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小时候,纪一尘也被幼儿园的孩子们霸凌过,她虽然没有父亲,但是母亲的双重关爱并没有让她感到家庭氛围的缺失。

    她还记得有一天放学回家,原本佩戴虚拟手环的地方,被某个小朋友用牙齿咬出了一个橄榄球的形状。

    “你的手上怎么多了一块手表?”妈妈问。

    纪一尘没有回话,她咬紧嘴唇不让眼泪滴落。

    “你已经有一块漂亮的虚拟手环了,不需要这种恶心的装饰。”

    “可是我打不过她,她比我高,比我重。”年幼的纪一尘忍不住哭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有没有可能,你比她灵活?”妈妈蹲在纪一尘身边,用酒精擦拭着那块被咬破皮的地方,“女儿,你知道怎么掐人最痛吗?”

    纪一尘用另一只手抹掉眼泪,摇摇头。

    “用你的指甲拎起对方一点点的皮,记得,不要多,只要一点点,然后用力顺时针往外拧,她一定会当场哭出来。来,你在我的手上试一下。”

    “太轻了,用力!”

    “说了,只要一点点的皮。”

    “很好,再用力一点!”妈妈的眼圈红了。

    她记得第二天就用这个方法战胜了那个长期霸凌她的小女孩,老师很生气,因为她几乎拧掉了对方小臂上将近一平方厘米的皮,还专门叫来妈妈,当着大家的面严厉斥责了她的教育方式。

    可是从那以后,不管纪一尘转过多少学校,她再也没被欺负过,或者说,每当遇到别人想要欺负自己的时候,她一定会通过巧力扳回一局。

    这种战胜对方的感觉很好,虽然被打败那一方的家长总是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小孩子怎么会这么狠毒”“他只是喜欢你所以才逗你玩”。

    ~

    纪一尘知道自有办法应对摩尔甫斯,现在就使出杀手锏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季酒妃对她步步紧逼,她很厌烦,她不想放过对方,她又不是圣母。

    强光乍现,她来到一座真正充满格调的别墅,摩尔甫斯虚幻的城堡恐怕再升级迭代100次也无法同日而语。

    初代人偶在一百二十年前实现首批量产,当时只有真正富过三代的老贵族才买得起,季酒妃不是在店铺里被人随意挑选,即买即走的,光是打包运输和穿着西装上门讲解的团队就有十几个人。

    她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从那双纤纤玉足踩到主人的地毯上起,就没有沾过一丁点儿灰,就连睡觉的时候穿的也是定制的水晶鞋。

    那时候,季酒妃的皮肤还没有剥落,比陶瓷还要细腻光洁,初代人偶没有毛孔,也不需要排汗,那个年代并不追求外貌的极致真实,追求的是五官、皮肤和身材的极致完美。

    所谓“真实”是一种制作成本高昂且不讨市场欢喜的东西,娇娃生物才懒得下功夫琢磨。

    刚入住的前几年,主人每晚都要邀请她跳上几首华尔兹,她学得很快,最爱的是卡门幻想曲。

    但也有一些舞蹈不在程序设定范围,她怎么也学不会,比如缠在一根管子上晃来晃去的那种,但即便如此,主人也从没说过她无趣。

    初代人偶外表不真实,但内部却高度仿真,所以她一定要吃东西,通过新陈代谢提供日常活动的基本动能。

    可是人偶的食物能量转化率极低,正常人一两碗饭就可以吃饱一顿,可是她得吃五碗,哪怕吃得比家养的宠物狮子还多,主人也从不嫌弃,甚至时不时还给她捎带一些蓝鳍金枪鱼之类的豪门食品。

