塞到腋下。”她觉得情况还是比较严重,只是发烧了,李梓辰表现得却像个小孩。她看着他把体温计掖好,重新躺下后,把毛巾跟冰袋拿给他看,“你看,等你量好体温就给你。”

    李梓辰盯着她的手,点点头。

    夏晴雪看到空杯,打算再去装杯水,顺便装个保温瓶上来。她拿起杯,听到李梓辰咳嗽了下,她转回去,见他还睁着眼,凉被拉起来盖过了嘴巴。

    “你别蒙着。”她还怕体温测不准,“我去再装点水,上到来差不多就可以取出温度计了。”

    李梓辰摇摇头。

    “什么?”夏晴雪问。

    李梓辰把被子拉下到胸口处,又叫了声她的名字。

    “嗯,干什么呀?”夏晴雪笑道。

    李梓辰又不说话地闭上眼睛。

    夏晴雪改变了主意,暂时就不下楼了,医生们应该也快到了,到时再去倒也一样的。这么想着,她从李梓辰房间另一侧搬了个沙发墩来,姑且坐着守在床边,从裤袋拿出手机读时间。

    约莫五分钟后,她探过身子去看李梓辰,轻声叫他。李梓辰隔了会儿才睁开眼。“我看看体温计。”夏晴雪说完,侧头撇开了目光,再一会儿,她转回来,李梓辰正自己掐着细巧的温度计看,漂亮的手指捏着前后转动,不知可是看出个所以然。

    “我看看。”夏晴雪伸手要,李梓辰也就给了她。38.9℃,夏晴雪倒吸口冷气,拍拍床沿说:“赶紧躺下。”

    她擦了擦手,将毛巾包着的冰袋放在他额头,小心翼翼,避免直接触碰。

    但无端地,放好后掌心依然停覆在上,“睡一下吧。”只是两秒,目光一回神,她就把手缩了回来。李梓辰撑着沉重的眼皮望着她。夏晴雪拿过箱子放腿上翻看里面的药,打算先不吃退烧药了,“我通知了袁医生,他和方医生应该快到了。”她思忖半晌,道歉说,“对不起啊,等阿塔和我说了才知道、”

    李梓辰把手从被窝伸出来摸向冰毛巾,然后垂下在身侧,露在外面,掌心朝上的,向夏晴雪那边摇了摇。

    “做什么?”夏晴雪问。

    李梓辰又摇了摇,说:“没事。”他弯弯手指,像在招手。

    夏晴雪感到难为情,犹如读到剧情描写中情感饱满的赘述,无论怎么设法跳过,到最后仍旧难以完全忽略,只能在戏外保持理智,“休息下。”

    医生们很准时,夏晴雪期间换了次毛巾,从浴室出来时,门铃响了。她认识方医生,自然知道另一位便是袁一。她去开门,路上一边回答袁一的问题,一边更新情况。

    “我进去看看。”袁一把背包交给方医生,“曼曼,你陪着夏小姐。”他们在房间前站定,袁一挎着药箱,临进去前回头,对夏晴雪说,“应该没什么事的,不用太担心。”

    方医生带夏晴雪坐去二楼厅里,还没坐稳就问说:“好饿啊,晴雪你们家有没有什么吃的?”夏晴雪恍恍惚惚间想起被自己关了一早上的隔夜包,便带着方医生从二楼转移至一楼,她泡了些菊花茶,和包子一块端出到饭厅,

    “李梓辰的早餐?”方医生夹起一个到碗里,笑着换成手抓,大大落落地说“直接用手了”。

    “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再去弄点热食。”夏晴雪刚离开椅子就被拉住了,方医生笑道,“不用麻烦,吃过点了,我早吃,所以就饿。”夏晴雪坐回来,迟钝地倒了两杯茶,一杯给方医生,一杯给自己,最后还是从隔壁的斗柜里再拿了盒早前自己补给的曲奇。方医生撕下一块粗粮包到嘴里,细嚼慢咽,眼光温和地打量她,“袁一来时和我说应该是普通发烧,大概是应激了,不会发展到严重。”

    夏晴雪瞳孔一缩,问:“很严重是什么?”

    方医生温柔地摇摇头:“我知道的是,梓辰之前是袁一老师的patient,前几年转过来的。”她拿起一个流沙包,夏晴雪专心地听,“他情况是稳定的,没有那些疯狂和错乱,就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夏晴雪双手撑起下巴问。

    方医生看她的样子,忽而宠溺一笑,道:“成为他愿意与之交心的人会不会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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