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到“榭慢”自然比计划的时间迟了不少。

    “抱歉,加油又耽误了些时间。”李梓辰甩上车门,和从副驾下来的夏晴雪说。

    第二次了。夏晴雪叹息道:“再不加,我们就得坐拖车回来了吧。”她边开院门边回头,一副凶狠的样子警告,“不许再道歉了!”

    归途,她得到了延续了同样美好的休息,一直睡到车辆停下在加油站,汽车开始享用它的至尊饮料。那股危险但令人上瘾的气味飘进车内,爬上鼻腔,一点点地将她催醒。她睁开眼,因睫毛打结而模糊的视线里,一道门被缓缓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近乎无声地钻了进来。

    “还没到,来加点油,你继续睡吧。”

    声音由远到近传来。她清了清喉咙,将闭塞的耳膜打开,又用力揉了揉眼睛,迷糊地注视着李梓辰重新系好安全带、重新启火。喉咙太懒,违背了主人想要发声的意愿。

    “再睡会儿吧。”李梓辰伸手碰了碰空调的出风口,调高了温度,柔声道,“对不起啊,才留意到油箱见底了。”

    没关系的,总不能叫它饿着肚子跑。夏晴雪枕在座椅上晃了晃脑袋,在意识回流失败后,再次浅睡过去。

    再次醒来就是车驶进市区的时候了。

    他们跟去时一样经过草坪。两边的草被相比山岭里的要多出一味水汽,那是中午浇过一遍水的缘故。不管是天然降水还是人工养护,干草的气味总能使人回到陆地。

    睡意飘散,心跳轻快。夏晴雪见男人紧随其后,默默不语,便慢下脚步,稍微侧身对他说:“我自己进去就好啦,你回去休息吧,今天来回也够累了。”

    李梓辰的表情流露出些许受伤的气息。若不是经过了这半天的相处,夏晴雪或许会当错觉忽略过。“不不不……我开玩笑的。”她急忙澄清,“你还要肉桂茶是不是?”见他不可置否的反应,夏晴雪快走两步进去,开了灯示意对方进来。

    “你等等,很快就好。”她跑去前门把储杯箱提了回来,推后了清洁,简单擦了擦台面后,撩起袖子着手泡茶。

    李梓辰在最近的桌台坐下,点开手机处理上面的消息。那花不了他多少时间。等他视线从手上抽离,没有目的地环顾四周时,发现另一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走神了呢,他一秒判定。大大的眼睛里装的不是眼前,都神游到外太空了。

    茶在沸腾,已经能闻到那股香醇的茶香。

    他饶有兴趣地直视回去,几秒后,夏晴雪的眼神抖了抖,预示着她的回魂。她眨眼一下,回归明亮的乌黑瞳孔纳入了面前的渺小之物。她歪歪头,朝这边一笑:“等下是回家吗?”

    “嗯。”李梓辰将手机屏幕那边扣到桌面,起身走向吧台。夏晴雪盯着茶壶,嘴唇微抿的专注神情让人得猜测她是在细嗅那抹渐浓的香甜,即将要捕捉那个最佳的临界点。

    “明天两点前要到那边。”等到她开始装杯,李梓辰才说。

    “两点对吧?”夏晴雪轻声确认,“没问题啊。”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就让阿塔过来。”李梓辰听上去有些不放心。

    夏晴雪边装袋子边笑,对他做出保证:“放心、放心,我们会在两点前到达的。嗯,保证完成任务,boss!”她试图学出阿塔的语气。

    李梓辰笑着说:“开我玩笑了是吧。”然后纠正,“阿塔可不会这么有感情地说话。”

    “阿塔助理确实是个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的人。”夏晴雪亦如此认同。

    “抽掉百分之十的认真对人类的精神状态会更有帮助。”李梓辰说得毫不留情,看来两人的情谊并不止在工作场。夏晴雪将纸袋递上去,在猛然一阵微妙的欣悦感的翻涌冲击之下,她仿佛浅层地想象、回顾和感受了一遍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支撑。

    接着她又突然想到,“今天你该不会是像那样,把事务撂下了偷跑出来的吧?”

    要能那样就更好了,李梓辰在心底望天感叹,嘴上无意地撒下小谎:“只是刚好有空。”

    可这实在过于失真,在这个一向布满蓝色忧郁的周一。夏晴雪观察过每周不同的一天来店里的人,像某只毒舌胖猫所说,星期六星期天的好日子刚过,星期一就最不舒服,最最恐怖,最令人痛苦不堪。现在想想自己下午,心胸还真有点不够宽广。

    李梓辰自袋中取出茶饮,似乎尚无去意。他坐到吧台边。夏晴雪也不再催他,戴上手套开始洗客人放进来的杯子。过了没多久,当她准备将杯子堆上消毒柜时,听到李梓辰问她:“我一直想问,这是什么?”

