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上)

    女孩在上一站偶遇旧友,伙伴事先和这边的亲友约好了时间,几人遂在今早临时决定分开行动。那个点数,伙伴还和亲友在从邻镇回来的路上。

    夏晴雪把冰奶饮端过来时,少女正在专心致志地对付一盘冒着热气的海鲜焗饭,饥肠辘辘半天的手机躺在大得安心的背包旁,如愿以偿地用上冰镇恰好的“能量特饮”。

    在夏晴雪责任进行“偷听”的间隙,一桌看书的女客人先结账了,并在离开前悄悄把看到一半武侠小塞进到存在感低、伸手也不易够到的角落。挂上电话的少女从不再紧绷牙关的侧脸看出她似乎因为找到主心骨而松了口气,她盯着电话半晌,扭头看向坐在离吧台最近的星象区的夏晴雪。

    有什么事吧。夏晴雪莞尔,迎上女孩意欲询问的目光。

    少女礼貌而谨慎地表达出诉求,夏晴雪这才知道她们怎么会把酒店名称也弄错了。原来,这边的酒店是同学的亲友一手选定的,而今天传达信息时,由于各式各样混乱的不可抗因素,他们没有说清楚全称,导致本来应该去隔壁主店的女孩来到了分店这边。

    “请问……我能带点东西过来吃,在你这里等我朋友他们吗?”女孩问,“他们过来接我,因为……有些晚了。”

    “没问题啊,快先吃晚饭吧。”夏晴雪说。

    是因为什么,女孩在问时没有展露出多余的期待和恳求,但在得到答复时,那双略带疲倦的眼睛还是骤然一亮。细想,如若不是当下最优解,兴许还加上一番挣扎,否则谁能冒险将信任交给陌生人?

    夏晴雪再次收到女孩的道谢。她看见她眉间舒展,笑容如释重负。女孩指着吧台说:“我先点些喝的。”

    她没有在点单上花太多时间,仿佛早就想好了。

    “点完她又说了句东西先放这儿,就挎着个小包出去了,再一会儿带着晚饭急匆匆地地回来了。”夏晴雪还在努力回忆细节,“我上完餐就坐到旁边聊了聊……”

    “嗯,嗯……看得出那晚,截至目前为止,你都挺愉快的。”处理完贝壳的鹿朝玥接受了虾线的挑战。

    “你小心手。”夏晴雪远远扫了眼,提醒道。

    “知、道——”她的这位朋友在某些事上总是过度紧张,鹿朝玥已经习以为常,每次都会好好回应。这种小地方不足以让她着急,真正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夏晴雪从慢性子里熬出的只管直抒胸臆的跑题传统,犹如脱缰野马,一旦不及时拉紧,你就别想在预定时间内到达预想的地点。鹿朝玥舒展肩膀,直奔主题。

    “然后呢?他们就那样闯进来了?”

    夏晴雪摇摇头,如她所愿。

    快到九点,“榭慢”进入预打烊时间,夏晴雪会先去清扫门庭。那晚也是。当她正擦拭桌面时,一声轻浮的招呼从人行道的右后方传来。

    “嘿——这位姐姐。”

    起先她不多在意,街道上各种情绪和各样声音并不足为奇,她只管专注手头的事——在这个携了几许清闲的夜晚——忙完就可再次回到里面凉快自在的天地。直到又一声。

    更近。

    夏晴雪扭头,那个轻浮的发言人已经坐下在“榭慢”的靠椅上。近似白百合的灯色下,男子如火赤红的发色格外扎眼。他双手撑着下巴,仰头看着夏晴雪,笑靥如花。

    “姐姐,你想喝什么呀?”他问。

    洋酒味渗入到空气,小范围里散开。夏晴雪完全转身,将细颈花瓶拿起在手上擦拭。她在估计眼前这个青年的所剩理智和清醒程度。“喝什么?”她微微笑问。

    “红玫瑰,”“红发”眯着眼,抿着笑,“那里有红玫瑰,那里有白月光,姐姐你喜欢哪个?”

    夏晴雪装作细想一番,反问道:“白玫瑰和朱砂痣?”

