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他出来看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这家伙竟然还没死。
不愧是妖魔。
她正在一点一点把那些毒虫呕出来，尽管被扯得血肉淋漓，格外艰难，时不时发出痛苦的低喘。
“啊……啊啊……”
她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正在看她。
林意掏出一把刀子，蹲下来说：“我帮你解脱吧。”
说完，就一把把妖魔脑袋拽过来，刀子去割那样脆弱的脖子。
妖魔眼睛猛地瞪大，“啊啊……”地发出破碎沙哑的叫唤，即便快死了，也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去疯狂挣脱。
她哪里是林意的对手？
这样的青年只是居高临下地漠视她，宛如铁一样的大手怎么也睁不开。
最后关头。
她的瞳孔映出刀子冰冷的锋芒。
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她的腹部。
林意手一顿，视线缓缓下移，移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很不显眼。
一个母亲，不论是人还是妖魔，总是会保护自己的孩子的。
他垂眸看了会儿，心想一个长着人身的大水母又会生出个什么东西呢？
女妖魔闭紧眼睛，不停地发抖，眼泪更是将她的脸弄得特别湿润。
罢了。
林意面无表情地把刀子收了，把妖魔抱起来进洞将其放在床上医治。
他还是懂些治疗手段的。
治疗全程，妖魔都用极其恐惧的眼神看他，肚子依旧捂着。
林意说：“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手下依旧动作。
等到终于结束，他抹了把头上冷汗，说了句等着，转身就出去了。
妖魔睁大眼睛，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瑟瑟发抖。
她特别瘦，身体下方水母须非常干瘪，就像泄了气的气球，头发散乱得不成样子，刚刚被清理过，还粘着水。
林意回来的时候，妖魔依旧怯生生地看着他。
他蹲下来，把刚刚拿来的食物递给对方，说：“吃了就走吧。”
妖魔一愣，然后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抓住那块肉。
她特别茫然带着恐惧去看手中的肉块。
林意没理她，转身就走了。
他做不出杀死一头即将成为母亲的妖魔。
算了。
等她自己离开吧。
晚上尖尖回来的时候，看到床上躺着白天正想弄死的妖魔，气得要死，蛇尾滑动走过去就要拧断对方的脖子。
女妖魔吓得直抖，啊啊尖叫特别害怕地往后缩。
林意刚好过来，撞见了这一幕，“尖尖，别杀她。”
小孩被他挡着，尖锐的指尖恰好停在林意的胸口，它只好收回来，愤愤道：“爹，我不喜欢别的妖魔睡我们的床！”
林意心说这小孩占有欲还挺强。
不过孩子嘛，哄哄不就得了？
他轻描淡写“嗯”了声，揉了揉对方脑袋，“她怀孕了，等我晚点再搭一个床吧。”
小孩恶狠狠地瞪了妖魔一眼，然后听话地不再抗议。
过了几天，妖魔慢慢地平静下来，她情况开始好转了，看到林意还会咧开嘴笑，只是在面对小孩的时候依旧恐惧。
这天，林意走过去，妖魔的肚子已经鼓得老大了，正在往嘴里塞肉条，他看了眼对方的腹部，说：“应该快了吧？”
妖魔歪着脑袋不解看他。
林意解释说：“等你生了，就走吧，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欢跟别的妖魔一起居住。”
妖魔低着脑袋，露出委屈的表情，很久没有说话。
第二天，他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妖魔已经爬起来了，她很少有这么精神的时候，特别笨拙地学习林意之前的动作打扫房间准备吃食。
她笨手笨脚的，把林意之前准备的好几瓶酱料全部弄洒了。
林意：“……”
他快步走过去，刚想发火，妖魔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两只手局促地抓着衣角，水母须也忐忑不安地晃动。
算了。
林意突然就发不了火了。
出于某种莫名的情绪，他无法对这种天真的笨拙的生物生气。
他一言不发地把所有的残局全部收拾好，然后对妖魔说：“你别乱动。”
妖魔瘪着嘴。
晚上，他回来的时候，又看到对方挺着个大肚子摆弄他的酱汁瓶。
林意飞快走过去，妖魔看到他来了，露出特别喜悦的笑容，好像要分享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林意一把把瓶子夺回来，没好气说：“别动我东西。”
下一刻，妖魔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咬着唇不说话了。
