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难以置信——”李梓辰离店后,知晓内情的鹿朝玥第三次感慨。她把切好的芒果和碾成泥的桑葚搁到夏晴雪方便就手的地方,眼睛上下打量正在煮冰淇凌的挚友,看看她的侧脸,又看看她的操作,嘟囔着“我再看看”的她忍不住再次捏过夏晴雪的双颊,像对待糯米面团那样揉了揉。

    “还挺帅啊。”她左看右看。

    夏晴雪用余光候着火,脸被揉捏得变形也要争最后一口气:“鹿朝玥你再捣乱就用大蒜把你敲晕了。“

    “就是这个啊!”鹿朝玥蹦远了几步指着她,“明明容器不一样,行为还有说话的语气却很像你,刚刚我真的都被吓呆了。”

    “容器什么的……”这个古怪的词真是诡异地合适。夏晴雪没辩驳。她这两天都用短信将好友的电话搪塞过去了,一面是认为电话里无法说清,一面则是起了贪玩的心思,毕竟这种情况实属难得。老实说她还没完全构思出一个足够有趣的提案,就被现实提前交了答卷。

    “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以为我是改造人……”说到底还是没什么能媲美生活的奇思妙想,夏晴雪越想越好笑,以致在将冰淇凌带去冰箱的一小段路上她发出了偷偷摸摸的笑声。返回时,她拿出抹茶粉开始做面团,瞥了眼同在笑眯眯的好友,道:“差点被你喷回原型了。”

    “真的?”鹿朝玥跳下凳子。

    “肯定不是。”夏晴雪连忙阻止,“你是不是傻?”

    “你才傻!”鹿朝玥坐回来继续摆弄那些切下来准备自己吃的水果块。苹果块和橘子围成圆,中心插上了牙签,看上去像在堆一座迷你喷泉。 “太魔幻了,没想到有一天能见到男版的你。”她小心翼翼地把紫葡萄串进竹签,语气回到平常的轻快,“有次不是说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男星吗,现在看来,我的直觉还是没有错。”

    “我记得。那谁来着?”夏晴雪问。

    “呃……”鹿朝玥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往记忆深点摸了一把,“什么城南旧事一样的名字……”

    “西部故事?”

    “东成西就?”

    “闭嘴吧我们。”夏晴雪摇摇头,“下回你见到了给我个图见识下,说不好是世界给我安排的双胞胎弟弟。”

    鹿朝玥哈哈笑:“他想得美。”

    “最后你都知道是我了吧?刚刚。”夏晴雪问。

    “是有啦,我不是说那看着就是你吗?只是还需要一点确认。”

    大家的接受能力好强,这下夏晴雪就放心了,同时也纳闷。自己有些被过分担心,尤其那个李梓辰刚才还……想起这,一股难以名状的浸润感如从泉眼涌出的温泉,在她体内汩汩流动。噢——难道说,潜意识里她已经把李梓辰当成了家人?

    鹿朝玥却有个更暴力的念头:“刚才就该多喷几下。”

    “做什么?改行悬壶济世啊?”夏晴雪把面糊放入蒸锅,转身去检查虾的解冻情况。

    “忙的完吗?说我来一起做也还不给我分任务。”鹿朝玥放弃她的喷泉建造,抱着果碗走去看夏晴雪摊开在料理台上的笔记。

    夏晴雪边滤水边说:“就做一些方便抓手的点心,今晚三个,明早三个。鹿鹿你……看能不能撬开那几个贝吧。”

    鹿朝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到泡沫箱里露出头来的黑白贝壳,啧啧叹道:“用冰鲜的不就好?老给自己找麻烦。”

    夏晴雪调皮地眨了眨眼,拇指捏着食指做了个见钱眼开的手势。

    “啊——真让人火大!”鹿朝玥翻出开壳刀,抱怨道,“你不叫他找个人来开?干嘛总是这么老好人。”

    “这不是该做的吗?毕竟接单的时候也答应了。”她抓着虾尾扬了扬准备虾线的虾,炫耀似的道,“这就是半冷冻的!而且你看,我现在已经很擅长拉这个了。”

    “上超市买一盒子凉拌海蜇过去,你瞧瞧有几个能尝出不同?”