    “嗯——”“红发”歪着头,垂下眼,一副需要尽全力思考的模样。他没有言语,偶尔用力的呼气吸气发出“嗯”、“哼”的细声。

    空气中是姑且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夏晴雪暗暗松了口气。她轻手放下花瓶,决定让这个迷茫的路人独自在外面坐坐好了。就把这一片空间留给他吧。她这么想着,随手擦了下桌沿自己挨到过的地方,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意料之外的事态就此展开了。

    “姐姐我骗你的,都没有了!”

    红发男“哇”地大哭出来,扬着微红的脸颊,当着夏晴雪的面。

    “我喝完……喝完,问那个人还要;他说不给我了……白月光没了,红玫瑰也不给了……”他小小打了个嗝,朝夏晴雪撅着嘴说,“然后……然……我现在好想……”他头一点一点,嘴里嘟囔重复着“想”字。

    “想什么?”对于醉鬼,夏晴雪决心给与应有的耐心。

    “我想——”男子再度仰起头,红发随之后仰飘起,额头左侧露出一块看着新添不久的淤青。他嗓音有些沙哑,偶尔拉得长长的字音,大概是短时间里过量沾酒的缘故。看相貌估摸就是个刚过二十的小伙子,也许和窗边那双情侣一样是附近哪所高校的学生。

    年轻的夏晴雪轻叹一声。她打算去倒杯水过来,男子在这时猛然站起,像终于想通似的,醍醐灌顶般,迷离的眼眸也恰到好处地反射出光亮。但他依然在呜咽,流着泪,比起耍酒疯,更像撒娇,说:“姐姐,我想尿尿。”

    “我带你去,你别哭了。”夏晴雪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好笑,“别哭了行不行?”

    说出这话的她很温柔,同时也没抱多少希望。可如同触动某种机关般,男子立即止住了哭,并懵懂地点点头,只剩下几声抽泣。“你带我去。”他小声又倔强地说。

    夏晴雪招手示意他跟上。“红毛”扶着桌面从桌椅间出来,看似下意识地去小心保持平衡,但身子还是无可避免地晃了晃,走起路来一脚深一脚浅。

    “有没有想吐?”夏晴雪问他。他们隔着半臂距离。男子很高,近一米八,戴于项间的银质项链垂至胸前,随着走动叮铃作响。他似没听见夏晴雪说话,自顾自地用手腕骨擦下眼皮的眼泪。

    但愿不要。夏晴雪隐隐担心。快走到门边时她有点改变主意,想着去隔壁大楼的公用洗手间应该会更合适。她扫了眼余光里亦步亦趋的赤发男子,安安分分的样子,又还是觉得保持一份信任也无妨。

    有什么事就打晕他吧,夏晴雪给自己鼓了鼓气。目光投向窗户,室内一派安宁。她来回一瞥,正好和还在店里等人的女孩对上视线。女孩也一瞬间睁大了眼,仿佛很惊喜,身子倾前做出起身的动作。

    夏晴雪扶上门把手,并顺势擦了擦印在门玻璃上重重合合的指纹,却见拿着手机的少女从另一端走近,开了门。

    “姐姐,我朋友说她们吃完饭上高速了,应该一节课的时间就能到了。”刚收到信息的她急于想找夏晴雪分享这个好消息。

    “好呀,你发给他们定位了吗?”夏晴雪推着门,示意女孩往里一点站,并叫门外的高个子进来。

    “红毛”没有动。

    “发了!”女孩彻底安心了,并充分好奇地向门外张望。她怔了怔,许是看到红发男脸上残留的泪痕。

    “那就行。”夏晴雪亦笑了,转向门口的人说,“进来呀。”

    没等男子回神,店门正对的街道口又钻出了个人。来人东张西望,像踩在泥潭里,又像行走在钢索上,他左摇右晃,两腿仿佛随时要绞成一团。巡回在高高的街灯外,他瘦小的身影活像一只夜间避着光走的黄鼬。

    过路的人或多或少躲开了几步走。

    远远便能嗅及的酒味令人心生不妙。夏晴雪下意识扯着“红毛”的短袖拉了下,欲拉他进店。街上摇头晃脑的男人看了过来,他歪着头,视线锁定到这边。

    不过三秒不到。

    “哎——?”男人晃了过来,“你在这啊——”他对着“红毛”叫唤。四周酒意更浓。男人说话时舌头像在苦练打结,嗓门旁若无人地敲着锣鼓。

    比起“红发”,他绝对醉得更厉害。也许他的举止是无心的,却在无意间制造了混乱的气氛。

    “走哇,我们——去下一档!”他走上前,一把揽过“红毛”的肩脖。他要比“红发”矮上一个头,又站在台阶下,这使得他的动作看上去有些滑稽。

    “啊——是你啊,大哥。”“红毛”咧嘴笑,几分熟稔地握住了对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大哥你等等,我上个厕所。”

    “黄鼬”却大笑起来。“厕所?哈哈哈!我、我知道个好地方啊!”

