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门开的一刻,正好是一曲结束时,夏晴雪下意识用手捂住麦。

    她有点被吓到,来人一身黑,戴着顶暗红的鸭舌帽,看不清五官。夏晴雪握紧话筒,手指摸到墙上的控制面板按下暂停,正准备发问——那人脱了帽子,拘谨地摸了摸鼻子,“呃……抱歉,我原想等你结束再……但我得在天黑前回家。”

    听上去比她更紧张。他的话几乎被传到走廊的回声覆盖,进到耳朵的都是嗡嗡声,夏晴雪努力去听,关注点却始终在对方开开合合的嘴唇处,也不管那还是不是她获得信息的重要辅助。那人却对此一无所知,完全沉浸在陈述中,一股脑输出,最终夏晴雪不得不打断:“啊,我听不见。”她只是坐直了身,没有要走近。

    那人同样没听到,依然自顾自地说。

    夏晴雪眯着眼细看那片压得低低的帽檐,有理由怀疑对方根本没把视线放在她身上。她轻轻拍话筒,清了下喉咙——

    “哈喽,我听不清你说话。”

    他才一顿,脱掉了帽子,手脚却更是无处安放。夏晴雪看清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庞。她起了个身半站起,迟疑地递出话筒,看见对方左手动了,却明显地在中途改了路径,小幅度地摆了摆。

    “我说,”他头往里面伸点,提高了音量,“听见了你唱歌。”

    声音还是很轻。

    帽子摘去后,被包住的头发蓬散下来,像雨滴落在荷叶一样生动地散在眉毛处,阴影不见了,通向心灵的窗户露了出来。K房里面晕暗的灯没有照出夜空的闪亮,窗外蒙了一层干净的雾,却能看出深处有光,炽热的火苗在晃动。

    而他眼梢带有的懒意又让夏晴雪觉得熟悉。那双眼里饱含纯粹,又流淌着长于岁数的沉静。

    在哪里见过吗?夏晴雪把疑问装回心里,笑着应道:“嗯,就是来唱歌的。”她没再多回忆的机会,帽子很快被重新戴上,那人捏着帽檐左右拉了拉,再抬头时又回到了那副看不见眼睛的模样。

    “……嗯,我敲过门,你可能没听到。”

    夏晴雪是没听见。

    “你很投入。”青年的语气没多少起伏,夏晴雪想告诉他是因为这里太吵了,却同样没有得到纠正他的机会。对方把攥在手里的什么东西向沙发扔来,对折的纸张在空中划了半道将近笔直的抛物线,在最高点满是戏剧效果地滞留了0.01秒后不带感情地跌落。

    空气都尴尬了,本人却毫无所觉。他不急不徐地捡起纸团放在桌沿,“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他退回门边,姿态里多了几分诚恳,“你接到了不要拒听……希望。”

    夏晴雪心里一连飘过好几个问题,没等她抓上一个,男人就已率先离去。他的身影有些慌乱,夏晴雪叫不住他,追出房间顾盼,却已不见人影。走廊充斥着两边房间泄出的歌声。还有一些欢呼声,她猜他会不会躲进了其中哪个房间。于是她又来回几步,不想这个隔音勉强的娱乐厅在隐私保护上疯狂拉分,门上玻璃的隐秘性做得极好,置身走廊的人根本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她怏怏而归,拿过茶几边上的纸团,企盼能从中获得更多信息。不料一打开,里面还真是单只写了串号码,一点都没多给。

    十一个数字无声地在夏晴雪喉咙滚过一遍,她开始思量潜在的危险性。恶作剧吗?大冒险?最令她不安是对方说什么不要拒听。难道和那次车祸有关?出院后那次事件再没了后续,她摩挲着那张纸,转而又觉得不像。她没有拨出号码的打算,但也没法转手扔弃。她沿折痕把纸对折两次,塞进了挎包的夹层。

    唱完最后一首出来时,比一个小时多了三分钟,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半个小时。夏晴雪悠哉游哉地朝商场方向走,就几步,走上林荫道,过马路,左转直走。

    这个时段车和人一样多,一条路停了两次才过完,可她依然高兴。

    灰蒙蒙的天还能看到滑过的飞机云,前后经过的车辆很有礼貌,咖喱馋人的香味从前头飘来,穿着冬服的学生戳着蘸了番茄酱的鱼蛋往嘴里送,边聊边笑,吃着带点尾气的风,还乐呵呵的。走在靠右的男生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和伙伴们解释小时候对“蚕丝”一词的误解,他声音不大,却也够后面一起等灯的夏晴雪听上个全貌。

    她装作心不在焉,撇过脸偷偷笑。

    她直接上到影城所在的楼层,慢条斯理地走,又没像平时那样总爱走走停停。商场没有因为天转凉就吝啬空调的使用,空气很清新,花木调的香薰在涌动的人流中暗自发挥作用。

    有几家饭店开始要拿号了,排队的人不十分多,店员还有空出来传递纸杯茶水。大部分人一口喝了,小部分人抿一口,或就那么满杯地捧在手里。夏晴雪站在栏杆旁看了会儿,收回思绪,把目光转向了楼下。还不饿,只是突然两手空空的有点不习惯。

