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厅里暗暗一片，屏幕一闪一闪，映出的人在对话。没人在意开始了多久。

    柔软的地毯踩着像细沙，唯一不同是不会留下脚印。夏晴雪环视观众席，还真是包场了，但也算意料之中，毕竟这部电影上映快有一个月了。她回头冲李梓辰笑笑，侧身让他先走。

    李梓辰的眼一直粘着屏幕，光影掠过他的瞳孔，映出里面一些不是很深的思索痕迹；他同时也没错过夏晴雪的一举一动，及时拉回视线，先一步迈上了台阶。叮咚琴音，第一支歌从角色推开窗户互道早安开始。夏晴雪等他到第三级才走，她落到后面，发现李梓辰的左肩还背着个简单斯文的帆布包，近距离能看出侧面被撑起的形状，像有棱有角几何块；偷偷戳了下，硬硬的，她想不出是什么，大概是些随身物吧。

    她轻而快地又滑了一小下才收回手。黑暗给人安全感，她用这只小偷小摸的手摸了粒爆米花往嘴里送，也不知是安抚抑或是奖励，还是要哄骗它这属于正常的小事，鼓励它还有下次。

    李梓辰朝中间走时，夏晴雪贴心地去看光标是几排。

    “8”。

    她愣了愣，迟疑地跟上。李梓辰规规矩矩地坐在影票对应的位置，他面无表情，却看起来跃跃欲试，等望向夏晴雪，才终于想起他叫人却步的原因。

    “抱歉，”他坐着，指着自己的座位，“你是不是习惯坐这边？”

    夏晴雪不想暴露出此刻内心的荒凉，她矜持地摆摆手，说：“我都可以。”不好说什么。自己选的确实是这两张票。

    他们没有错过多少，第一支舞都没结束，画面很亮，照在夏晴雪平静的脸上。她正在无痕地编写她的苞米计划。她学不会放弃，甚至装成顺手的样子把纸桶抱在右侧，简直认不清自己对这种拐弯抹角的事情有多不得要领，灵感都是好运才捡到的，却偏绞尽脑汁也要实践到底。

    李梓辰远比她自然。他一只手放在腿上，右手搭在右面的扶手，少时对夏晴雪说：“你饿不饿？”

    夏晴雪双眼一亮，把爆米花递过去。“你拿。”

    李梓辰就拿了颗，待在嘴里化了些才动起腮帮子，细嚼慢咽后又对夏晴雪说了句。他们压着嗓音说话，又各自专注，即便李梓辰有稍微偏头，夏晴雪还是没听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我们一起吃。”她把爆米花往那边推了推，音量稍提高，“我买的咸的，合你口味吗？”

    “一样的。“李梓辰又捏起一粒。

    “具体一点嘛，”夏晴雪笑道，“甜的和咸的，你更喜欢哪个？”

    “甜的多点。”李梓辰平淡地回答。

    “那我们以后还可以换着吃欸。”她放松下来，“应该让咸甜各装一半的，刚太急，一下子给忘了。”他们目光都在电影上，只有说话时稍微偏下脑袋。夏晴雪说完怕他多想，立刻接着补充，“其实我应该早点去买的，临进场才想到。”

    李梓辰笑了笑，问：“刚开始没太想吗？”

    “嗯，太香了，到最后没忍住。“

    李梓辰轻轻地笑，他往后方张望，然后把靠在扶手边的包拉了过来放到腿上。“我下午去朋友那，从他们那里拿了些吃的。”借着光，夏晴雪看见他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餐盒，递过来——小说书本的大小，又比一指高。“他们捏的东西很好吃，你试试。”他动作流畅自然，无遮掩与做作。

    夏晴雪要伸手接，那桶爆米花反而成了障碍。食盒还横在空中，李梓辰招了招另一只手，说，“我来拿。”