    “红毛”没有接受他的邀请。“不用你,我自己也找到了。”

    “哪里啊?”“黄鼬”闭着眼,头往前一磕,大声地问道。

    “红毛”却没回答。“你走开。”他扒拉掉“黄鼬”的手,说,“你……在外面等我。”

    “黄鼬”扬着下巴睁了睁眼皮,恍然大悟的样子。“噢——红玫瑰?”他歪过头来看夏晴雪。

    “不是!”“红毛”干脆推开了他;“黄鼬”一个踉跄,有些被惹恼了,眉角狰狞起来。店里其他人都看了过来。热风兑进室内的冷气里,门内的人感到一阵不适的湿热感。

    一直挡在女孩身前的夏晴雪迈步出了门,她扶着门把拉上门,想让一切焦灼就此隔断在酷暑大张旗鼓入侵的地方。混乱却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内。如果世界是一个时刻满档的大舞台,那定也有一两个疯狂梦想家在各自隐秘无人的高维之境中手舞足蹈地创作。他们最是擅长写下“未完待续”,将创作的笔藏入每一个出演的灵魂。

    他们说:去吧,你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黄鼬”一个踉跄回来。“我们就……来这。”他大着舌头说话,“哈——不如就在这吧?等下……”他撑着门边,另一只手作势去开“榭慢”的门。

    “去别的地方啦。”“红毛”拦下他伸到半空的手,拽起他的臂膀往外走,“你你们刚才不是说哪里哪里吗?”

    “就是这里啊!”“黄鼬”抬头看,“这里……木……”

    “木?”“红毛”也跟着转身回来。他俩齐齐站定在门庭,双双望向“榭慢”的招牌。“那读xie。”“红毛”懒懒地纠正他。

    “怎么有……”“黄鼬”不信,“那是‘射’,she,我又不是文盲。”

    “我没说你文盲,那‘射’字前面还有个‘木’字边。”

    “那是‘木’……”

    夏晴雪就在旁观望,感到一种雾起之时的萧瑟感。脚边一阵清凉,身后的门开了。

    “姐姐……”

    “店长?”

    两个女生过了来,隔了玻璃在门道上投下一道极短的阴影。是窗边的女学生推着门,等人的女孩踮着脚查看门后的情况。夏晴雪往旁边让了让,女学生从拉开的门缝间探出头来,小声道:“店长,你先进来吧。”

    她们在担心。窗边的男生也半站着,直起身子关注这边,一脸严肃。

    外面两人还在醉醺醺地争论“榭慢”的写法和读音……

    “‘榭’就是台子上的房屋的意思……”

    “xie,我拿、手机查查……”

    “查就查。”

    “呃……木,射……”

    “嗯……也许是别的含义……”

    该对话判断为无害。夏晴雪感激地对女孩们笑笑,拉开门进去。“就让他们在外面吧,可能一会儿就自己离开了。”她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偏过脸对女学生说,“他们还在的话,你们等下从后边走吧。”

    “嗯,店长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呀。”女学生微微笑,友善地教训道。她回到座位,勾了勾恋人提前伸出的手。他们笑着说着什么,双双扭头看去窗外。

    夏晴雪给另外两桌客人带去同样的话,调亮了后门里外的灯光。顺道来歇凉的附近居民带了两个小蛋糕离开了,夏晴雪将他送去门口后,转身进了卫生间……

    “夏晴雪——”鹿朝玥呼起她的大名,“不用事无巨细,重点。”她已经处理完食材,坐来了旁边一起包团子。

    “接下来就到重点啊。”夏晴雪说,“就是我从洗手间出来后……”

    她没有说她是进去调整心情,不是为了使用卫生设施的。她有时很自大,很多时候是自作自受,并常常分不清场合;她本来应该能改掉这种不太好的姿态,却总是在记忆柔软的煽动下对自己说“就一次”。

    正大于负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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