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咖啡

    白雾漫散,谁也看不清谁,突然一道强光闪过,再睁开眼时,纪一尘已经站在了走廊里,走廊北侧是一群白领格子间,各种缩小后的全息影像在桌子上浮现,时不时传出开会时特有的激烈争吵。

    研发/设计/产品的谁谁谁都是吃屎的,项目经理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催进度,客户体验中心反馈过来的需求只有神才可以实现,总部定的指标都是刻舟求剑……

    走廊南侧紧挨着的三间玻璃房,挡住了绝大部分阳光,透过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向外看,能看见一群尤在云端的高档写字楼。

    这里显然也是写字楼的某层。

    一个细瘦的女生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急匆匆走过,纪一尘站在原地不动,女生低着头径直穿过了她透明的身体。

    女生留着整齐的空气刘海,化着淡妆,但眉宇间仍看得出风情万种的模样,她轻轻叩响其中一间办公室。

    “进来。”

    屋里传来不耐的声音。她对着扫描器定睛,一道蓝光扫向她的脑袋里的人格芯片,随即“叮”地响起,识别成功,厚重的玻璃门自动开启。

    纪一尘跟着她走进办公室。

    喻风有些紧张,咖啡装得太满,拿在路上就已经溅出来少许,这会儿放在领导桌上,污渍顺着外侧杯壁往下流,弄脏了桌面。

    她急忙找寻纸巾,可是身后的茶几上没有,老板手边的矮柜上倒是有一包,她想伸手去拿,却一把被领导挡了回去。

    “喻风,你这样会让我很为难的。”

    喻风愣了会儿,茫然地说:“老板,我没有听明白。”

    他一手指向玻璃墙:“一般只有部门长以上的人才拥有单独的办公室,几百年前办公室用的还是普通的墙壁,后来慢慢统一替换成半透明的玻璃墙,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还有,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喻风不明所以:“可能是换成玻璃更加美观?不过我觉得可能不是很合理。”

    “为什么?”

    “因为我们可以从外面看到办公室里面,有一种变相监督的感觉,可是公司最仰赖的应该就是部门长以上的领导,用这种方式监督部门长会给人不信任的感觉,而且这样也容易导致一些机密信息走漏。”喻风稍微自信了一些,她以为自己答得不错,但是很快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错!不是为了监督我们,而是为了防止像你这样心术不正的女同事!”

    “什么?心术不正?我不是。”喻风霎时间面无血色。

    “你不是?那刚才为什么突然靠我这么近,你要是没有别的心思,为什么故意弄撒咖啡,故意每天都穿着膝盖以上的裙子?”

    老板站起身,目光从上至下打量她。

    “我都不敢告诉我老婆,我的部门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同事,每晚都等着我下班,哪怕其他同事都走了,你还在这里,我为了避嫌已经刻意布置更少的工作给你了,你不需要陪着我下班。”

    喻风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反驳道:“我学历比较低,很不容易才拿到这份工作,所以只有更加努力,把每一件事做到极致,我想的是不应该比老板先走而已,不是您想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自作多情?”

    喻风没有回话。

    “你看看这杯咖啡。”

    喻风低头看着奶泡上漂浮的香干玫瑰,愤怒和羞耻写满了她整张脸:“您不会以为这一点点玫瑰屑可以代表什么吧?我用的只是茶水间提供的食材。”

    “玫瑰的意思谁都懂,我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喜欢这种咖啡,但你还是每天都帮我做一杯。”他五指交错,用胳膊撑着,手臂和手指竖成一个大大的“X”型立在桌面。

    “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办公室最怕的就是风言风语,这件事已经传到我老婆耳朵里了,你也知道,她是董事长的女儿。所以你不要怪我无情,我已经给你争取了N+1的福利,last day就定在这个月底吧。”

    喻风整个人僵在原地,许久才抖着说出一句话:“风言风语不是辞退我的理由,我的工作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您不能这样。”

    “错!”领导又强势地反驳,“品德比能力更重要,比起一个品行不良的人,我更愿意要小王那种踏实一点的小伙子,虽然学习能力慢了一些,但是人家可不会走捷径。”

    “我没有走捷径,你们根本就是污蔑我。”喻风的声音很低,几不可闻,突然她瞪大了眼睛,似乎很想表达什么,但最终忍住了,用一种更细小的声音说:“因为他是男生吗?”

    领导恶狠狠地说:“你别想诱导我说出什么不利于男女同胞团结的话,我们公司一向贯彻男女平等。你走吧,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具体赔偿细节HR会找你聊。”

    白雾再次涌起,强光闪现又消失。纪一尘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地下黑市手术台旁,一个男人正在进行灵肉分离手术。

    就像之前郝有钱说过的一样,人类的大脑被切成无数片薄薄的形状,手术刀精确到细胞层面,树突状的神经细胞和神经网络被完整的复制到数据云盘,然后再拷贝到人格芯片当中。

    纪一尘看到计算机正在将生物信号转变为电信号,狭小局促的房间里摆了两张手术台。

    其中一个五官端正的男人已经被剖开大脑,像尸体一样了无生气地躺在白布上。

    另外一层白布上躺着的女人跟喻风长得一模一样,头顶也被剜开,里面早已填充满生物缓冲液,只待数据转换完成,拷贝到人格芯片,再安装缝合到喻风脑子里。

    不多久,完成灵肉分离手术的喻风已经坐起身,活动着她的双手双脚,信心满满地开始适应这一具新的身体。

    “我还是要提醒你,”旁边的医生冷不丁地说,“人类男女的大脑结构还是有一些差异的,尤其是指挥激素传导方面,性别置换的灵肉分离手术是有风险的,你签字的时候是清楚的吧?”