    当然,基因编辑和特种养殖技术早已大大降低了这些物种的成本,但是为了彰显贵族的霸气,供应商从未降低过价钱,主人心知肚明,认为也挺好,否则这么多钱如何花得掉。

    可惜好景不长,对于寿命少说也有两百年的初代人偶来说,二十年的幸福时光转瞬即逝。

    不像普通的电子产品一年一代,毕竟是专注高奢玩家的细分市场,娇娃生物早期平均每二十年才推出新一代产品,只是近几十年市场下沉才有所加速。

    每一代新产品的功能、人格设计都各有不同,二代人偶产品代号“挂件娇妻”,主打一个笨蛋无能,吃饭不会张嘴,穿衣不会伸手,打嗝会喷出婴儿奶香味。

    当然,这只是季酒妃对鸠占鹊巢——新来的二代人偶尤琪的看法。

    她的主人可不会这么想。毕竟还有无限的生命可以耗费,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好追求了,与其培育一个会跟自己竞争的后代,不如养一些离不开自己的宠物,从被需要中得到满足。

    尤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人形挂件式依赖,给了男主人前所未有的征服感。

    季酒妃很茫然,她需要改变自己吗?

    她搞不懂最新的二代人格芯片为什么会这么设计?原来当下市场追捧的女性形象就是这种样子?

    可是具有基本的人格独立是烧录在一代人偶的人格芯片上的,她既没有特别强硬,也没有异常软弱,仅仅只是最中庸平凡的性格……

    这些都是最底层的数据逻辑,她很想改变,但似乎无法扭转。

    她甚至有考虑过仅仅保留自己的记忆、将记忆烧录到二代人偶芯片上这种做法,但是工程师拒绝了,因为记忆和人格是相辅相成的。

    季酒妃之所有会有如此性格,除了被这二十年的记忆所塑造,她的基本底色更多是人格训练计算机通过无数兆事件叠加演化而成,类似于刻在人类DNA里的东西,虽然不记得训练事件是什么,但却写在了她无数下意识的目标和行为里。

    于是她只能放弃。

    在主人冷落的日子里观察尤琪、吐槽尤琪、模仿尤琪,成了她唯一可干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

    主人的名门老友登门拜访,那是一个身上总是弥漫着烟味、酒味和某些精神类药物的男人。

    季酒妃宛如女主人,优雅又不失礼貌地告诉对方:“先生,现在是早上8点,您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了12个小时,主人还在外面商谈要事,您看是在家里先坐坐,还是等到预定的时间再来拜访呢?”

    尤琪站在她旁边,尽管也接待过不少客人,但如果不仔细观察她低调奢华的穿着,仅凭她怯懦畏缩又茫然的表情,还以为她只是个新来的女仆。

    客人似乎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宿醉,含糊不清地打了个嗝说:“我……嗝……我才没记错时间呢!我现在就进去等他,告诉你主人,他最好不要迟到。”

    季酒妃让男仆将客人带进接待室休息。她才懒得陪这种浑身臭烘烘的男人,而且主人一贯不喜欢人偶参与他的社交圈,也特意叮嘱过她和尤琪,于是季酒妃就待在隔壁休息。

    只是才过了一小会儿,便从接待室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是尤琪的声音。她平时可没有这么大嗓门。

    “先生您不要这样。”茶水弄脏了尤琪的裙子,她整个人跌坐在沙发。

    男人自说自话,半个身子扑在尤琪的裙子上:“你跟我的前女友长得一模一样,你们娇娃生物侵犯了我的肖像权你知道嘛!你还想跑!臭婊.子,你装什么清纯,故意把茶水泼在我裤子上,你就是在勾引我!”

    “呜呜呜,先生您放开我。”尤琪除了哭还是哭。

    男人看起来站都站不直,也没有抓住尤琪的手或者脚让她不能动弹,他最开始仅仅只是扒在她裙子上。

    也许尤琪只要翻个身扯开裙子就能逃脱,可是她只有嘴上在喊救命,行动却像倒翻的乌龟一样无助。

    见状,季酒妃合上接待室的门,把想要闯进来的仆从挡在门外,她静静地看着男人和尤琪逐渐扭成一团。

    一个卑贱的想法在她心头无法抑制地上涌,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要是脏了,没准儿主人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尤琪突然疯狂尖叫,不断向季酒妃呼救:“救救我,姐姐,救救我。”

    “我才不是你姐姐!”