林意：“……好吧，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话。”
他这人别的不行，唯独认错道歉得特别快。
他把酱汁瓶随手放回原处，问：“你刚刚要说什么？”
这妖魔还没说过话呢。
妖魔眼睫颤动，两大滴眼泪从中滚落下来。
啪嗒啪嗒滴落在地。
她低着脑袋，沉默地哭泣。
林意头皮发麻，他最害怕有人这样哭了。
他正犹豫着怎么安慰对方，就听见妖魔特别小的一声：“别赶我走。”
她应该来自大海，声音带着海妖的惑人轻灵。
她抬起头，张了张嘴，又带着哭腔说：“别赶我走。”
“我可以干活的，求你了，我什么都可以做……”
她苦苦哀求。
林意再铁石心肠也说不出什么冷话了，他默默地咽了口唾沫，“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反正他也待不了多久了。
管他呢。
从那以后，妖魔就特别积极地融入林意和小孩的生活，林意倒是无所谓，小孩老是凑在他身边抱怨。
“爹，她什么时候走啊？她太笨了！”
“爹，她把你的菜当草给除了！”
“该死！”
尖尖暴躁地叫了一声。
林意凑过去问：“怎么了？”
它脸色铁青地盯着手里的一块兽皮，手捏着气得不停地抖：“这是我给你打来的，她居然给我弄破了！”
林意转过头看妖魔，妖魔怯怯地看他，慢吞吞结结巴巴说：“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她手着急地比划，“我、我会补好的！！”
林意安抚她：“不用了，我来补吧。”
尖尖在旁边抱着胳膊，撇嘴说：“爹，你这是做什么？”
林意对他摆摆手：“别跟孕妇计较这些。”
他对妖魔说：“你可能要生了，这段时间还是别到处乱动了。”
妖魔张了张嘴。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意。
晚上，尖尖从后面把林意抱住，长长的蛇尾在他脚上缠啊缠，温热的身体让它眼睛都眯起来，脸在林意背后不停地蹭啊蹭。
林意正在看书，之前他乾坤袋里藏了不少书，很多都是师父给他的，以前总觉得太过枯燥不愿意去看的东西反而成了在妖魔界唯一的味道。
小孩蛇尾滑溜溜冰冰凉凉的，有时候还使坏往他小腿皮肤上贴，痒痒的。
林意一开始没管，没想到孩子越来越过分，最后竟然整个身体都压在他肩膀上，鼻子也凑他脖子上不知道在闻什么。
他只有无奈地把书放下，转过头去，正好跟小孩竖瞳直直对上。
属于妖魔贪婪的、赤裸裸的、好像要把猎物拆吞入腹的眼神直勾勾的。
他心里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把小孩一推，“你没吃饱？”
这句话问完他就后悔了。
这说的什么话？问对方没吃饱不就是潜意识认为对方是想吃掉他的？
可是小孩是他养大的，他怎么能这么想对方。
小孩被他猛地推开，先是一顿，再是特别茫然地眨眨眼睛，“爹，我吃饱了啊。”
林意摸了把脸，他真的很不想承认，刚刚小孩的眼神他只在蛰伏在暗处试图捕杀猎物的妖兽身上看到过。
他不知道说什么，就扯开话题：“以后别靠我这么近，都多大的人了……真是的。”
小孩注视着他，突然说：“爹，我不是人。”
林意一噎，飞快说：“我知道，不过妖魔也是这样，都长大了哪有天天挨着父母的道理？”
话说妖魔是吃人的吧？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本能，毕竟他又不是妖魔，自然也不知道这玩意是不是刻在骨子里代代相传的。
尖尖依旧看着他，看得他心里有些发凉不自在，“爹，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这小孩竖瞳看起来跟真的蛇一样，嘴唇很薄，蛇信子可以从里面顺滑地吐出来。
林意怎么可能让孩子知道自己刚刚的想法？
那不让人伤心吗？
他说：“我以为你饿了，缠着我给你做饭，你小时候饿了也是这副样子。”
说完，他转身离开，“我那儿还有肉干，给你取些来。”
身后，小孩眯着眼睛沉沉地盯着他的背影。
出去后，他跑到洞口外的石头上坐了会儿，发了会儿呆，突然有了一种特别莫名其妙的想法。
如果小孩真要吃掉他，那也行吧。
毕竟他也回不去了，在这个世界不就一个孤魂野鬼吗？
这里跟他牵绊最多的也就只有两个孩子和那个已经完全忘记的甚至不知道姓名的人了。
他从来不会怀疑自己对那个人的爱。
可是等待嘛，总归是煎熬无望的，更何况他基本回不去了，现在这样苟且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他沉默地想了会儿。
突然心里滋生了一种莫大的恐惧，让他四肢百骸都发冷刺疼起来。
他不可遏制地想，他怎么能这么消极厌世呢？在这个世界，明明也有那么多让他牵挂的人。
不对！
他捂住脑袋，紧紧闭上眼睛，他绝对出问题了。
一种思维上的问题，某种不知名的因素正在潜移默化腐蚀他的灵魂，让他消沉悲哀。
他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