    夏晴雪从洗碗机里抬起头,见他不知何时走到了门的那边,在那条点单滑道一侧,观摩着举在手里的泡泡球。

    “那个是点单用的,我们管它叫‘管道’。”夏晴雪走去他身旁,从抽屉下的竹筐里拿起另一个球,拧开,“你看把球打开,在这里可以撕一张纸,写上你想吃的东西,塞进去,然后扔上来……”她捏着球悬在滑梯口,没有松开,“就会咔擦咔嚓地滑到吧台那边。”

    李梓辰的目光追随着滑梯的轨迹,脸上现出恍然大悟后的惊喜。

    “试试?”夏晴雪嘿嘿一笑,把手上的空球放到了滑道上。“我们不打算弄电子订单呀,所以试着多想了点什么。你看,我们都会遇上些不想和人说话的时候。”继李梓辰放下一个球后,她自己又抓起一个玩。今夜的快乐在这里得到了一种显化的延续。她反起一边手挡在嘴侧,悄声说,“其实最主要是我们也喜欢偷懒。”

    李梓辰又放了一个。担任协助者的铜片上下翻转,球体在滚动时,带起了沿途轻灵的铃铛声。

    “怎么样?很不错吧?”这样的夏晴雪有些洋洋得意,不过问出这话的她得到了毋庸置疑的绝对认可。李梓辰去掉落在吧台几个球拿了回来,物归原位。

    “钢琴就是鹿朝玥的主意,她说有音乐响起的地方怎么都不会无聊。”夏晴雪踱步到琴边,拿出围裙口袋里的毛巾擦了擦琴凳。

    “确实如此。”李梓辰的手搭上了琴盖,这是一架有点岁月的钢琴,存放良好,能依稀看出被珍惜和善待的痕迹。男子自然的动作引出空气里一阵静音,而后他问她有没有弹过。

    “我啊,一点点。”夏晴雪说,“平时都是听大家弹的多。”

    低低头的李梓辰若有所思。“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他转向夏晴雪,目光里全是火光燃尽后所剩的坦诚,“唱歌一定也会很好听。”

    才没有人这么说过,内心喧嚣的小人胡乱地敲起鼓。

    “你——你瞎说什么呢!”夏晴雪朝对方那边打了拳空气,落荒而逃。这可真是不得了,这种猛然缩进的距离。回到吧台的她游移着眼神,也不知道和什么较劲地拼命争夺着主宰权,最终她上手推了一下面前那杯尚且温热的果茶,说:“别、别开玩笑了,赶紧喝完回去吧!”

    多少有些狼狈。

    这对于另一个人却不是玩笑;但见她的隐隐失措,李梓辰决定还是等有机会再认真说一次吧。他不留痕迹地又往墙边瞟了眼,拿回自己的杯子说:“我是打算回去了,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夏晴雪急促地问道。

    “那位是谁?”李梓辰向后面抬了抬下巴示意。

    后门进来的短道,木条封边的转交,在今早刚插上的月季和秋草后,躲着半张隐匿了呼吸的脸蛋。那人半蹲着扶在墙边,大眼睛直瞪,似要在另两人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夏晴雪双眼一眯,情绪迅速平复下来。她拿起手机做出随时拨号的姿态,冷声问:“你是谁啊?”

    来访者站了出来。她发黑似墨,肤如雪,身着淡黄的长裙,恍如瓶中月季化身而出。她看上去也很紧张,一只手已经伸进了腰侧的凯莉包。李梓辰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不料此举大大刺激了眼前这位分明在上一秒还战战兢兢的斯文女子,只见她纤眉一皱,手指着李梓辰说:“我知道你,你就是李梓辰?”

    “是我。”一条有力的臂膀横过来拦在夏晴雪身前,男人说话的语气低沉了几度,“你是?”

    迷惑转为悲愤,连带着几分歇斯底里一同在女子眼里不断交织翻涌。她仍旧皱着眉,激动地指着两人语无伦次:“什么我是谁?我还想问你谁呢!不对,我知道你是谁,可这又是谁?”女子看向夏晴雪的眼神就如同看一只草履虫,她上前一步,语言制造的一串混乱没有烦扰她的行动,她拿出最极限的反应抽出一直捂在包里的手,抬起,伸直……

    “鹿鹿你别喷——”

    夏晴雪大喊的同时,快速扯开半边桌上的餐巾去帮李梓辰挡,后者也几近是在同一瞬间就矫捷地翻过半人高的台面,毅然决然揽过她的肩,将她严实地护在身下。不知是谁撞开了水龙头——夏晴雪猜是自己,就在左臂传来一阵轻痛后——水哗啦地流入碗盆,溅起了几滴冰凉也刺到了他们身上。

    乱套了。

    夏晴雪下意识地摸上李梓辰的后脑勺,没有料想中的清凉液体。她越过男人宽厚的肩膀看去,见鹿朝玥还在保持着喷嘴对准他们的姿势,眼睛瞪圆了一眨不眨。

    “你叫我什么?”满脸愤懑转回疑惑,女子感到了让大脑开始燃烧起来的难以置信。

    “鹿鹿啊,鹿朝玥!”夏晴雪用另一只推了推李梓辰,暗示他可以把她松开了。“把你那药水收起来,是我啦。”自食其果的想法冲击了她,使她着力于对必须赶紧纠正这一事态的思索,而将其他特殊的本应同等重要的考量抛至了脑后。她发觉不到正在发生的一切里蕴含着一些往日不可有的差异,只是扶着李梓辰,想把他拉开确认有无擦伤。

    “夏梨?”鹿朝玥收起了手,不确定地问道。

    “对呀,是我。”

    李梓辰微微偏头,看到了夏晴雪还是男身的干净的耳侧,还是男性的脸庞上,警惕已尽数敛去。他扭头,视野捕捉到了那只握着喷剂的手再度抬起。

    “哎鹿朝玥你——”夏晴雪惊呼,连忙从李梓辰的胸前抽出另一只手,扬开餐巾压在男人的脑袋和后脖颈。她的身体被阻拦,无法进一步行动。

    而按下喷嘴的动作是肉眼可见地果断。

    霎那间,空气中,浓烈的草药味散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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