    “嘘嘘嘘……”夏晴雪扭头查看了下面团,又返回洗手台。“就是那个贝壳比较麻烦,其他都很简单。”她说。

    好在今晚过来了,鹿朝玥如是想。没想到那个李梓辰这么不靠谱,没把人照顾好不说,还在要忙成狗的日子随便把人叫了出去。她是真后悔刚才没有多喷一两下。

    “我还是想不明白,怎么我去弹了个琴回来你就结婚了?”还是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还完全没和她提起过。她敲了敲手里不听话的北寄贝,一种造成精神能量流失的萧瑟感,不禁把最后的心声也道了出口。

    “没打算瞒你,我们都光明正大的。”夏晴雪说。一小截虾线断在了虾身里。夏晴雪把手上的水都蹭到围裙上,跑去找了根牙签来。

    不经意间把大部分心思集中到交流上了。

    “只是中途出了点小意外。”她放轻了声音。

    “半个月不到?”鹿朝玥问。

    “一个让你梦想成真的美丽意外!”夏晴雪张了张手臂。

    鹿朝玥可没轻易就被说动。“废话少说,总得有个理由的吧,你。”

    “嗯……条件优越?”

    “你说这个?我不信。”鹿朝玥想也不想就驳回。

    “外貌也合乎我的审美。”夏晴雪继续道。

    “将来你也准备这样告诉我外甥女?觉得好看那就结婚吧?”

    “你外甥女?”夏晴雪疑惑。

    “你女儿,”鹿朝玥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我的外甥女。”

    相对无言如同流水滑出水龙头,在充斥了沉静与思考的空间里,短暂而响亮地存在。夏晴雪感到了失衡感。她能怎么说?惯用了“荒谬”评价,决策加成的元素未能料及地混入了一丝难于言传的直觉,无法说出拒绝,仿佛这将是一次唯一能登上方舟的门票。

    曾经她担心这要是见不得光怎么办,如今看来不见天日倒是能解决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怪不得别人故事都那么写的,还想那是什么见缝插针的套路,那分明就是前人用智慧铺成的康庄大道。

    茶碗爷爷当初给出的反应和答复出乎意料顺畅,让她都快忘了公布和建立信任沿途实际充满了重重艰难。

    首先得让鹿朝玥相信,李梓辰是个不错的家伙。

    夏晴雪挪了个位,叫她坐过来。“累死了,我蹲在那儿撬了老半天。”鹿朝玥用脚推着箱子,承受着几斤贝壳的箱底在地板上滑出沙沙的声响。

    “自己不知道换个地呢?”夏晴雪擦去洗手台的水,把箱子搬到上面。

    “我坐了俩小时飞机,又惩治了作奸犯科的坏蛋,你不能对我好一点?”鹿朝玥摘了一边手套去揉夏晴雪的脑壳,转而惊奇道,“呜哇——这儿手感也不一样,像拍沙球。”说完又轻拍了两下。

    “唔……”夏晴雪扭了扭脖子躲避,说,“好像……男生的头是不是要硬一点?”

    “啊?是么,以前都没机会好好感受。”

    “哈哈,你赶紧摸完继续干活。”夏晴雪已经认清事实:今天的时间是注定要拿来随意挥霍的。“她变成男人”这件事出于某些原因就变得好玩起来。

    等到鹿朝玥平静下来,楼上二层的屋子里,雪白的荷花灯饰在贴近天花板的半空亮起绽放,地板的颜色像细沙,书报柜上的铃兰灯被鹿朝玥拿来放到了客厨间隔的岛台中央。这里是楼下三分之一大小,一条楼梯连着。

    女孩离着半臂坐,忙里偷闲地分享分别多日后的重聚时光。

    蚌壳在努力孕育她的珍珠。这个世界珍藏了无数这样普通又珍贵的蚌壳,它们奇形怪状,五彩斑斓,在收藏夹充满爱与恶趣味的目光下,顽强生长。

    每一次艰难的磨蚀,都伴随着一微粒美好的诞生。

    “What the……你们之前就认识?”鹿朝玥意识到自己错过太多,“什么时候?”

    夏晴雪嘘了她一声。“你记不记得,约几个月前有几个酒鬼喝大了迷路到这儿的事?”