    “嗯。”夏晴雪想先把爆米花给他，李梓辰却直接单手捏着边把纸桶提了起来，将盒子送进夏晴雪手里。他拿着爆米花靠回座位，同时看向屏幕，好像是要及时掌握这一分钟的画面进度；他低头，手再次灵活地探入包一摸，又传给夏晴雪新的东西。

    “啊！”夏晴雪看清收到的小物，“贴心的朋友！”

    她把掀开的盖子又合上，先撕开了湿巾。食盒中间隔开两半，各装着两个饭团，小巧，十分可爱。夏晴雪将重新掀起的盒盖翻过来，连同未拆封的一次性手套一起垫在盒底，双手小心翼翼地抓起左边深色的一个三角饭团，咬下圆圆的“山尖”，一口就被俘虏。酱汁清新的酸味融入香甜的紫米，在口中翻卷一轮后滑下干渴的食道，带着她摇身来到稻风哼唱的午后田野。她竟感到无以言喻的感动，接着又一口，捏在手里举起来一点看。

    李梓辰在吃爆米花。夏晴雪很快吃完一个，津津有味地品尝下一个，她还特意低头，仔细地把紫米旁边的“白胖子”捧出来。等两个饭团全部下肚，她才惊觉美味全是她一人独享、她赶紧把空了一半地餐盒递过去一些，小声问：“你不吃吗？”

    李梓辰眼神有稍许茫然，他挺投入，夏晴雪变得为打断他感到抱歉。入口传来“咚咚”声，有人气喘吁吁地讲话。“真的开始了！”

    “不然咧？你英国女……国王啊？等你开场。”她的同伴气急败坏地打趣。

    “嘘嘘嘘，就十、一分钟，上线了就去补。”

    前排出现两个人影，她们抬头，一顿，分不清是哪个惊呼一句：“哇，居然有人？”声音骤降半个度。她们坐在前一排，和夏晴雪她们一样的座位。右边的女孩子正大光明地转过来扫视，凑近她同伴说：“我们还不是最晚，还有两个人没来！”

    “什么啊？”另一个人似乎并不关心。

    “有人比我们还晚。”她洋洋得意地像要表示什么，遭到了一声嘘，“别吵，看电影。”圆圆的脑袋被推了回去。

    他们不吵，只是夏晴雪听力有点好。她已经提前知道她们口中的二人不会来了，不过她好心地没和她们透露这个补充的答案。注定的结果只要到点就会知道；中途打了岔，险些失去存在的，则要先去续上前话。

    “一人一个？”她打开食盒再次伸过去。还剩下两个花型饭团，不是纯白，带点浅色，细小的碎点装点在表面。

    “嗯。”李梓辰轻声道，“还有，还要吗？”

    夏晴雪让他先拿一个，自己就着餐盒吃另一个。她摆摆手，以防对方听不清她的话：“我来的时候吃过点东西。”头还是习惯倾斜，但又谨记他们无法再靠太近。

    李梓辰的听力也不赖，但还是把整个包提过来给了夏晴雪，说道：“你拿着，想吃自己拿。”

    夏晴雪觉得爆米花已经食之无味了，她都快要忘了最初的购买目的，却见李梓辰吃完饭团后还是不嫌累地把扶手上的爆米花抱回来，抓了几颗放嘴里。

    她又问了一句：“你下午睡过觉没？”

    李梓辰靠近她一点，眼睛没有离开银幕，他掩着嘴，摇头作为回应，语气有些敷衍：“我又不困。”

    一并贴近的还有染上冷冽空气的木草气息，太过清新，太过新。夏晴雪闭上嘴看电影，不再说话。

    前排二人偶尔窃窃私语。美好的事物让时间流逝愈加无声无息，片尾升起时，夏晴雪尚沉浸在结尾那段简单又耐人寻味的对话中，在心里默默鼓起手掌。看过或没看过的都无人提前离场，四人一直坐到灯光亮起那一刻。

    左边的女孩伸了个懒腰，顺势歪倒抱住了身边的朋友，哭嚎道：“好好看啊——好感人——”