    有点渴了。她转身走回去,坐到电影院的休息区里。还有十二分钟开场。她没有联系李梓辰,也没有收到对方的消息。

    该不会忘了吧,她看着手里两张电影票,觉得这个想法和现实不符。里面气氛和场外不同,满满是爆米花的香味,晕得人迷迷糊糊。她抬头望向售票区,一颗颗新鲜的爆米花争先恐后从碗里蹦出,虽然定价在一定程度上像把人当傻子,但人们永远愿意为快乐买单。

    电影时长两小时有多。夏晴雪目不转睛地盯着发光的餐牌好一会儿,冰镇的可乐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实在太诱人,她总觉得喉咙有点干,像渐渐枯竭的水井,水流失的信号让她迷茫。心跳也是煎熬,它太用力,耗费太多力气。她决定去洗个手冷静下,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

    这才是她不能随便喝饮料的原因。

    她瘪了瘪嘴坐回去。发个短信吧,她又盯了门楼层两边一会,拿出手机开始编辑。

    “准备开场了,你走到哪里了?”

    删除。

    “是临时有事吗?如果是可以——”

    删除。

    “我到电影院门口啦~”

    不。她退了出来,将手机反扣在桌面。她发现她和李梓辰之间存在一个闭环,每当她觉得彼此熟悉些了,就会立刻面临“分离”。

    这样不行啊,她还想帮李梓辰解决他那个什么“恐女症”呢,如果能克服,那他以后就可以放心去追求心仪的对象了——不管性别——就算是家里再安排相亲也无所畏惧。虽然她有想过以李梓辰目前的情况,他家人依然干涉他的感情生活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婚约是对内外的说服力不足,可它能最大程度上不扰乱你的人生选择。只有婚约,责任就完全在我。”

    犹记得他那天的话。

    看啊,都吓得人李梓辰随便找个人嫁——呃,娶了。

    可是她又知道什么呢?想归想,过度揣测谁的家人这种事,她是绝不会做。

    她该考量的是自身。恐高的李梓辰就差给自己报名一次蹦极了,要是哪天她——她是说还有男性特征的她——扑到李梓辰身上,对李梓辰的问题能不能有点帮助?惹他生气了怎么办?

    来信了。夏晴雪翻过手机,显示出来的只是些月度的扣费信息。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电影快开场了。她扭头看了眼商场的回廊,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

    几个小孩抱着可乐和大爆米花从身边经过,嘻嘻笑笑地走向检票入口,留下一阵诱人的苞米奶香。夏晴雪屈起食指蹭了蹭微湿的眼角,眨眼的同时深深吸了口气。

    要不小小试验下!

    她抓起手机和包朝售票口去,步履有些轻快。她起了恶作剧的心,一想到李梓辰受惊的表情,就无明地感到神清气爽,又觉得无比有趣。她排在两个上班族后,看着被哗哗装起到纸筒的爆米花和薯条,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买完得给李梓辰发个信息。

    她上前一个位,感到后面又来了人。隔壁的队伍就排剩一人,夏晴雪下意识想往后看,一只手掌却先一步在她面前飞速一晃,她转过去,见到了站在自己侧后方的李梓辰。

    他抱歉地笑笑,微微仰起脸看挂在墙上的餐牌,“买爆米花?”

    夏晴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恰好排到她了。店员微笑地示意她上前。是个不错的时机,她快速回神,问道:“嗯,你要喝的吗?”

    李梓辰摇头说不用。

    “其他呢?”

    “点自己喜欢的就行。”李梓辰说着从口袋里抽出手机,夏晴雪拍拍他手臂说“不用不用”,迅速和店员点好,拿着票去旁边接过一个中桶。爆米花捂得手温暖,即使隔着秋冬有一定厚度的衣物,胸前的肌肤还是能隐约感受到温度。

    李梓辰是踩着电影开播的点到的。检票员从夏晴雪手里接过两张票撕票根,飞快指了指影厅的方位,看都没多看他们一眼就继续自己的工作。和时间拉扯的心烦意乱荡然无存,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步接一步。夏晴雪抱着爆米花,右手接过左手一张票,分开看。

    “我下午买的时候,这个影厅就我俩,”她买的座位是紧挨的,但考虑到一些情况,又觉得有必要提前说明,“所以等下应该我们怎么坐都可以。”

    李梓辰也看着那两张票,简单地嗯了声。他眼神陡然一亮,夏晴雪走在前面看不到,不过她注意到对方穿的不是下午的衣着,西装变成了黑色卫衣和褐色的九分裤,皮鞋也换了。他身上还隐约带着类似稻草旧木的淡香——检票时他们挨得有些近,她不经意闻到的。

    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展她的“苞米大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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