    “榭慢”通常一个人在就够了,茶碗爷爷有棋室的活动,鹿朝玥本职有琴课和表演,平时肯定是夏晴雪自己负责这边。今年六月中旬,晚上八点过后,一灰头土脸的少女推开了“榭慢”的门。她背着一个高过头的大背囊,扶着门踏进半步,怯怯懦懦地左右扫了一遍店里,然后眼神锁定了坐在高凳子上的夏晴雪。她眨了眨眼,仿佛又在脑海里把什么确认了一遍才终于攒够走进来的勇气,侧着身体,小心翼翼的,每个动作都像在思考,透着一丝不加粉饰的青涩。她的双手直到店门复位了才收回。女孩抿了抿唇,冲夏晴雪笑笑,快步走过去。

    夏晴雪挺直背,站了起来。还是饭点时间,但多得滴汗的天气和叛逆的人,店里稀疏地坐了三四桌,一对情侣点了清淡的外卖和店里的甜点,窝在窗边带着耳机打游戏,另外几桌都陪着咖啡发呆。是沉默星期二。大家都埋首各自的世界,没有过多在意这个只是幻想的视线也会紧张的青春期小朋友。

    夏晴雪退去吧台后。女孩带着不会发声的脚步靠近,她的刘海还明显残留着被汗水打湿过的痕迹,身上的棉衣物微微传出在暴晒在烈日下行走过的气味。

    像叶子一样清新的青春气息。

    “你好……”在夏晴雪努力向她展现友好的间隙,女孩开口了,“姐姐,请问我能借个电话吗?”

    女孩用“榭慢”的座机给同伴打了电话。她声音放得很轻,但有意留在不远处的夏晴雪还是听到个大概。是几个女孩一块出游,今早临时更改计划,分开了行动……

    “打住——”鹿朝玥插进来一嘴,“这还有多久能讲到?”

    “快了快了。”夏晴雪让她别急,“我就想到我们的毕业游啊,也是状况百出。”

    “啊,我们是来年一月才去的,毕业游。”这么一说,鹿朝玥也顺其自然地陷入回忆,对鹿朝玥从前就叛逆的行为见怪不怪地指出,“是你吧夏梨雪,在施尔克的时候,没和我们汇合上就打算一个人上山……”

    要不是当时还下着雪——剩下这半句话她只是在心里滚过一遍,并未说出口。

    当事人并没把这些疑似指责的话当回事,她正为实现记忆同步而雀跃欣喜,而自觉忽略了曾在当中存在过的幽蓝情绪。炉壁上的计时器响了,她起身去关面团的火,搅拌后放在一边,静置放凉。她倒出些太□□,等在旁边准备包馅料。

    “有些磕磕绊绊才是真正的旅行!”夏晴雪说。

    “哪次不磕绊?”鹿朝玥反问。

    哪次不磕绊。夏晴雪嘻嘻哈哈地蒙混过去。各执一词和装疯卖傻在事后多年也会成为不可多得的回忆,疾风骤雨不作遗憾收场,挂在云端的色彩被牵起绑成了蝴蝶结,高高抛在蔚蓝空间的任意角落,一触即发。

    鹿朝玥一下想到什么:“你故事听太入迷,导致那晚收店晚了,所以让那些人闯进来了?”

    “不是啦。”夏晴雪感觉这是今晚第二次被小瞧了,“不过要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我就让她上楼或者到后面等了。”

    “也没波及到,当时哪想到那么多。”况且最近的酒吧离这里还隔了几个街区。鹿朝玥制止住好友过度的反省。她似乎找到了开壳的乐趣,对这份超短期工逐渐上手,用刀在壳缝中间刮出“梅花足印”刨在土的节奏。“所以那晚帮你们的——你和我说警察之前还来了个人的,”开头太明显,她象征性地走程序问了问,“是李梓辰?”

    “那天啊,像做梦一样……”夏晴雪翻着暖呼呼软乎乎的糯米团子说。

    “正常点。”鹿朝玥毫不费劲地点破。

    “我很正常。”夏晴雪说。

    “你到底要不要说。”鹿朝玥瞪她。

    夏晴雪轻哼了两声,用微弱的咳嗽应付了心头骚动的异样感。兴奋,躁动,急促,没有一刻和沉静相关,像摘不到高挂的葡萄,像在六月的回归线上等一场堵塞在路上的细雪。如果要找一个词形容这种心情……

    她看着手上的雪白的面团,产生了迷茫的遥远感。

    如何找到一个词……告知她无法拒绝。

    “就是那天——”她尝试说起。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