    喻风还在欢喜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医生你不用担心。”

    “你这样的人我之前也见过几个,他们每次都是过不了半年就会考虑重新换回自己的身体,或者找一具跟原来性别一致的赛博义体,如果你有需要,下次还可以继续找我,我可以给你七折优惠。”

    医生的镜片反了一下光,这年头戴眼镜的人已经极其罕见了,更何况他还是一名医生。纪一尘忍不住想,也许这就是他在地下手术室的原因,正规的灵肉分离作业部大概不会有人接纳还戴眼镜的人。没准儿郝有钱也是在这样的小作坊完成手术的。

    总之,戴眼镜会被视为返祖现象,而性别置换的灵肉分离则更是原始人毫无节制的道德乱象。

    就像一个倒叙和插叙交织的电影,之后的片段纪一尘只是走马光华地略过。

    很显然,喻风的赛博真身是一个男人,不同于郝有钱特殊的目的,喻风的内心世界就是一个纯粹的女人,她从小就喜欢裙子、口红和高跟鞋。

    她从没有在男性世界得到认可,而女生也把她排斥在外,于是在二十八岁生日那天,她用无数个日夜工作和兼职打工赚来的钱,存够了三千万T币,还另外贷款两千万,购买了现在这具赛博义体,完成了灵肉分离。

    因为每次面试都会被质疑身份,所以她很难获得大公司的机会,但是美貌和金钱可以发挥它原本的作用,作为武器和便利,她终于搞定了这家公司的人力资源和外包的背景审查,顺利入职。

    可是美貌和金钱也是一把双刃剑,她失去工作以后,贷款催账的信息犹如雪花,每天轰炸她的手环和住所。

    她本来还想凭借这份工作经验跳槽到竞争对手,可是人力资源部的同事却将她的秘密捅了出来,那是一个相当细分的行业,后来每个人都知道了,她其实是个“男人”。

    前老板给她留言“你恶心死了”,随即将她拉黑。

    随后的生活就像无数堕落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江河日下,沦落风尘,实际上她的选择并不是那么少,地下工作室的医生甚至说可以帮她免费回到原来的身体——她拒绝了。

    催债公司很急,而在风尘里堕落是来钱最快的方法之一,尤其是她这种特殊人群,有那么一些顾客就是喜好这一口,所以可以获得更高的溢价。

    只是等到她还清贷款的时候,再想洗白从良,已经晚了。

    这是一个人类不会死去的时代,也是一个污点永世无法抹除的时代。一旦跌落到下一个社会阶层,将永远无法翻身,只能更低。

    浑浑噩噩之中,她遇到了摩尔甫斯,不知道究竟是摩尔甫斯找上了她,还是她们吸引着摩尔甫斯,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男伴的女人,所以她喜欢观察别人,就像个局外人。

    ~

    梦碎了,大家都瘫坐在原地,原来化身成透明物偷窥她人内心世界的人并不只是纪一尘一个。

    喻风很安静,捡起地上还没熄灭的细烟,继续吞云吐雾。

    时间在意识世界没有长短。

    有的人小声嘀咕说原来她是个男人,那些从前异样的眼光在这个虚构的世界里再次重现,但更多的人眼中开始流露出害怕。

    舞曲还在悠扬地传唱,摩尔甫斯拍拍手,打断了大家的低声交流。“看到了吗?这是第一个,我们可以编个号,一个个慢慢来,谁想当下一个呢?”

    几乎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惊恐地看着脚尖,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摩尔甫斯享受着落针见闻的沉默,古代的皇帝也许正是通过这种让所有人战栗的方法来获得权力的满足。

    沉默的时间要足够长才行,至少要等他发出“都不敢说话么”之类的话,才不容易被砍头。

    因此当他的享受很快被打破时,摩尔甫斯相当厌恶地皱起眉头。

    沉静中发出一记响亮的声音,是大嗓门的季酒妃:“真正需要被惩罚是这个叫Zee的人偶!为什么不把她的过去扒开给大家看?让大家一起开心开心!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人小声响应。

    摩尔甫斯不悦道:“果然是初代人偶,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我难道还需要你来教我怎么惩罚她?她昨天才刚被激活,晚上就杀死了雇主直系亲属,今天来到我这里,能有什么悲痛记忆?你是个傻子吗?”

    季酒妃面色辣红,却依旧不依不饶,还在想办法拼命攻击纪一尘:“新一代人偶在性能上越来越高级,但是人品却越来越差了,Zee,你太自私了,娇娃把你造出来不就是服务主人的嘛,你装什么清高!”

    纪一尘轻叹一声,总算开口:“行啊,我服务,我不清高。不过我有个条件。”她抬起下颚,朝摩尔甫斯示意。

    摩尔甫斯正想开口。

    “还轮不到你谈条件。”季酒妃又双叒叕插嘴。

    纪一尘:“劝你少讲两句。”

    摩尔甫斯点头,已经明显不耐烦,问纪一尘:“你有什么条件?”

    “我要把她的过去扒开给大家看。”她指着季酒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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