    可是鬼使神差,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那种无法逃脱的宿命感。

    等待还是拯救?

    是这二十多年环境使然?还是烧录在人格芯片上、被训练了无数次的条件反射?

    季酒妃一把捞起多功能开瓶器,狠狠砸向了男人额心。

    男人的嘴微张,额前的皮肤破了个大口,掉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薄薄芯片。

    “哈。”尤琪倒吸一口凉气,慌张地看着季酒妃,小声地说:“我没叫你杀人,这不关我的事。”她随即推开男人,翻身站起,打开接待室的锁,夺命而逃。

    即使是逃跑的时候,她的背影还是那么柔弱无力,好像走两步就要被裙子绊倒。

    季酒妃冷冷看着那群急匆匆闯进来的仆从,她瘫坐在沙发上,用带血的开瓶器打开一瓶通过微生物加速发酵的八十年红酒——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而喝。

    那群软弱的人类仆从,在看到男人尸体后,居然没有一个人敢进来收拾这满地狼藉,他们退了出去,他们要一直等到主人回家,接收主人的指示,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而季酒妃是绝不会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和行动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酒妃就这样坐在沙发,看着主人揽着失魂落魄的尤琪走进屋,尤琪甚至没有换衣服,裙子上还蘸着少量血渍,也许这样可以博得主人的同情吧。

    “季酒妃,你为什么杀死我好友的义体?他很喜欢这具身体,你会害我失去一个重要的商业伙伴!”主人尽管生气,但是贵族的优雅已经沉淀了五百多年,并不会因为一个好友的身体被毁就退化成大吼大叫的野蛮人。

    “主人,您的客人想要欺侮尤琪,我救了她,但是没有控制好力度。”

    “你确定你不是为了逃避责任而临时编造的谎言?”

    即便被主人的不信任击伤,季酒妃还是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尤琪是怎么说的?”她缓缓站起身问。

    主人的沉默似乎已经暗示了她未来的归属。

    他不会相信自己,他更喜欢尤琪,季酒妃已经能从尤琪的神情中读出她提前告诉主人的谎言:季酒妃主动勾搭客人,让客人误解,尤琪过来帮忙解围,季酒妃却失手打死了客人,还把血溅到了尤琪裙子上。

    尤琪刚想开口,却被主人打断,主人问季酒妃:“尤琪被他碰过了吗?”

    “碰?”季酒妃困惑地反问,“什么叫‘碰’呢?被抓到了手,被扯烂了裙子?”

    给季酒妃的回复是一记枪声,只是那枪口对准的不是她的额心,而是尤琪的额心,尤琪的半个脑袋连同芯片被近距离射击轰走了一半。

    导线和光纤飞溅到墙上,没有血的皮肤和肌肉无力地拉拢着,还剩半个脑袋,尤琪露出下半张牙齿,依旧一动不动直立着。

    季酒妃这时候才发现,仿生人与人类最大区别,居然是死的时候一个直挺挺站着,另一个晃晃悠悠地倒地。

    被改装过的□□调转目标,开始瞄准季酒妃,主人冷冷地说:“你们都是我的,既然我无法分清楚到底是谁被碰了,那么——你们都要承担后果。”

    还没等子弹射出,季酒妃反应很快,又或者是主人反应太慢,主人的身体只是三十几岁的男人,也许用五百多岁的指挥中枢去操控三十岁的身体,依旧存在着不可知的奇异难点。

    她脱下脚上的水晶鞋——那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脚底板踩在地板上,她用鞋跟狠狠砸向主人脑袋,可惜位置偏移,没有击中额心,只是让主人晕倒了。

    她把另一只鞋脱掉,在一众仆从木讷惊恐的目光中淡定地走出了门,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将近百年的梦境中,那个一次又一次朝尤琪开枪的人,一直都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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