    要哭是不真，但心情满满都不假。

    “对吧。”朋友的情绪也被牵动着，“走啦，去吃饭了。”

    穿过发丝的手指柔顺一捋，衣服容易坐皱的地方同样得到照顾，女孩整理着仪容起身，无意抬眼看到后排时，她们不约而同地一愣。左边的女孩双眼一瞪，表情在感动与兴奋间跳转，又出于礼貌，目光闪烁地假装镇静，飞快低下头，稍作调整后重新抬起，换上朴素的笑容冲夏晴雪她们笑笑；另一位姑娘反应不那么繁复激烈，她咧嘴笑笑，略一颔首，推着同伴催促她离开。

    “走把走吧，沫沫下班过来了。”

    她们一边低语，向外慢走，夏晴雪很难再听见她们在说什么，只望见其中一人回头又看了一眼他们，抽出电影票对着屏幕拍了一张照，表现得尤为高兴，走下阶梯时蹦蹦跳跳的。

    夏晴雪的物品都已收好，快见底的爆米花桶正在她手里。工作人员已经第二次从走道的隔墙探头。

    她尴尬得脚趾抠地，自我劝导夫妻之间就算是有名无实，也有着精神上相互慰藉与扶持的义务。她用手机戳李梓辰的手臂，清清嗓子道：“李梓辰起来啦。”

    男人枕在了她肩头。

    重。

    他头歪向另一侧，中场不到就会起周公了，夏晴雪心细，拿爆米花时觉察到不对。她生怕惊扰他，小心地抽回他手里的米花桶，随他休息去。她不介意对方这种精神中途的出走和遨游，精神不佳的出游才最可怕，那已经逼近对同行者的不尊重，并赠给了自己一天的地狱，“睡不着”和“没得睡”皆是骚扰灵魂的无耻恶魔。

    至于李梓辰何时倒过来的，她倒是不记得了，发生时只觉肩头一沉，等意识到状况后，她不太敢乱动了。李梓辰自己或许清楚，毕竟他算是找了个不错的枕头。

    “苞米计划”从某个程度上宣告完成。

    工作人员结束了对他们的凝视，推着清洁车在超强的时间管理意识下先去打扫前面。夏晴雪破罐子破摔，她耸耸肩，直接用手去拍他的脸。

    “李梓辰，快醒醒，歌都唱完啦。”

    她记得，在医院醒来那会儿，李梓辰也是直接扶她的，还有见到鹿朝玥那次。

    男人总算想要醒来。夏晴雪今天扎了发，露出的脖子上皮肤被他头顶的发梢轻轻擦过，蹭得一阵瘙痒，她想就此抽走肩膀，说不定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李梓辰已经睁开了眼，自己抬起了头。

    肩膀的重量却没减轻多少。夏晴雪称其为“麻了”。李梓辰拿手腕撞撞额头，还在睡迷糊的状态，他呼吸有些重，茫然地看向夏晴雪。

    夏晴雪不再碰他，试图缓解尴尬，该出手时就出手。“走咯，我们先出去吧。”她站起来，背着自己的挎包，李梓辰的帆布包，手指夹着米花桶。

    银幕灰黑一片，陷入了暂时的沉睡。李梓辰跟在夏晴雪身后走，像踩着海绵，又像浮在在海面，头和脚都感到些虚浮，仿佛还在梦里。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女子的背影看上去很落寞……他脑子有阵短暂的空白，紧接着慢慢回想起遇上周公前的剧情，无论戏里戏外。

    商场通透亮敞的视野让两人不禁一次深呼吸。夏晴雪含着笑打量李梓辰的脸色，问道：“精神好点了吗？”

    李梓辰点头。下一站尚不明，不知谁先抬起了脚跟，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前行。李梓辰正想措辞解释，却见对方脸微微红地对他说：“我把那盒葡萄和柚子也吃完了。”她抬手扯了扯自己肩下的包，带着羞涩的语气。

    “吃了就吃了，就是给你带的。”李梓辰笑笑，摸着脖颈侧说，“以为还够精神看完的。”

    夏晴雪想了想他的话，宽慰道：“没事！困了就是要休息的，我们身体又不可能永远十七八，不能时时只想着物尽其用，还是要不忘呵护的。”

    李梓辰认同她话里是有几分道理，又不愿忘提醒：“我也远没到那么衰竭的年龄。”他伸手示意自己的包自己来背。

    夏晴雪挑着可以开的玩笑，“幸好你不打呼。”

    “我是不打呼。”李梓辰的神情有些漠然，“我睡觉很老实的。”

    夏晴雪却没打算和他继续探讨这个话题，几个小孩从她身边跑了过去，大人在后头小跑追着，她的担心忽如其来：“人有点多啊。”尽管非节假日，这个人流量真不算大，她仍是产生了愧疚感，“我都忘了……”她观察李梓辰的脸色，“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李梓辰走在内侧，说道：“没事，是我自己说来的。这个商场很宽，可以来。”他指了指中庭，“走扶梯下去，另一边的电梯靠角落，人不多。”

    他游刃有余的样子，夏晴雪便信任地跟着，她看出他的路线的确很有技巧，便也不再多虑。李梓辰走得很快，像极了修炼半成的凌波微步，夏晴雪只顾跟紧，顾不上其他。等下到一楼，走了一半，男人似有所觉地慢了下来，回头。

    夏晴雪落后几步，边走边朝他摆摆手：“没、没事，我能跟上。”她微微气喘，倔强地迈大步伐。

    一楼这边是奢侈品区，他们停在一家香水店旁，正在整理试香品的女店员敏锐地望过来，挂起笑要想上前去，看到两人婉拒的动作后点了下头，继续埋头干活。李梓辰等她走到身旁，问：“你回‘榭慢’？”他放慢了步子。

    “不回，今晚直接回去了。”夏晴雪答道。她才和鹿朝玥通完信息，店里已经打烊了。

    “茶碗爷爷呢？回家了吗？”

    “鹿鹿送爷爷回去了。”

    李梓辰颔首，又看向她问：“那我们还去吃饭吗？”

    吃饭？夏晴雪恍然，“一周一次？”

    李梓辰慢了半拍才答上：“对啊，一周一次。”

    “当然。”夏晴雪笑着说，“我有个半饱了，你不介意的话，我随便吃点，剩下大部分时间都是看着你吃。”

    “不介意。”李梓辰想到她扔进清洁车里的空桶，淡淡一笑。

    “那我跟着你吧。”夏晴雪说，“这里面店厨房都快下班了，没什么吃的。”

    “好。”李梓辰说。

    “嗯。”

    “嗯？”

    夏晴雪等待他的不解。

    “你跟着我？”

    “我跟你车，我开车来的。”她眉眼弯弯，眼尾翘着像上扬的花瓣，整副神态与最初无异。

    “好。”疑问解决后，他的回答更干脆了。

    “或者附近也有吃的。”就是避不开人。夏晴雪稍显严肃地确认一件事，“你困不困？”

    “不困了，能开。”头脑似乎还残留了浅睡后的晕眩感，不过他坚信问题不大，“你想吃什么？”

    夏晴雪笑道，“是你想吃什么。九点多，你这刚睡醒，肯定饿了。”

    李梓辰被她这份平时不常见的刻薄逗乐，“那回我那边吧，路上我知道一家。”

    分开时夏晴雪给了李梓辰电影票，李梓辰问她要出口，夏晴雪想了半天，说了个所在位置就近的，最后没话找话：“还有盒饭团没吃完。”

    李梓辰已经把东西放到副驾，说：“回去再处理吧。你车停哪儿了？”

    夏晴雪又愣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在上一层。”

    李梓辰神色稍缓，按开了副驾门，“顺便载你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